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云知道,这也许是今天最好的结果了,于是没有吭声。手腕被松开,他跟着祁朝转出树林,停在竹屋门前,这才想起来,自己今晚过来是因为什么。
祁朝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也不问,推开门转头对他道:进来吧。
楼云觉得自己脸上有些发热,他默默走进去,莫名觉得有些紧张。
房门关上后,形成一个相对封闭的空间。楼云突然有种局促感,仿佛不知道自己眼睛该往哪里看。
我这是,紧张什么?
有什么好紧张的?不是师尊说的,睡不着就可以过来找他吗?
楼云在心里做完一番思想工作,终于稍稍冷静下来。祁朝的房间没什么摆设,很干净,就像他整个人般清冷。
睡不着吗,还是睡着做噩梦了?祁朝坐在床前的椅子上,一身银白的衣服,下摆顺着动作垂到地面。他看着楼云,示意他过去。
楼云嘴唇紧抿,慢慢走近床边,道:睡不着,所以过来找师尊。
祁朝看过来的目光柔和了一些,嘴角微扬,似乎笑了一下。
没事,在这里应该能睡好了。
楼云耳根又开始发热。明明没什么特别的事,偏偏一靠近祁朝,心跳不自觉加快。
他默默上了床榻,拉开被子钻进去。呼吸间全是那股熟悉的味道,仿佛躺在那个人怀里般,脸上不禁热度更甚。
真是要命。
好像更睡不着了。
楼云默默这样想,身上却一动不动。好像被什么看不见的法术定在床上,丝毫没有离开的想法。
他闭上眼,竭力平心静气,试图入睡。眼睛闭上后,其他感官格外灵敏。一点细微的动静,都被放大无数倍。
他听见祁朝起身,外套布料间相互磨蹭的声音。
他听见轻缓的脚步声,一步一步朝这里靠近。
他听见床侧有人轻缓的呼吸声。
他听见自己急促的心跳声。
被子被拉开,床侧一陷,一股清冷幽深的气息包围上来。楼云脑内已经转不动了,他只能顺着本能的感觉,忍不住睁开眼。
灯已经灭了,映着浅浅的月光,他看清眼前人冷峻的轮廓。祁朝支着头,背着光朝向他,面上表情模糊不清,只有眼底一抹暗色,在沉沉黑暗里有些异样。
楼云看着他,脑子里空白一片,表情愣愣的。
祁朝跟他对视一会儿,伸手揽过他的头,靠上自己的,低声道:
闭眼,不闭眼怎么睡觉。
楼云觉得自己像个傻子。
头顶已经烧到要炸裂了,他回过神,满脑子都是闭眼两个字。
两人的头抵着,呼吸交缠在一起,楼云莫名有些发热,好像不只是头在烧,整个人都有些不安定地躁动。
他不适地想退开,试图缓解一下身上那股异样的躁动。刚一动作,窄瘦的腰身被一只手按住,耳边一道略微低哑的声音:
别动,你体内灵力有些紊乱,我帮你梳理一下。
楼云不敢再动,僵着身子默不作声。
放松耳边一声轻轻的低语。
楼云闭着眼,莫名有种直觉,令他此刻不敢睁开眼看祁朝的眼神。
一股微凉温润的灵力从两人相触的额头探进来,温柔地顺着周身经脉细细梳理。好像一只无形的手,从头顶顺着背脊缓缓抚过,很是舒服。
他困意渐渐上来,呼吸放缓,不知什么时候便睡过去了。
少顷,那股温顺的灵力从他体内抽离。
祁朝注视着眼前人毫不设防的睡颜,纤长的睫毛卷曲着,随着呼吸微微颤动,面上的薄红还未完全褪去。
视线略微下移,从这个角度能看见一段莹白脆弱的脖颈,一直延伸至衣领深处。
他强行收回目光,落在面前人柔软的嘴唇上。
唇缝细长蜿蜒,随着清浅的呼吸微微开合。看了两秒,仿佛想起什么,祁朝伸手轻轻抚过面前这片嘴唇,眼神幽深暗沉,像是竭力在压抑什么。
楼云。他很轻很温柔地叫了一声。
面前人睡得很熟,没有丝毫反应。
他双眸微眯,翻身将人压在床榻上,头一低吻了上去。
.
楼云果然睡得很好。
他闭眼后,意识一直下沉。不知过了多久,身体突然着了地。
楼云睁开眼,环顾四周,这里的场景他很熟悉。这是在东琴城的最后那一晚。头顶是一轮明月,微凉的风吹过身侧,撩起身侧衣袍上下翻飞。
他猛然间像是意识到什么,回过身,看见几步远的地方,一个眼熟的人影立在身后。银色的面具在月光下勾勒出冰冷的弧度。
那人站在那里,定定看着他,随后一步步走过来。
楼云有些摸不清这是在梦中,还是魔尊又在操控他的梦境。他待魔尊走近,抬头问道:
是你进入我的梦了,还是我又梦见你了?
