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楹把了脉,“毒是剧毒, 不过他所食不多, 应该还有救。”
月楹取出金针,先护住他的心脉,此人中毒不久, 毒还未入肺腑。她需以金针引毒之法, 将毒逼到这人的四肢。
“凌风,来搭把手。”
凌风上前将乌木尔扶起, 月楹脱去他的上衣,在他背后施针。
“这是什么图腾?”这人的背后有一株花模样的图腾,三瓣花, 模样倒是挺好看的, 只是她没见过。
萧沂瞄了眼,“那是北疆特有的风叶花。”
月楹瞳孔微缩,手一抖,差点扎错位置,“他是北疆人?”
北疆与大雍的关系,平民百姓都是了解的, 她自然也不例外。
不过在她眼中,只有病人,无论是大雍人还是北疆人,这些不是她该关心的。
月楹施针完毕,维持一个姿势太久,下榻时脚麻起来走路一个踉跄。
夏风上前扶了一把,月楹抬眼微笑,“多谢。”
“不必言谢。”夏风打扮利落,下盘极稳,一看便知其武艺不低。
萧沂负在背后的手放下来,问道,“他的毒,能解吗?或者说也不必完全解,只要意识清醒即可。”
月楹点点头,“可以。”算他运气好,这毒她的医术上见过类似的,她开了方子让燕风去抓药。
只是她不解,大雍与北疆素来不合,提起都是恨不得食肉寝皮的程度,萧沂费这样的人力物力救一个北疆人,所图定然不简单。
恰有几名兵士抬着方才两具孩童的尸体过来,“指挥使,如何处置?”
萧沂神色戚戚,“埋了吧。”
月楹瞥见了那小男孩的模样,与躺在那里的中毒之人有八分相似。
她语气有些颤抖,“你杀了他的孩子?”北疆人作恶是不假,但稚子无辜。
萧沂转身,“是他杀的。”
“什么?!”月楹不敢相信,虎毒尚且不食子。
夏风解释道,“是真的,他抵死不肯说,指挥使只让我扮作他的妻子演一出戏,却不想他下手那么狠。”
两个孩子都才五六岁的年纪,就这样死在了生父手中,小孩的脸上还留有泪痕。
月楹走上前,满目怜惜,“可怜的孩子,愿来世投个好胎。”
似是听到了她的呼唤,右侧的小姑娘手指微微颤动了下。
月楹没有错过这一画面,立马摸上小女孩的脖颈,还有微弱的脉搏。
“她还有救!”月楹喜出望外,马上以金针封穴。咽喉处的燕子铛还没拔下,正好堵住了她的气门,使之陷入了一种假死状态,暂时保住了命。
只不过必须立刻施救,迟了她大脑缺氧,照样会死。
旁边的小男孩就没这么好的运气,早已气绝。
萧沂走过来,“遇上你,她运气不错。”
月楹终于露出笑来,“指挥使,麻烦给我一间亮堂的屋子,我要救她。”
夏风眉头一跳,她还没见过这么大胆的人,敢和他们指挥使提要求。
“燕风,按她说的做。”
夏风眼中闪过一丝震惊,胳膊肘怼了下凌风,“这月楹姑娘到底什么人啊?”
凌风一摊手,不知道。
小女孩被带到了凌风的住处。她咽喉处插着的燕子铛,昭示着这场手术的凶险。
受伤出靠近喉管,咽喉是人体最脆弱的地方之一。若非地牢昏暗隔得又远,这小女孩连支撑到月楹来的机会都没有。
屋内点了数盏油灯,月楹神情急切,“我需要一个帮手。”小姑娘这种情况,极有可能在手术的途中醒过来,她需要一个人控制住她
夏风接话道,“我来吧。”
“我来。”萧沂走上前,“你们都出去。”
其余三人对视一眼,出了房门。
月楹看了眼他,蹙起眉,萧沂留在这里她的麻烦会更多的,但转念一想,已经这样了,他再多知道一些也无所谓了。
“麻烦您扶住她的脑袋,不要让她乱动。”
萧沂应声,大掌托在小女孩的下巴处,“这样?”
