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是鲜花着锦,还是烈火浇油,谁分得清楚呢?
周玉闭眼想着,有些出神。
……
江晚芙回到屋里,就把惠娘叫了过来,把刚刚写好的单子递给她,吩咐道,“惠娘,你等会儿开了私库,照这单子上的名目,取了补品。明日看祖母、婆母和两位婶婶送了,你便带人送去明思堂。”
惠娘接过去,低头看了看,纸上满满当当写了一整面。什么人参燕窝,那是肯定有的,再就是补气血的当归、党参什么的,也都是上好的药材。惠娘收进袖子里,就退出去了。
江晚芙就拿过姚晗的课业检查,本来是白日里看的,结果小姑子来了,她要作陪,就给落下了。看了有一会儿,陆则便过来了。
他最近很忙,自从上次深夜进了一回宫,就格外地忙碌。今天也是,还要抽出时间,陪回家的妹妹。江晚芙一看见他进来,便把手里的事情放下了,主动迎上去,仰着脸,仔仔细细看他,发现他眼下有些青,便很心疼他,甚至有点气皇帝。
说是舅舅,使唤起外甥来,也是丝毫不见得手软。当然,这种话,江晚芙自然也就是心里说一说,嘴上只温声细语道,“你去躺一会儿,等会儿晚膳的时辰,我再喊你。”
陆则最近的确有些累,却不想进屋躺,便只懒懒道,“不想进屋。”
江晚芙想了想,就叫纤云抱了绒毯来,铺在炕上,再把炕桌去了。陆则这才躺下,不过片刻的功夫,便睡了过去,只是看着不是很沉。
江晚芙一只手被他握着,也不敢动,又腾不出手去干别的,索性也什么都不做,靠着迎枕,微微低下头,仔细端详着男人的眉眼。真是有些累了,往日那么强势的人,也不硬撑着了,一下子就睡着了。
她心里心疼他,却好像又不能帮他什么,唯一能做的,就是不让他为自己操心。抱着这样的念头,连怀孕的心思都淡了些,他正是最忙的时候,她要是有孕,以他的性子,又要操心她了,朝堂上的事情,府里的事情,都是他扛着的。
上回陆二爷手上的事情,出了纰漏,被揪着不放,也是他熬了好几晚,才把难关给度过去的,还有别的,就不一一说了。
他是世子,国公爷不在府里,有什么事,别人就理所当然地来找他,但他也是个人,又不是铁打的,也会有累的时候。
就这样吧,江晚芙想,孩子的事情随缘吧,来了她也不怕,不来也不着急,至于那些压力,谁身上没有压力,她也不是那么没用的人,什么都要陆则护着。
有的时候,她也想护着他的,哪怕是一点点也好。
第113章
第二天,惠娘就带着丫鬟,把补品送去了,回来跟江晚芙回话,说,“大少夫人像是有些孕吐,是她身边,一个姓高的嬷嬷,出来接待奴婢的。还传了大少夫人的话,说等好些了,再来谢您。”
江晚芙也就是一听,东西送出去就行了。妯娌之间,能和睦相处就可以了,真要处成什么姐妹,这要看缘分,她倒并不强求什么。
她点点头,开始叫仆妇把帐子撤了,快入夏了,原来的帐子就显得有点厚重了,拆下来,换了葱绿绣兰草蟋蟀图的纱帐,帐钩也换了套竹制的,四角悬了驱虫的香囊,没要有挂流苏的,这么一换,看上去就凉爽多了,一下子就有夏天的感觉了。
既是换了帐子,江晚芙索性把屋里其它布置一起张罗了,仆妇们进进出出,忙得不可开交,忙了一上午,总算把忙完了。江晚芙满意看了圈屋里的摆设,菱枝跑进来,兴冲冲的,指着庭院里的葡萄架,跟她说,“奴婢刚刚看见,院里的葡萄藤结果了。”
江晚芙出去看,果然是结了一小串,和她平日里见到的不大一样,果子很小,一簇簇的小珠子,藏在叶子里,又还是青的,不仔细看,还真发觉不了。
“等结好了果,到时候跟你们每人分一串。”江晚芙看得心情很好,笑眯眯地道。
惠娘是红着眼睛进来,江晚芙都还没发现什么端倪,还指着那小串不起眼的葡萄,给惠娘看。惠娘也顾不得看,眼睛是红的,脸上却是笑着的,道,“……小郎君来了呢……”
江晚芙还愣了一下,没反应过来,惠娘说的小郎君是谁,等看到被引进来的江容庭,才反应过来,江容庭却已经疾步上前,笑眯眯喊了声。
“阿姐。”
江晚芙听了这一声阿姐,差点眼泪都要掉下来了,她赶忙拉着江容庭进屋,惠娘都不用她吩咐,自己便去泡茶了。进了屋,江晚芙上上下下把人打量了一番,“……长高了,也瘦了些。”说着,又忍不住埋怨,“怎么不说一声,我也好去接你。”
江容庭倒是很配合,由着长姐看。面上露出温和的笑,虽还有些稚嫩,但已经是个小男子汉了,他不急不缓答着长姐的话,“……正是抽条的年纪呢,我平日里也没少吃的,一日三顿都不落的,阿姐别不信,我把云岩叫过来,让你问话可好?”