魔尊看着他,伸手轻抚过他侧脸,停在下颌,扣紧。随即低下头来,微凉的触感贴上嘴唇。
楼云耳朵里模糊不清地传入一句话:
你便当是又梦见我了吧。
什么叫我便当是?是就是,不是就不是。
楼云心里忍不住吐槽,然而不待他说出这句话,轻柔的磨蹭转瞬变了质,
捏住下颌的手收紧,嘴唇被强行打开,铺天盖地的吻落下来。
楼云承受不住地后退一步,被魔尊一只手环过腰身,紧紧按在怀里。
楼云被吻得有些头晕,他神志不清地想:
我为什么会梦见魔尊?难道是因为太久没有看到他了?
不,应该不是,可能是之前看到了魔尊留下的那个面具,日有所见夜有所梦。
过了许久,两人呼吸不稳地分开。楼云头脑混乱地想道:
这样下去不行,现实里被魔尊收利息,怎么梦里也被收,太亏了。
等我醒来,就去把面具丢掉!
第35章
楼云醒时, 意识还昏昏沉沉的。
他模糊的感觉到, 今日与平时有什么不一样,身侧好像多了什么东西, 一份不属于他的温热体温, 贴着一层薄薄衣料,缓缓传递过来。
他眼睛睁开条缝,入眼是大片的雪白衣衫。视线往上,是一张令人心荡神驰的脸, 双眼闭着,看起来比平日里少了几分冷峻, 多了一些柔和。
楼云身体僵住,还未完全清醒的脑子顿时一个激灵, 随即呼吸一窒, 心跳莫名快了两分。
这、这这
昨晚跟师尊睡在一起了!?
还未从这巨大的冲击中缓过神来,眼前的人眼皮微动, 长而密的睫毛轻颤一下,像是要醒来的趋势。
楼云来不及思考,眼睛一闭,假装睡着, 不敢跟他对视。
他竭力平缓呼吸,装作还在睡的样子。半晌,耳边没有丝毫动静。
刚刚那个样子, 师尊该是醒了吧, 怎么什么反应都没有?
楼云心中疑惑, 又忍了半天,实在忍不住。他缓缓睁开眼,迎面撞进一双狭长深邃的眼眸里。
那双眼睛仿佛一直很平静地看着他,也不知已经看了多久。
醒了?祁朝声线带着一点醒时的低哑。
两人距离贴得很近,对方说话时,胸腔细微的震动感甚至隐隐传递过来。
楼云窘迫地垂下眼帘,耳根发热。
自己睡着后,不知怎么竟滚到师尊怀里了。师尊也没把他推开,居然由着自己贴过去,就这么睡了一晚。
太丢脸了。
楼云想。
此刻被子盖住的地方,他的腿跟对方相触。早晨醒来的某种常规反应,还未完全消退下去。他悄悄动了动身子,不动声色离远了些。
楼云低低应一声。脸上更热,头都快低到被子里去了。
对方的腿压住被子,楼云动作间,被子细致的面料从腿上皮肤滑过,勾起一阵酥麻的感觉。
祁朝伸手将他垂到脸侧的发拨开,问道:要不要再睡一会儿?时候还早。
楼云又把身体朝后躲了躲,觉得这个距离不会碰到对方后,才答道:
不用了,徒儿昨晚睡得很好。
祁朝一笑,道:这几日元无峰的师祖在书堂授课,他在景华入门心法引导上颇为擅长,去听听也不错,你可愿意?
楼云依然低着头,闷声道:师尊欣赏的,定然不错,徒儿听师尊的。
祁朝眼神柔和,手从楼云头顶,顺着柔软的发丝滑到耳边。在越过头发与皮肤交界的一刹那,楼云不自觉轻颤一下。
祁朝面色不变,收回手,道:待你的剑铸好后,便可随我修行剑法。今日开始,你便去听课吧。待会儿锦白会带你过去。
是。
祁朝又看他一眼,起身,身上衣服瞬息变换,随即出门离开了。
楼云在被子里窝一阵,待整个人冷静下来,才缓缓起身。
离开床铺时,下意识竟隐隐有几分不舍。
他一愣,随即回过神来,心里暗骂道:
楼云啊你多大的人了?晚上睡不着跑来找师尊不说,早上竟然还恋恋不舍,想赖床吗?
