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前面的赵弘毅已经到了自家门口,通过敞开的大门,他能将里面的狼藉尽收眼底,心里腾地烧起一股火:“赵向东!”
赵向东也已经看到了屋里的景象,连忙举手说:“不是我!”
赵弘毅没理儿子,大步走进屋里,一路走一路捡,当他拎起内胆破碎,水流了一地的暖水瓶时,眼睛里染上疲惫,转头看着赵向东说:“你都八岁了,什么时候能懂事一点?”
一句话,让赵向东红了眼眶,但他不敢哭,眼眶酸热也紧咬着牙。
赵弘毅没继续说儿子,推开两个房间看了看,二女儿和小儿子都不在,问:“你弟弟妹妹呢?”
赵向东闷头转身就往外跑:“我去找!”
儿子出去后,赵弘毅拎着暖水瓶坐到饭桌旁,用手拧开底部,将里面的内胆倒出来,外壳是好的,到时候换个内胆能继续用。
但内胆不能留家里,玻璃碎容易扎人,干脆拿着扫把把地也给扫了,其他的板凳该修的修,该扔的扔。他干活麻利,不多时客厅就干净整洁起来。
看着劳动成果,赵弘毅心情稍微好了点,只是这份好心情没持续太久,当他看到闺女牵着衣服破了好几个洞,脸上脏兮兮,哇哇哭着的小儿子进门,放松的神情再次沉凝:“怎么回事?”
“打架了呗。”赵向丽说。
“跟谁打架?为什么打架?”赵弘毅追问。
赵向丽打小就爱干净,进屋后就放开了弟弟的手,走到浴室里撸起袖子打肥皂,边搓边说:“还能有谁,十五栋那两个啊,原因你自己问他吧。”
闺女不愿意说,赵弘毅只好去问小儿子,但小儿子只知道哭。
赵弘毅虽然是三个孩子的父亲,但他忙于事业,真没怎么带过孩子。媳妇在的时候是媳妇管,媳妇去世后,他家虽然指望不上,但岳母愿意给他带,就送岳母家了。
老太太对外孙当然好,把孩子交给她养赵弘毅也能放心,问题是过年那会他回老家,老太太竟然起了把妻子堂妹说给他的心思!
这太荒唐了!
现在都新社会了,哪怕是堂妹,但续娶妻妹这种事传出去,别人会怎么说他?哪怕不为自己的名声前途考虑,只为了三个孩子不被嘲笑,他也坚决不能答应这种事!
偏偏老太太别的地方都很通情达理,在这件事上却坚持己见,坚称其他人都会苛待三个孩子,唯有妻子堂妹是真心对他们好。而妻子堂妹不知道是被逼的,还是真的愿意,竟然也愿意嫁给他。
而更糟糕的是,在过去半年里,老太太没少给三个孩子灌输堂姨会成为他们后妈的概念。又因为妻子堂妹在父母去世后一直寄住在岳母家,经过半年多的相处,虽然大儿子二女儿抵触她当后妈,但小儿子却很依赖她。
而这,正是赵弘毅将三个孩子从岳母家接回来的主要原因。
只是把孩子接回来的时候,赵弘毅想得很简单,长子已经八岁,差不多该懂事了。二女儿年纪小点,今年六岁,但她打小就老成,也能帮上哥哥的忙。小儿子今年四岁,已经会自己穿衣服吃饭,顶多就是要哥哥姐姐看着点。而他除了值班,平时晚上都能回来,虽然家里没有女主人,但日子总能过得下去。
但孩子真接到身边,赵弘毅才知道自己天真了。
长子和二女儿到年纪了要上学,虽然他们上下学不用人管,但他们不在家小儿子就没人带,他只能花钱请邻居帮忙看着。
但这些都是次要的,重要的是长子贪玩不懂事,回来不知道帮忙就算了,时不时带小伙伴到家里,把家里弄得一团糟。二女儿虽然老成,但性格孤僻。小儿子更不用说,回回出去玩都要哭着回来。
他每天工作一堆烦心事,回来了也总是陷入焦头烂额中。
而这,也是他决定听从建议,参加联谊会的主要原因。
这个家,需要一个女主人了。
说实话,赵弘毅心里是满意方亚兰的。
他都三十了,又是再婚,也不敢考虑什么喜欢不喜欢,只想找个性格温柔,愿意对他的孩子好的女人。
刚开始因为方亚兰年纪小,他心里不太确定她是不是真心喜欢孩子,但在几次相处中,他能感觉到方亚兰是真心喜欢孩子。他也带孩子见过方亚兰,过程中她很细心,会注意到向东衣袖破了,也会温柔地给老幺擦嘴吧。
唯有二女儿不喜欢她,甚至不愿意跟她接触,赵弘毅问过原因,但她也说不出来,只是央求他不要和方亚兰结婚。
而这,正是赵弘毅这段时间犹豫的原因。
但现在,看着啼哭不止的小儿子,赵弘毅想他该做出决定了。
……
“革委会站到了,有下车的赶紧啊!”