云岩是江容庭的书童,也是惠娘跟陈管事的儿子,一直跟在江容庭身边伺候笔墨。
“至于没提前说,”江容庭倒是摸了摸鼻子,“是我叫姐夫先不跟你说的,我是坐船过来的,姐夫给我的信里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我也觉得是,以往只是闭门造车,埋头苦读,连柴米油盐什么价,我都是一问三不知。这回我一路过来,也不赶路,船开了就走,船停了就下船去,看卖鱼的老叟,替人洗衣的老妇,码头扛包的男人……以前看书里说天下苍生,只觉得很大,现在才知道,什么是苍生。”
江容庭说这话时,脸上有着悲悯的神情。江晚芙认真听着,忍不住想,阿弟真的是长大了……她再也不好像以前那样,把他当孩子看了。
惠娘泡了茶进来,江晚芙就不叫她伺候了,放她去跟儿子云岩说话。
惠娘自然是高兴,当娘的哪有愿意跟儿子分开的,但他们一家都是江家家仆,老太太和先夫人,对他们一家是有恩的,且儿子跟在小郎君身边,吃穿不愁不说,小郎君又是念旧的人,往后肯定要重用他的。
惠娘高高兴兴应下,换了菱枝跟纤云来伺候,她抹了眼泪,就退出去了。
纤云和菱枝也是从在江家起,就伺候江晚芙的,对江容庭也是十分熟悉,欢欢喜喜朝他福身见礼。那时在江家,她们可是都把小郎君当救命稻草的,娘子再厉害,也是闺阁女子,既不能出去做生意,也不能科举入仕,连婚事都要长辈做主,可小郎君不一样,他跟娘子是嫡亲的姐弟,往后是能给娘子撑门面的人。
江容庭也跟纤云和菱枝打了招呼,还给她们一人一盒香粉,道,“船途经济南府的时候,我下船看见个卖香粉的老媪,觉得还不错,就买了。云岩那里还有些,两位姐姐替我给其他人分一分。”
纤云恭敬含笑应下,两人又屈膝谢过江容庭。
姐弟俩也没怎么叙旧,短短说了一会儿话,江晚芙就带上弟弟,去拜见老太太了。陆老夫人倒是还记得江容庭,她人虽年纪大了,记性却还很不错,想起那会儿阿芙还没进门的时候,她这弟弟跟着父母来府里,小小年纪,便既规矩又机灵,不比世家郎君差什么。
旁边嬷嬷还提醒她,道,“先前世子爷说,咱们二少夫人的弟弟考府试得了案首的,就是这个吧?”
“可不是麽,”陆老夫人点头,叫了江容庭到身边来,喊他坐下,待他如自家后辈一般,同他道家常。
江容庭虽年纪小,可言谈举止,都很得体。大抵老人家都喜欢俊秀的小郎君,且还是念书厉害、懂事知礼的。
听到江容庭要去江宅住,陆老夫人自然是不答应的,道,“哪有叫你一个孩子,自己出去住的?就是你阿姐答应,我也不点头的。”说着,点了身边的嬷嬷,道,“你带人去拾掇个院子出来,丫鬟从院里挑,选规矩好的、手脚利索的……”
嬷嬷也点头应下,江晚芙拦都拦不住,只好替自家弟弟谢过老太太,“那孙媳替庭哥儿谢过祖母了。”
陆老夫人笑呵呵,“你叫我一声祖母,还言什么谢,不平白生分了去?”
等到傍晚的时候,陆老夫人还特意在福安堂设宴,连陆二爷几个都喊来了,说要给江容庭接风洗尘,江晚芙自然是觉得有些兴师动众,阿弟一个晚辈,她自己在立雪堂摆个小宴,也就算了,怎么好叫长辈们来的。
但耐不住陆老夫人坚持,便也还是设了个小小的家宴。
因男子们免不了要喝酒,便分了两桌,男人们一桌,女眷们一桌。人到齐了,江容庭还特意过来女眷这边敬了酒,穿着身江晚芙跟他准备的石青圆领锦袍,腰间系了一枚宝相花玉佩,模样周正讨喜。
陆老夫人乐呵呵应了,道,“去吧,就当在自己家,别觉得拘束。”
江容庭含笑谢过老太太。江晚芙顺势起身送他,低声叮嘱了几声,“别逞强,喝不下就喝不下,别弄得自己不舒服,知不知道?”
