但跟林静平时的饭量比,她今天吃的算是比较多的。
当然,她吃的跟纪明钧还是没法比,可能是男人胃口大,也有可能是他训练多习惯了,纪明钧总共要了六两米饭,林静吃了不到一两半,剩下全是他吃的。以至于林静说她吃饱了的时候,纪明钧忍不住问:“你吃这么少?”
林静说:“我在家也吃这么多,习惯了。”
“难怪你这么瘦。”纪明钧说。
“我这是天生的,我爸妈都瘦,”林静解释说,“而且我吃多了也不怎么长肉。”
其实纪明钧能看出来,林静骨架就挺小的,她这样的体型,再胖也胖不到哪去。而且林静的脸也没瘦到凹陷的程度,只是刚好能看出脸部骨骼的走向,看起来也不会太圆润而已。
因此纪明钧没多说什么,只闷头将剩下的饭菜扫荡光。
两人早上出门比较晚,到电影院后又等了会,再加上电影时常快两个小时,所以他们看完电影就已经一点了。今天又是周末,虽然市中心有好几家国营饭店,但家家爆满,所以他们排队又耽误了会时间,等吃完饭已经两点多了。
当然,他们能吃上饭还算是幸运的,有些来的更晚的人都不能点菜了,要么只能去别家看看有没有吃的,要么就只能去百货大楼买点吃的充饥。
他们吃完饭后也去了百货大楼。
百货大楼是市中心最高的建筑,有八层高,不过楼上两层两层是办公室,真正对外开放的只有一到六层,只比湖阳供销社多三层。不过百货大楼单层面积大,一层少说有十几二十个柜台,而湖阳供销社一层只七八个柜台,柜台面积也要小一些,所以规模完全不能比。
湖阳供销社规模虽然小,但卖的东西挺齐全,基本涵盖了生活所需的各类用品。至于衣服鞋子,百货大楼固然能买到上海来的款式更时髦的衣服,但林家两个制衣厂员工,什么衣服不能自己做,出来买成衣多浪费啊!
而且就算是布料,他们也能找纺织厂的员工拿待处理的瑕疵品。虽然这些料子可能有破洞,或者料子颜色晕开了,但这些都不是大问题,剪裁上用心点,或者往上绣朵花加个口袋就看不出来了,照样当成新衣服穿,还能省点钱和票。
因此,除了逢年过节,林静基本不怎么去百货大楼。
不过他们从饭店出来后,纪明钧说想去逛逛,林静想着时间还早,他想逛就逛呗,就一起进去了。
还别说,百货大楼东西就是多,光糕点就有十几种,其中还有鸡蛋糕。不过方亚兰上次当早餐吃的奶油蛋糕没有了,奶油难得,就算是百货大楼每天也供应不了多少,售货员们一分,基本上摆出来不到一个小时就能被卖光。
看林静多瞟了蛋糕几眼,纪明钧说:“过去看看。”
说完不等林静回答,纪明钧就朝卖糕点的柜台走了过去,指着其中一款鸡蛋糕问:“怎么卖?”
虽然这年头不管是不是当兵的,都要弄一身绿军装穿,但军人和普通人还是很好区分的,更何况纪明钧还戴了帽徽和领章。对着当兵的,售货员态度也更客气几分,笑着说了价格。
“来半斤鸡蛋糕,”纪明钧从口袋里掏出一叠钱和票,又问林静,“你吃不吃桃酥?”
