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了他,杀了他,他会把一切说出去的。”
“杀谁?”
“杀了那个假太子。”
她一会儿哀求,一会儿泪流满面,一摸身上滚烫如炭,眼见是不行了。
裴老爷心一横,总归那名假太子被藏在东宫二十年,鲜少有人知晓,他死了,没有人会追究。
裴老爷重金买通了两名死士,混迹在詹事府的舍人中,可是一筹莫展,连续几日,灰溜溜地回来,谁能分清太子的真假?
“杀了他……”
她缠绵病榻,气若游丝,昏迷中反复念叨这一句话。
“不怕,已经没事了。”
裴老爷哄她,为了治好女儿的心病,谎称已经将假太子处理掉了。
所有人皆以为她是因为爱慕太子而生了心魔。
裴迎性命垂危之时,幸得昭王在朝堂奔走,以远守玉瓶州为代价,最终替她求来了陛下指婚。
朝臣揣测她是昭王的棋子,嫁进东宫是一个阴谋,连她自己也觉得做梦一般。
今夜,哪怕裴迎坐在东宫的拔步床边,依然心底隐隐不安。
她盯着那一对鸾凤翘头鞋,满地金的马面裙像月升时分的湖面。
东宫一定存在两位太子。
那夜她醉后失仪,如今不得不用鸡心血在大婚之夜作伪。
这两个秘密究竟哪一个更致命呢?
她又想,别自己吓唬自己,爹爹已经将假太子处理了。
无论如何,她终是如愿以偿地嫁入东宫,她该庆幸才是。
爹爹嘱咐,嫁入东宫之后,要谨守本分,不可使坏耍小性子,不可闹出什么丑事,惹得朝廷非议。
“还有顶重要的一件事,”爹爹颤声说,“千万别再提有两个太子这样的胡话了。”
裴迎深深地平复了呼吸,羽睫止住了抖动,她嘴角一抿,露出笑意,迫使自己镇定下来,别这么慌。
对,爹爹说的是,压根儿就没有两个太子。
太子只有一个,那便是她的夫君,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男人,为了家族,她会尽力博取夫君的笑容。
……
不知等了多久。
一截雪白脖颈上,点翠凤冠压戴得酸沉,烛火“啪”地爆了一声,惊散了她的困意。
夜深了,一只手推开了门,脚步缓缓。
是殿下来了吗?
怀里的团扇跌下去,她连忙弯腰去捡,扇面叫一只鞋子踩住了,险些轧住了她的手指。
裴迎的心不由悬起,她从九条珍珠流苏底下,偷偷打量着太子,猝不及防正好被太子的目光碰住。
太子居高临下地打量她,并不急于掀开她的珠帘。
“你是裴氏。”
他轻声开口,长睫投下一片阴影。
庆幸,他并未将她的窘迫放在心上。
太子长身玉立,两肩及胸前各绣了一团五爪金蟒,朱雀咬火小金簪,将一头绸缎似的墨发固冠,肤光冷白,高而清瘦有力,一侧过脸,无愧于冠盖大骊的容姿。
听闻太子秉性温柔,论起品行无人出其右。
能嫁给这样一位光风霁月的君子,她为何要怕呢?