她是看得出的,阿弟这一次来府里,表现得得体体面,简直算得上面面俱到,但并非是他本性喜欢出风头,不过是为了给她长脸而已。他们姐弟相依为命十几年,她怎么看不出他的心思?虽觉得心中暖暖的,可到底是放心不下,怕他一个小人家家,硬要逞强。
江容庭只比长姐高一些,见长姐低声絮絮叮嘱着,也不像一般少年郎那样,厌烦长辈的念叨,相反,他垂着眼睛,听得很认真,几乎是一个字都不舍得错过,等长姐说完了,他才应她,“好,阿姐,我知道了,你放心,我不会喝多的。”
他说完,江晚芙就陪他出去了,一出门,江容庭先喊了声“姐夫。”
江晚芙抬头,才看见陆则也在。他冲江容庭点点头,道,“我过来看看,跟祖母敬过酒了?”
江容庭以前是有些怕自己这个姐夫的,出身高门不说,能文能武,性情又有些冷。且姐姐是高嫁,他总怕姐夫什么时候欺负了长姐。离开京城的时候,他最担心的,也是最怕的,就是这个了,后来姐夫跟他写信,指点他课业,他还很受宠若惊了一阵子,慢慢地,才接受了姐夫虽然冷冰冰的,但实际上却很关照他的事实。
再后来,姐夫又是找人指导他,信里又偶尔提到阿姐如何如何,不是那种刻意为之,就是那种下意识提起的,只言片语,却看得出,姐夫应该是对姐姐很上心的,他便也慢慢地崇敬起,自己这位做什么都很厉害的姐夫了。
江容庭忙站直了些,语气虽恭谨,却也不显得生疏,“敬过了。”
陆则双手负在背后,朝他点点头,“那你先过去吧,我跟你姐姐说句话。”
他说这话的时候,一点都不显得心虚,大大方方地赶人,闹得江容庭莫名冒出了一种,自己才是多余的那个的感觉。但明明阿姐是来送他的啊?
想归想,江容庭嘴上倒是很有眼色地道,“好,阿姐,姐夫,那我就先过去了。”
江晚芙刚刚看陆则这么说,还以为他真的有什么事,要同她说,等江容庭走了,她就朝院里的他走过去,仰起头看他,轻声问,“夫君找我什么事?”
陆则身上有点淡淡的酒味,大概是刚刚喝了点酒的。夏天天黑得晚,此时院子里也没有彻底黑下来,但灯笼却已经挂上了。隔窗里透出柔和的光,有趋光的小虫,闷头撞在窗纱上。
江晚芙看男人没有反应,有些疑惑地“嗯”了一声。
下一瞬,垂在身侧的手,就被一只大手给轻轻握住了。陆则握着她,就没有别的动作了,两人的手心贴在一起,亲密无隙的,十指相扣,眼下虽不是炎炎夏日,可也还是有些闷热的,这样握着,扣在一起的手,很快就生出点潮热了。
江晚芙本来大大方方的,脸上莫名也有点发烫,幸好没有旁人在,只有她跟陆则。她抿抿唇,深吸一口气,忽略掌心的潮热,低声道,“你也不要多喝,醉酒伤身,尤其是空着肚子。等会儿过去了,你先吃几口菜,垫垫肚子。”
陆则答得倒是很快,“好。”但却不见他松手。
再这么拖下去,等会儿祖母要叫人出来看了,江晚芙自然是丢不起这个人的,也怕毁了陆则在众人心里那个运筹帷幄世子爷的形象,便开口柔声道“你快过去吧,别叫二叔他们久等了。我也要回去了呀……”
陆则还是点头,“好。”
这回倒是松开手了。离去之前,又握了握她的指尖,细细的,尖尖的。其实他过来,倒真不是想做什么,只是来接江容庭的,但看到她了,又有点不想走了。是他安排江容庭来京城的,但人真的来了,看见她为了旁的郎君,哪怕是亲弟弟,忙里忙外,注意力都在江容庭身上,他心里又不舒服了。说得直白些,就是醋了。
但他自然不会直白地说,自己吃醋了。那太幼稚了,他年长她几岁,本来该照顾她的,怎么还要反过来,叫她照顾他的情绪?