林静听他这意思,猜到他是要给自己买,压低声音说:“不用了,太贵了。”
“没事,我有钱。”纪明钧豪气说。
“有钱也不能乱花啊。”怕售货员听见,林静往纪明钧身边走了两步,踮起脚尖凑到他耳边说。
她说话时气息喷到纪明钧耳朵上,有点痒。
但纪明钧克制住了揉耳朵的冲动,也侧过头低声说:“等咱们结婚了,钱都给你管着,你想怎么花就怎么花。”
一听纪明钧这话,林静就不吭声了。
经过这两次接触,林静也发现了纪明钧这人就外表看着严肃,骨子里还是有些混不吝的,不分场合什么话都能说得出来。
但怎么说呢,她不讨厌他这样,就是有点不好意思,怕别人听见。
纪明钧不像林静脸皮薄,说完丁点事没有,抬头时唇角还带着笑意,对售货员说:“在来半斤桃酥。”
他们俩之间的对话,其实售货员都听到了,也猜到了这两人之间的关系。但她看面前这姑娘脸皮薄,没出声打趣,手脚麻利地称了糕点递给纪明钧。
买完糕点,两人一层层往上逛。
二楼和一楼一样,卖的东西很杂,锅碗瓢盆、油盐酱醋什么都有。到三楼就没什么柜台了,因为卖的都是家具大件,一张床就能占好大一块地,还有沙发衣柜之类,看着倒是挺空旷,逛的人也不多。四楼东西又杂起来,一边买桌椅这种小件的家具,一边卖香烟白酒和钟表。
五楼则都是卖衣服鞋子的,林静和纪明钧从男装开始逛,一路逛到了专卖从上海进货的服装柜台。
不得不说,从上海进货回来的衣服不论是款式,还是布料做工都比本地制衣厂做的要好。想想也很正常,能远销外省的制衣厂基本都是大单位,资金雄厚,不光是生产设备强于本地制衣厂,他们能拿到的布料也更好些,新式布料也基本是那边先出。
林静走过去就看中了一条连衣裙,也是的确良面料的,但织法印染上有推陈出新,应该是新款面料。而连衣裙款式是收腰的,立领长袖,前面有一排扣子,像长款衬衣,但裙摆又恨飘逸。
总的来说,是很适合初秋穿的一条连衣裙。
不过林静没敢问价格,上海来的衣服都贵,更何况这条连衣裙还是新式面料,说不定她一个月工资都不够。
只是林静没问,纪明钧却直接让售货员把连衣裙从墙上取了下来。
林静一听就急了,扯了下他的衣摆说:“你别买,我不要。”
“你不是很喜欢它?”纪明钧说,间接承认他就是想给林静买。
林静嘴硬说:“谁说我喜欢它了,它布料那么薄,还是连衣裙,却偏偏做成长袖,我都不知道什么级别穿它才合适,买回去也是浪费钱。”
售货员刚把连衣裙从墙上取下来,就听到了林静这话,脸色一拉说:“小姑娘你这话我就不爱听了,这条连衣裙可是的确良的料子做的,很轻薄的哩,夏天秋天都可以穿的哩,买回去咋个会压箱底撒?”
当着对方的面说她衣服不好,林静自己也有点心虚,只好改口说:“我穿不好看。”
“你皮肤那么白,上身咋个会不好看嘛!”售货员大姐说,“而且这可是上海货,穿出去哪个不羡慕你撒!”
大姐能言善道,林静难得语塞,只好说:“太贵了。”
“姑娘你这又不懂了撒,这男人啊,老话都说‘嫁汉嫁汉,穿衣吃饭’,这男人不能光看他对你好,还得看他肯不肯为你花钱勒。这肯不肯为你花钱从哪看,还不是从他肯不肯给你买衣服鞋子嘛,大姐跟你说,考验男人要趁早,等到结婚可就晚了呀!”说到这里大姐话音一转,指了指纪明钧说,“不过我看你对象也是个大方的,还是很可靠的啦!”
林静听她又是呀又是啦,一张脸都烧了起来。
倒是纪明钧听得很高兴,低头时唇角微勾说:“我看大姐说的挺在理,你要不考验考验我?”
林静闻言,忍不住抬头瞪了他一眼。
只是她脸颊通红,瞪人时眼睛润润的实在没什么威力,反倒让他眼里笑意更深了些。
17. 券多多 买下连衣裙后,纪明钧才说他来……
买下连衣裙后,纪明钧才说他来之前问了战友,得知湖阳这边的习俗是男女处对象后,男方要给女方买衣服。
湖阳本地的确有这样的习俗,但一件衣服十来块,还要布票工业券,所以一般上男方都会等两人关系稳定,见过家长后再买衣服。就算买,也不一定会买成衣,大多还是买布料,这样起码能省一半钱。
因此,纪明钧刚开始说给林静买衣服的时候,她真没往这一块想。直到他解释完,她才知道原来他说来逛百货大楼都是有预谋的,便低声说:“你也不怕浪费钱。”
“你喜欢怎么会浪费钱?”纪明钧反问。
如果对象没谈成,当然会浪费钱。但看着纪明钧理所当然的模样,林静将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她知道,是她太悲观主义了。
其实过去的她并不是这样的,她也有过对未来满怀激情的时候,那是在停课闹革1命前。但随着高中停课、高考取消、上山下乡及家庭变故等种种事件的发生,她渐渐失去了曾经的乐观。
遇到事情,她首先想到的不是解决后是否会带来转机,而是失败后会怎样,她的人生会不会变得更糟糕。
她变懦弱了,成为了以前的自己最看不起的人。
但她真的要继续懦弱下去吗?
想要的不敢要,想说的不敢说,浑浑噩噩,畏畏缩缩地活下去,这真的是她想要的人生吗?
林静在心里问自己。
最终,她接过了纪明钧递过来的衣服,浅笑着说:“我会好好穿。”
……
最后林静不止买了条连衣裙,还被磨着买了件格子外套,和一双带跟的小皮鞋。看着纪明钧眼也不眨地往外掏工业券,林静都麻了,最后实在忍不住问:“你到底有多少工业券?”