听到售票员大姐的喊声,林静抬头往前看去,就看到几个穿工装的人鱼贯而入,而陈茹则缀在最后面。
陈茹也看到了林静,冲她挥了挥手,穿过过道上站着的人挤到她身边问:“你今天怎么没骑自行车?”
车上人多,林静站在后门边,右手往上紧紧抓住栏杆说:“早上老纪送我去的单位,你呢?今天怎么这么晚?”
陈茹说:“老家来信,我去邮电局打了个电话。”这时候打电话光转接就要好几分钟,而且去邮电局打电话的人多,她光排队就花了进一个小时,最后电话接通,没说两句就挂了。也不敢多说,一分钟一块钱呢。
看着她脸上的表情,林静迟疑问:“是家里发生什么事了吗?”
陈茹面露无奈:“能发生什么事?还是老一套,身体不好啦,活不了多久啦,就等着孙子续命啦!”她说着自己先忍不住笑起来,“不瞒你说,我本来都不想来打这通电话。”
“怎么又来了?”林静问。
“不来不行啊!我要不打这通电话,过年回他家那日子真是没法熬,照他妈那脾气,肯定得变着法子说我不孝顺,知道她身体不好连个问候都没有。”说到这里陈茹自嘲地笑笑,“一个小时换半个月消停,值得。”
听着陈茹的苦笑,林静安慰说:“其实换个角度想,起码王营长父母都在老家,一年到头受罪也就那半个月,忍忍就过去了,总比和公婆住一块好。”
“这倒也是。”
其实不止一年,陈茹和王营长结婚两年多了,到今年才说要回去。
但这也是暂定的,因为部队不像别的单位,哪怕要值班也只需要一两个人,部队是大比例原地过年,小比例能有假期回老家,而名额则是轮流的。前两年王营长都没回,按顺序今年应该轮到他,但现在离过年还早,随时可能有变故,所以他们今年也不一定能回去。
这么一想,陈茹心里舒坦多了,反正就算回去,也就十来天时间,忍忍就过去了。
公交车摇摇晃晃,停到家属院门口。
刚下车,陈茹就用胳膊拱林静:“你男人在等你哟~”
林静被她哟得脸颊发热,但她还算稳得住,回拱了一下陈茹,带着笑容走到纪明钧面前:“你怎么在这站着?”
“等你。”纪明钧推动自行车,看了眼陈茹问,“你们怎么碰到了一起?”
“她去邮电局打电话,正好跟我上了同一辆车。”林静说完又问,“你等多久了?”
“几分钟。”
“下次别等了,晚上风那么大。”
“我穿得厚。”
“脸吹着也疼啊。”
“下次再说吧。”
两人说着话走进十八栋的院子,隔壁依然是大门紧闭,王营长则已经回来了,正坐在院子里择菜,陈茹进屋放下包后也开始干活。
宋玉萍男人今天也回来得早,手里拿着三个饭盒,正准备领着俩孩子去食堂。因为宋玉萍下班晚没人做饭,他们家也是长期吃食堂的。
打过招呼,林静和纪明钧开门进屋,放下东西也开始忙活起来。
林静生火,纪明钧杀鱼,分工合作。
是的,他们还剩下一条鱼没吃完。
虽然每天都能吃上肉很开心,纪明钧厨艺也很好,但一连四天都是鱼,林静还是有点腻了,跟纪明钧商量说明天要不买点肉回来。
“你还有多少肉票?”纪明钧问。
林静想了想说:“半斤猪肉?”