更何况,就是弟弟而已。
陆则在心里朝自己说着,抬起手,理了理面前人的鬓发,替她轻轻挽到耳后,声音温和下来,“你进去吧。我也回去了。”
江晚芙又看他一眼,见他面色平和,和平日没什么不一样,才转身走了。
进了花厅,江晚芙正准备往里走,就看见裴氏站在窗户边上,看见她,朝后退了几步,她愣了愣,不知道刚才是不是被她看去了,不过转念一想,也不是什么见不得的事情,以裴氏的性子,也不会四处嚼人舌根,便也走过去,大大方方地喊了声,“大嫂。”
裴氏反倒有几分心虚,张口就道,“……屋里闷,我过来透透气。”
江晚芙理解地笑了笑,关切问她,“要回去了吗?还是我陪你再站一会儿?”
裴氏忙摇头,“不用了,回去吧,别让祖母等久了。”
她这么说,江晚芙便也点头应,看裴氏没有带丫鬟出来,脚下又不算亮堂,便扶了她一下,搀着她朝里走。进了里间,屋里便亮了,她也就轻轻松开了手。
两人落座,女眷们继续说着话。一直到戌正,陆老夫人才叫了身边的嬷嬷,道,“你过去跟二爷说一声,该散了。明早还要去衙门呢,别喝得烂醉,误了正事。”
嬷嬷过去,过了一会儿,就回来了,道,“二爷说知道,奴婢瞧着,爷几个都还好,是喝了些,但没醉。醒酒汤已经送过去了。”
陆老夫人便满意地点点头,转过脸,朝庄氏道,“老二最近行事稳重多了。”
庄氏不知道说什么好,陆二爷最近的变化,她也看得出,换了以前,他肯定是要喝得烂醉的。但这和她有什么关系呢?一把年纪了,她还要去管他吗?索性便笑了笑,无所谓地道,“您说的是。”
老太太起身,众人送走她,又送走永嘉公主,剩下的才自顾自散去了。江晚芙跟裴氏倒是同路,两人都要过去接人,江晚芙是去接陆则和弟弟,裴氏则是去接陆致。
到了侧厅外,小厮们打着灯笼,搀着几个爷出来。
江晚芙等了一会儿,便等到陆则和阿弟了。两人果然都没醉,也没要小厮搀着,走路稳稳当当的,江晚芙才松了口气,迎上去,先看了看弟弟,闻到一股酒气。
江容庭有些心虚,朝后退了退,有些羞赧道,“阿姐,我身上有酒味,别熏着你了。”
江晚芙摇摇头,叫了立雪堂的小厮,“你搀着舅少爷些,注意脚下。”
她再去看陆则。也是一般,神智清醒,但眼睛瞧着,比平日水润了些,湿漉漉的,什么沉稳啊威严啊,也就看着能唬唬人。她上去扶他,主动握住他的手,刚要开口说话,就听身后传来一阵惊呼声。
“大爷——快快,扶着些……”
江晚芙听到是裴氏的声音,忙回过头,就看见果然是裴氏。她俯身弯腰,扶着喝得醉醺醺的郎君,身边一个嬷嬷吓得不轻,一个劲儿地道,“夫人,您小心些,让小厮扶吧。”
江晚芙看她那个伺候的小厮,笨手笨脚的,裴氏身边除了个嬷嬷,也没有带人,正想着要不要替她喊一个小厮过去,就见陆致已经站直了。天有些黑,她没怎么看清,只看到陆致站直了,裴氏也后退了几步,嬷嬷也不再大呼小叫了。
也有机灵的小厮上去,扶住了陆致。看来应当是不要紧了。
江晚芙看没什么事,就回了头,准备带陆则和阿弟回去,还没开口,便见身前人身子晃了一下,脑袋落在她的肩上,虽是落下来的,但力道并不大,倒像是特意卸了几分力气的。
江晚芙没多想,虽在外头,不好意思这样亲近,却更关心陆则的感受,碰了碰他的脸,觉得有点烫,大概是酒气上涌了,“夫君,你不舒服吗?”
陆则闭着眼,淡淡地“嗯”了一声,声音温和下来,“头晕。”
江晚芙难得见这样的陆则,牵了他的手,低声道,“那我们回去吧,回去再睡,好不好?”
陆则也没说好不好,只是靠了一会儿,便站直了。江晚芙便带着两人,从另一侧走了。
回到立雪堂,惠娘知道肯定要喝酒,早就便热水、醒酒汤之类的东西,全都准备好了。给江容庭的院子,还没收拾出来,他就先住在立雪堂的客房。江晚芙不放心他,安置了陆则,叫了惠娘守着,便去看了阿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