“不多,几十张吧。”纪明钧轻描淡写地说。
林静瞪大眼睛:“你怎么会有这么多工业券?”她刚才看到纪明钧拿出来的都是整的工业券。
纪明钧解释说:“我一个月能有差不多两张整的工业券,半年就是十二张,我吃住都在部队,平时没什么开销,工业券用不出去,所以战友经常找我借工业券。”
他那些战友借了工业券,基本两三个月就会还,时间长了,他手里的工业券也就多了。因为今天要买衣服,所以他今天把手里有的工业券全带了出来,不光工业券,其他的票他都拿了不少,就怕要用的时候拿不出来。
半年才攒出一张整的工业券的林静:“……”
收了纪明钧这么多东西,林静不好意思不回礼。但如果要回礼,回什么她又有点拿不定主意。
其实回衣服是最简单的,问题是送衣服的话,买成衣还是布料自己做?
如果买成衣的话,她手里钱不够,虽然马上就要发工资,但她吃住都在家里,再加上要还债,工资基本都上交了。虽然她妈会给她发零用钱,但加起来也不够买衣服,除非找她妈伸手要钱。
但她妈手里也没什么钱,她爸工资虽然高,但大头都被拿去还债了,剩下的加上她哥每月上交的钱,也就刚够嚼用,存不下来,她实在张不开那个嘴。
思来想去,林静觉得还是买布料回来自己做。
她就这个条件,就算东拼西凑买了成衣,价值也不够抵纪明钧给她买的衣服鞋子。与其打肿脸充胖子,不如买布料自己做,一来买布料对她而言没那么勉强,二来衣服是她亲手做的,也更有意义。
问题是纪明钧是当兵的,平时大多在军营,做了衣服他能不能穿,有没有时间穿。毕竟他们逛了一大圈,也没见他给自己买衣服衣服。
但这也好办,给纪明钧做衣服这事林静没打算藏着掖着,就直接问他穿什么码的衣服,衬衣能不能穿外头买的。
纪明钧多聪明一人,一听就明白了林静话里的意思,麻溜报出自己衣服的尺码,说:“其实我们也只发外面穿的,里面的衬衣都是发布票让我们自己买,只是得要买军用布料做的。”
林静有点犯难,军用布料得用军用布票才能买,可她家里又没个军人,哪来的军用布票?但她不想放弃,问:“那里面穿的背心呢?”
“你要给我做背心?”纪明钧问。
虽然男人没那么讲究,天热的时候只套件背心是很常见的事,但怎么说都是贴身穿的,说起来有些暧昧了。
要是纪明钧不问,能做林静说不准真给他做背心了,但现在他问了,她便轻哼一声说:“谁要给你做背心了,我就是问问。”
“成,你就是问问,”纪明钧笑了声,又问,“那你能给我做件衬衣不,我以前秋冬穿的长袖衬衣都是直接买成衣,袖长总是短了。”
其实林静刚才就发现了纪明钧手臂长这个特点,她是做衣服的,很清楚一般人的比例。好比纪明钧身上的军装外套,因为版型宽松,一般人穿着衣袖能过手掌。但纪明钧穿着就差不多,甚至还稍微短了点。而衬衣一般都是贴身的,衣袖不会太长,一般人穿着合适,纪明钧穿着就会短了。
衬衣怎么裁,林静心里有了想法,但军用布票上哪去搞,她有点犯难。
但难归难,面对纪明钧的请求,林静不忍心拒绝,便点头说:“可以,不过花费的时间可能会长点。”
林静打算等上班了找单位里那些军嫂打听打听,看看她们手里有没有军用布票。要是有,她们也愿意卖她就买点。只是这样一来,她手里的钱可能会不够用,可能得找人借点。
林静边想着这些事,边跟着纪明钧往前走,等她回过神来,才发现他们已经到了卖布料的柜台,纪明钧都准备掏钱了,愣了下问:“你还要买布料?”
“你不是说要给我做衣服?”纪明钧问。
“不是我给你做吗?”
纪明钧点头:“我出布料,你来做,不然你有军用布票?”
林静当然没有,但……她从口袋里掏出钱说:“这样吧,你出布票,我出钱。”说着见纪明钧皱起眉,她抢先说,“就这么定了,你给我买这么多东西,我总不能一毛不拔,如果你有意见,那你给我买的东西我也不要了。”
纪明钧只好收起钱说:“我没有意见。”
买完布料,纪明钧问林静要不要再去六楼逛逛。
要是之前,他想去林静就陪他去了,但在见识了他买东西的速度后,林静真有点担心他上去后又是买买买。
虽然楼上卖的都是自行车收音机之类的大件,但纪明钧可是有几十张工业券的人,而且他口袋就跟百宝箱似的,说不准连自行车票收音机票都有。万一他再看中件东西,一花上百块,就算没花她的钱,她晚上也怕是要失眠,便借口累了说要回去。
纪明钧看了下时间,才发现不知不觉已经快五点,便说:“那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