他心里默念几遍,不敢再停留,动作迅速起身,又从纳戒中拿出景华仙门的弟子服。这还是入仙门以来,第一次穿这套衣服。
景华仙门的弟子服分为很多阶,他手中白色的是最初级的,也就是刚入门的弟子穿的。
衣服制式很普通,但楼云上身后,硬是把仙门随处可见的弟子服,穿出一种清俊禁欲的规整感,与整个人的气质浑然一体,好似他天生就适合穿这种样式的衣服。
楼云两三下整理好,正巧这时门上响起一阵敲门声。门一开,果然是锦白来了。
锦白一眼见他,愣一瞬,不由道:这身衣服真好看。
又顿了顿,真诚补充道:别人穿都没你好看。
楼云笑笑,只道是锦白喜欢他,看他什么都顺眼才这样说。
日光渐甚,楼云用过早饭,两人朝书堂走去。
景华仙门的书堂也有很多间,今日要去的,里面全是初入门的弟子。也是难得遇上元无峰师祖授课,去的人比平日里还要多些。
楼云赶到时,书堂里几乎已经坐满人,甚至外面还站着不少,元无峰师祖的吸引力可见一斑。
书堂门口有一位年龄稍长的弟子,板着脸,似乎在一一检查出入门牌。
锦白道:平日里不会检查的,不过今日授课的先生特殊,所以优先对每一峰重点弟子开放。其他人来迟了,只能站在窗外听了。
楼云心下了然,正准备乖乖随着人群站在窗外时,锦白拉住他,将手中的东西塞到他怀里。
他低头一看,除了上课要用到的书籍笔墨,还有一块造型别致的玉牌,上面刻着凌云二字。
这是我们凌云峰的门牌,天上地下仅此一块,是仙上昨日特意为你做的。
楼云伸手拿起那块玉牌,心里一暖。
锦白催促道:快去吧,第一次听课别迟了。
楼云点头,抱着东西走到门前,将玉牌递给守门弟子。对方低头检查一番,神色一凛,抬头看楼云两眼,将玉牌还给他,道:你随我来。
两人拨开围得层层叠叠的人群,径直走到书堂第一排中间。那是整间书堂,目前唯一的空位。
守门弟子将他带到位子上,对他一点头,便离开。四周的目光集中到楼云身上,他假装没看见,竭力忽视周围的注目,将书放到桌上,坐下去。
四周安静一瞬,随即又窃窃私语起来。
楼云缓缓吐出一口气,等待先生到来。
旁边一位十七八岁的粉衣少女,小心看了看他,终于忍不住凑近,低声问道:咦,你倒是眼生得紧,不知是哪位峰主门下的呀?
楼云朝她笑笑,温和道:凌云峰。
粉衣少女一怔,眼神微变。
她道:我听师兄说起过你。你好像之前没有参加入门试验,也缺了不少课。哦对了,我是东华峰的萧亦然,纪清文就是我师兄。以后若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来找我。
楼云点头谢过她,没多久,门外走来一位鬓发灰白,仙风道骨的老者,便是元无峰师祖了。
白日的时间很快过去,初级心法本身并不深奥,个人资质不同,能理解到的程度也不尽相同。
今日讲堂结束时,元无峰师祖布置下一些任务。便离开。
楼云随着众人一道收拾好东西,正准备回峰时,先前的粉衣少女走到身前,对他眨了眨眼,笑道:
方才先生布置的课业可要仔细完成了,据说他对弟子们很严厉,若是没有完成好,要当心被罚了。
楼云点头道谢,粉衣少女随其他弟子离开。
他动作稍慢,待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才收拾完。他抱着书走出书堂,金乌西斜,不远处的一棵树上,锦白坐在一处枝头,正百无聊赖地拨弄着手中的叶子。见他出来,三两下爬下树,一蹦一跳跑来。
回凌云峰的路上,锦白道:仙上今日出去了,可能明日才会回来,叮嘱让你好好休息。
楼云点头,垂眸瞥了眼路旁葱郁的树木。
此时季节正好,枝头从陈绿中抽出一些细嫩的枝叶,在金黄色的余晖下,有种奇异的美感。但他心里不知为何,有股隐隐的失落感。
身侧又传来锦白的声音:仙上还说,若是今晚也睡不好,可以去他的屋子。桌上有安神香,睡前点一支便好。
楼云嘴角一弯,胸口那股郁气顿时消散一些,心情莫名好了几分,连方才看来不大顺眼的树木枝叶,也好看起来。
夜色降临,楼云用完晚饭,又温习一会儿今日所讲的课程,便准备入睡。
锦白也没问他,径直将他带到祁朝屋里,问道:
需要点安神香吗?
楼云从进入这间竹屋,便有些出神,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无意识应一声,锦白当他需要,便将安神香点上离开了。
楼云缓缓换下衣物,走到床前,钻进被子。呼吸间满是那股熟悉的味道,仿佛被某个人抱在怀里。
他稍稍拉下被子,露出口鼻。安神香清淡悠然的味道缓缓飘散过来,隐隐有压过另一股气息的趋势。
楼云闭上眼,眉头微皱,竭力从两股混杂的气息中,分辨出那股熟悉的味道。
半晌,他面无表情睁眼,下床将桌上的安神香摁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