“对。”
月楹拿出工具,在她喉间扎了几针,“世子注意些,我要拔下那燕子铛了。”
月楹的手放在了燕子铛的一角,暗器冰寒刺骨,她精神高度集中,叫错了称呼也浑然不觉。
“嗯。你做就是。”
月楹下手果断,随着一声“噗——”,小女孩的喉管喷出一道血柱来,鲜血飞溅。
溅在月楹的手上,衣袖上,萧沂的银制面具上……
小女孩忽地浑身痉挛起来,脑袋乱晃,萧沂死死固定住了她的额头。
月楹抓紧时间,给她喂了点麻沸散,小女孩稍微平静了些。
“我给她服用的剂量不大,她还是会乱动的,世子再坚持下。”小女孩伤在咽喉,她不能下足量的麻药,不然会导致窒息。
萧沂颔首,手臂维持着原来的动作一动不动。
幸好伤口不大,做好消毒工作,月楹以极快的速度缝好了她咽喉处的伤口,小女孩紧拧着眉,似承受了极大的痛苦。
月楹鼻尖微酸,都说做大夫的需专业冷静,但看见这么小的孩子受苦,还是忍不住伤感。
剪刀剪下最后一针的线头,月楹屏住的呼吸放松,“可以了,放开吧。”
萧沂动了一下,才发觉手臂早已经僵硬,只得放缓动作。
月楹摘下帆布手套,洗干净了手,帆布手套还是不够服帖,虽能防水,灵敏度还差些,还是得再找找别的材料。
萧沂左手扶着右肩,活动着微酸的手臂,忽然右边上臂搭上一只小手。
精准而又舒服的按压手法,让他一时间没想着挣脱。
萧沂看着她。
月楹浑然不觉,瞥见他的面具上有血迹,掏出手绢顺手擦了。
手绢碰到萧沂的脸时,她的手被覆上一阵温热,月楹微怔,眼神不解。
“还没人敢动过这面具。”
萧沂抽走了她的手帕,将面具从脸上拿了下来,好看的眉眼重新显露,仿佛一直都是那个温润如玉的王府世子。
月楹猛然缩回手,垂首道,“奴婢僭越。”
萧沂浅浅勾唇,慢条斯理地擦拭着面具,“在我面前,不必自称奴婢。”
她这样的,做个奴婢实在太屈才。
月楹明白他的意图,干笑了下,“还是规矩些的好,万一什么时候在外人面前喊错了,人家该说睿王府的人不懂规矩了。”
萧沂擦干净面具,又戴回脸上,嘴角仍挂着笑,“你倒思虑周全。”
白净的面容又被遮住,似乎又变回了之前的冷若冰霜。
月楹没有回他,坐在床榻边上,用衣袖擦干小女孩额头上的汗水,小女孩皱紧的眉头微微松开,月楹笑起来。
她道,“多谢您救了她。”
萧沂站起来,居高临下道,“救她的是你。”
“她父亲是北疆人,您若不准,奴婢有心也没用。”
“她母亲是大雍人,她从小也长在大雍,算什么北疆人。救我大雍子民,本就应该。
月楹偏头看他,嘴角噙着笑,“好,那奴婢便自己些谢自己。”
她低着头,看向小女孩时眉眼温柔。
萧沂眸光微动,努力将视线转移到小姑娘身上,轻声问,“她什么时候能醒?”
“没有意外明天早上就能醒。”
“乌木尔呢?”
月楹一怔,差点没反应过来他说的是那个北疆人的名字,“他有点麻烦,估计得两日后。”
“不用好全,意识清醒即可。”
“那也要两日。”她配制药需要时间。
“需要什么,尽管对燕风说。”
“是。”她才不会客气呢,为他做事,当然要他出钱,总不能让她自掏腰包。
乌木尔的毒不难解,难的是怎样撬开他的嘴。
北疆人有信仰,他甘愿杀了自己的骨肉也不肯说,即便救了人,也很难从他口中得到有用的信息。
第三天傍晚,月楹刺破乌木尔的手指,排出最后一轮毒血,他终于悠悠转醒。
昏暗的地方一如既往,乌木尔不知自己身处天堂还是地狱,他眼中有痛苦之色,他杀了自己的孩子,应该是要下地狱的吧。
他很想哭,眼睛干涩的哭不出一滴眼泪。
月楹拿湿布给他润了润嘴唇,“醒了?”
乌木尔干涸的嗓子开口声音极其难听,“你是谁?我在哪儿?”
屋内只有月楹一人,四周又都是黑漆漆的,看不出什么端倪。
月楹神秘一笑,“冥府黄泉,我乃孟婆。”
月楹身边有个小炉子,炉火上温了一锅汤,火苗一闪一闪,成了这屋里唯一的光亮。
“孟婆?怎么是个年轻姑娘?”乌木尔听人说过,人死后要入黄泉,喝孟婆汤,却不想这孟婆这么年轻,那锅中想必就是孟婆汤了吧。
“凡世中人,总被皮相迷了眼。老婆子在此千年,你也不是第一个问这个问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