蛋尽肉将绝,好像有点惨,两人对视片刻,又齐齐笑出来,纪明钧说:“买吧,还能做盘五花肉。”
……
今天没做红烧鱼,吃了几天纪明钧也腻了,改成了香煎,多放辣椒,换换口味。
新菜备受媳妇好评,纪明钧也有些惊讶,他们认识以来,出去吃饭林静点的菜口味都偏清淡,辣椒最多的也就是小炒肉。张秀梅也说林静爱吃甜口,他还以为林静不爱吃辣,以至于有他切辣椒时特意问了几次林静的意见。
林静摇头说:“我什么口味都吃,不过我吃太辣会长痘,所以平时不怎么吃。”
“那今天怎么吃辣的?”纪明钧问。
林静想了想说:“偶尔换换口味也不错。”
纪明钧点头:“那你有什么忌口吗?”
“忌口?我不吃奇奇怪怪的东西。”
“比如?”
林静想了想说:“青蛙、蛇还有田鼠,这些我都不吃,其他的就还好,哦,我还不吃香菜。你呢?有忌口吗?”
“没有。”纪明钧摇头,他饿起来的时候什么都吃。
因为今天吃饭早,两人洗完澡洗干净衣服才刚过八点半。林静想这么早躺床上也睡不着,拿出结婚时别人送的布料,从中拿出之前就看好的颜色到次卧,准备趁这几天有空把背包给做了。
林静不在,纪明钧一个人待着也无聊,便跟到次卧看她干活。
虽然林静之前给纪明钧做过衣服,但他这还是第一次看到她干活,唔,和平时挺不一样的。
干活时的林静是专注而严肃的,她紧紧抿着嘴唇,用手在尺子的辅助下,画下一条又一条直线。画线的时候她没有犹豫,过后也没有任何涂改,显然对自己很有信心。
画完线条,开始裁剪,这期间林静下手依然游刃有余,没多久,她就裁剪好了布料,将线串好,慢慢踩动缝纫机。
纪明钧本来还想和林静说说话,但看她这么专注,不好再打扰她,去主屋拿了本书,坐一旁慢慢看着。
以上,是林静第一晚开工时,纪明钧的作为。
只是当林静连续三晚开工,昨晚背包做袜子,虽然袜子是给纪明钧做的,但他已经不能淡定地坐在一边看书了。
“静静,九点半了。”纪明钧提醒说。
“就差一点了,我做完就去睡。”林静丝毫没有领悟到丈夫的意思,踩着缝纫机说,“你困了先睡吧。”
纪明钧暗示道:“你不觉得我们最近几天都没能好好交谈吗?”
林静疑惑:“没有啊,我们不每天都有说话吗?”
媳妇一心干活,纪明钧只好说得更直白一些:“更亲密的交谈?”
林静踩缝纫机的动作顿住,纪明钧长出一口气,正想说“我们早点休息吧”,就听媳妇问:“你指的是?”
纪明钧噎了下,决定放弃言语暗示,直接将林静拉进自己怀里,然后低头亲了她一下:“像这样的亲密交谈。”
林静的脸热起来,语无伦次说:“这、这算什么交谈?”
“不是亲密交谈,那是亲密接触?”纪明钧一脸真诚,手却顺着林静的衣摆往里探去。
虽然两人结婚已经有一段时间,夫妻生活也算频繁,但地点从没离开过主屋的床。突然从主屋跳到次卧,虽然纪明钧坐的也是床,但这张床没有铺床单……啊不是,最重要的是,次卧没窗帘啊!
林静慌忙按住纪明钧的手,说话都结巴了:“等、等等等!”
“嗯?”纪明钧低头看着林静。
对上他灼热的眼神,林静选择放弃抵抗,将头埋进他怀里,瓮声说:“去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