一滴冷汗滑落下巴,不知为何,她还是有些紧张。
“殿下……”她一低头,逃似的躲开了目光。
某种敏锐的嗅觉,裴迎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第2章 猜对了,有赏
裴迎怀疑这个人不是真太子。
她紧紧盯着他,殿下眉骨较高,衔接的山根也高挺,眼眸略带阴影,长睫又投下一点阴影,有时会瞧上去攻于心计。
殿下从腾腾杀气中洇出一点甜香,神似她幼年爱吃的玫瑰糖饼。
她通过这点香甜,追溯到冬猎那一夜的记忆。
裴迎心头猛然一沉,但她擅长安慰自己,或许是太子来之前吃了玫瑰糖饼,也并不稀奇。
烛光充盈满室,太子将手搭在膝上,关心地问。
“前不久你病了。”
裴迎顿时抬头,脸上刹那的惊慌,尽数被他捕捉在眼底,似乎不逼出点什么便不罢休。
裴迎笑了笑:“在冬猎的时候贪饮了一盏酒,回来便受了风寒,劳殿下挂心。”
太子不动声色。
“可是你爹将药铺里舒痕的膏药搜罗空了。”
裴迎说:“因为我饮完酒后身上发了疹子。”
一个来回过后,裴迎嘴唇失了颜色,一滴冷汗从下巴滴落。
她清楚自己身上的红痕由何而来,少女的肌肤原本娇嫩,她曾掀下衣裳对着铜镜瞧过,那晚的殿下沉默内敛,精力旺盛又无节制,身上都是他的烙印。
“你不能饮酒的事,自己应该知道。”
太子依旧是关心口吻,却令裴迎愈发紧张,胸口呼吸不畅,堵涩得难受,甚至无法抬头看他。
“一盏酒下去,我昏昏沉沉,像做了一场梦,第二日什么也记不清了,忘了,都忘了,爹爹也教训过我了,从此我一定滴酒不沾。”
裴迎几乎是一口气说完这些话。
“忘了。”太子重复了这个字眼。
所幸,太子暂时饶了她,从他的神情看不出任何东西。
裴迎像一个刚受完审讯的犯人,背后冷汗淋漓,也不知是否能蒙混过关。
不管太子信不信,裴迎告诫自己,千万要一口咬定自己酒后全然忘了。
“躺我身边来。”
太子拍了拍软榻,像在唤一只小猫。
依旧是好商量的语气,其实绝无商量余地。
裴迎咬住了嘴唇,她瞥了一眼窗门,畏怯油然而生,心底竟然盘算着怎么逃出去,可她小胳膊小腿的,只怕一步没迈开便被他嵌制住了。
她只得磨磨蹭蹭地过来,挨着他身边坐下,低头,鼻尖嗅到太子的香气,愈发胆战心惊。
“把衣裳解开。”太子的语气柔和三分。
“疹子没好全的话,让我看看。”
他的话不掺杂任何情欲。
太子的凤眸十分澄澈,北漠风沙中的湖泊,变幻万千。
他垂下眼帘时,完完全全冲淡了城府感。
转瞬即逝的杀气,温柔的关怀,哪一个才是真心的殿下呢?
裴迎捂住了胳膊。
要看便看吧,她垂下睫毛,开始伸手解开侧边襟扣,吉服繁琐,她解了好一会儿,褪下里衣,露出半个小巧的肩头,红痕早消退干净了。
太子一直注视着她,目光已经令她无所遁形了。
她还在继续慢慢往下拉,露出一截绣了碧梗莲叶的小衣,缎面光亮,更衬得皮肤滑嫩,细腻得宛如流云。
香气携了她的体温,热乎乎地钻进男人的鼻端。
“真要看吗。”
她轻言细语,耳根子后头最薄,红得像拧了一把胭脂汁子。
九条珍珠流苏打了个晃子,颤颤巍巍,惊得烛火一跳。
她确实生得极美,盛京城无数公子咬着撵着的目光,是一面新磨的大镜子,无比清晰。
“你死了也是个漂亮鬼,可惜是裴家的女儿。”
太子冷笑。
裴迎无心听他说什么,她知道今夜必须得用上鸡心血,若是明日东宫的嬷嬷没见到白绢上的落红,她一家老小性命不保。
她殷红的唇慢慢贴近,晃晃悠悠。
“殿下……”她轻轻地唤他。
“裴氏,你总是这样吗?”他问。
什么叫做总是这样,裴迎不明白。
那天夜里,在冬猎的行宫,她也是这样做的。
抬起一只手指便教人心底顿生波澜。
少女梳着高髻,脖颈如仙鹤,光洁得令人欲伸手触碰,单薄又脆弱,哪家娇养的花茎,柔嫩多汁,一折堪断。
两吊小灯笼金耳坠子,酒气中打来打去,碎金不断地涌现、挥洒在半空,旋转了殿下的瞳光。
裴迎的嘴唇一翕一张,说着他也听不懂的话,笨拙地将唇脂留在了他的拇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