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你对皇弟那样。”
裴迎怔怔的,她想:若是殿下撞见了姜尘徽,非得出人命不可!
……
裴迎一连几日,见到殿下的脸时,目光有些躲闪,恍恍惚惚,竟难以判断此时的人是谁,好在她素日娇气,不肯去骑马围猎,也无人说她。
见到殿下冷着一张臭脸的时候,裴迎竟然无比安心,这么臭的脸,除了殿下还有谁摆得出来!
她笑眯眯的,态度极软,令陈敏终有些诧然。
这日嫂嫂从家中给裴迎来信,哥哥老实了不少,家中也一切都好,只是……她在信末尾提及,成婚已有一月余,正是年轻夫妻趁热打铁的时候,恩宠靠不住,只有孩子是自己的,裴迎该好好合计,为皇家添个一儿半女。
嫂嫂以为裴迎还是小孩子心性,什么也不懂,专程向阿柿吩咐了一番。
裴迎如何不懂呢,趁热打铁,也得有火星子才行。
殿下连亲都不肯亲一下她,这岂是她急得来的。
若是一年半载的不见有孕,姜贵妃定会自作主张地给太子纳侧妃。
裴迎听说姜家可有好几个适龄女儿,等他明白了别个女子的好,在旁人身上尝了甜头,便再也不会想起她了。
趁事情还未太糟,裴迎岂是坐以待毙之人。
不求这个人的心,只求天家的恩荣在她身上。
裴迎开始幻想,等太子继位,她为皇后,陈敏终广开后宫又如何,随他三宫六院,她只管守着自己与孩子的尊荣,这是半点也不肯让人的,只要一想便美起来。
阿柿忙忙碌碌,扎架子、糊纸面、绘花彩,做了一只长长的大蜈蚣风筝,还有一只红嘴蓝鹊的风筝,往年府里的风筝从不曾买市面上的,都由阿柿自己做出来。
裴迎一手持线,仰头望着风筝的时候,阿柿悄悄在她耳边说。
“娘娘,咱们趁着这次春猎出行,于北围场的行宫中,说不准是好时机。”
“什么好时机,”她一下子没懂,回过神来,说道,“哪里是我说了算的,你没瞧见这几日,太子连用膳也不同我们一块儿,他忙着呢,春猎的时候,他更不会管我了。”
“怎么会不管您,听说春猎博了好彩头,陛下有赐生鹿血的习惯。”
鹿血?裴迎正疑惑着,阿柿忽然凑得更近,唇红齿白地笑了几句,极轻极轻,只有主仆二人听见。
裴迎一下子红了脸,笑道:“阿柿,你这个坏丫头。”
春风和丽,窗明几净。
太子正在练字,谢掌印侍候在一旁。
掌印是个两鬓微白的中年人,自小侍候在皇帝身旁,也正是他这副温润的性子,阻止了多次暴君震怒。
他站在那里,宠辱不惊,澄澄池水倒映林影,包含万物。
“近日天气暖起来,掌印膝上的旧伤,可缓解些了?”陈敏终淡淡问道。
若是裴迎听到,一定会露出惊异神色,她以为太子冷冰冰的,从不会关心旁人,哪怕在意,也不会宣之于口。
谢掌印躬身道:“承蒙殿下关怀,殿下上回赐予我一瓶重英膏,已经好多了。”
谢掌印的膝盖是经年累月的老毛病了,从前为了在皇帝面前救下贵妃所致。
这个毛病,除了他自己,便只有另一个孩子知道。
谢掌印并未诧然,或许他早已明白眼前的太子是谁,这个孩子与他相处多年,怎么会摸不透他的举止习性呢。
在陈敏终暗不见天日的的时光,他与外界之间的联系只有两个人,一个是赵太傅,教他读书识字,另一个便是谢掌印。
谢掌印有时会让他扮作小太监,偷偷带出宫见识民间的风光,尝遍烟火气的食物,难得的自由自在。
骑射与武艺,便是在那时候学下的。
掌印待他好,什么旁的心思也没有,他那时只是个晦气的小病秧子,无依无靠,或许第二天就死了,掌印单纯瞧这个孩子可怜。
只有这样的淳朴厚道的人,才会小心地活在暴君与贵妃之间,斡旋他们多年来的怒气与怨气。
陈敏终心下了然,在他假扮太子的这段时日,掌印早认出了他,却不曾向任何人透露。
“殿下……”谢掌印的声音似有迟疑。
陈敏终明白他想问什么。
“皇兄他近日肯吃饭了,手脚上的镣铐是防止他伤人伤己,在白日会松一会儿,”他顿了一顿,又说,“你放心。”
他没有告诉掌印关于皇兄脱逃的事件,只会徒增担忧,皇兄又能逃到哪里去呢?天下都是他的牢笼!
谢掌印低头沉默了一会儿,前太子也是他看着长大的,如何不心疼呢。
“咱家明白,他犯了大错,大骊容不了他。”
谢掌印又抬起头,轻声说道:“知道您不会伤他,也知道是您护住了他,咱家熟悉您的性子,您瞧上去好似不近人情,其实——”
其实殿下是最温柔心善的人,他一手带大的孩子,他怎么会不知道。
窗外,两三句欢声笑语窜进耳朵。
裴迎和一群小宫女,像是庭院里聚拢了又散开的小黄莺,鹅黄色的衣角,在一丛丛攀花架后头时出时隐。
她们在放风筝呢。
谢掌印看了一会儿,转过头,对陈敏终笑道。
“只是,对妻子可不能这么冷呀,面冷心热在女子面前可不吃香,也不要吝啬言语,心底有十分的爱意,要展露六七分出来,千万别藏着掖着,一分也不流出来,徒惹人误会,难过的只会是自己。”
“殿下虽是个内敛的人,可是,还是要说些情话的。”谢掌印说。
情话吗?
陈敏终心想,他这个太子妃不一样,情话糊弄不了她,她还是喜欢实实在在的金子,赏她金子她会乐得不得了。
他转过头,也看向窗外。
裴迎正拉着风筝线不放,小宫女们跟在她后头,她仰着头,脖颈纤细,面庞薄嫩,因为跑动而渐渐绯红,微微出汗,喘着气,流云的裙裾曳地了也未察觉,索性就让它踩在地上脏了也不管。
她年纪小,正是天真娇憨的时候,爱玩乐又爱笑,小宫女们也喜欢伺候她。
天上飞了好长的一只蜈蚣风筝,威风凛凛极了。
陈敏终的目光,漫不经心地落在她胸前。
她似乎很喜欢芍药,胸前的衣衫绣了青雀和粉白芍药,花瓣重重叠叠,此刻极尽盛态,青雀似乎也颤着,扑棱翅膀,几欲飞出。
她微微喘息,胸前一起一伏,本就是薄薄的轻衫,浑圆线条勾勒无遗。
花瓣饱满欲滴,在眼前一层层逼仄,青雀颤得更厉害了,一跑动,更令人慌神,是他自己的长睫颤得厉害。
她平日很有食欲,看来没白吃。
才多大的年纪呢,明明脸蛋瞧上去跟妹妹幼吉差不多稚嫩。
陈敏终忽然垂下眼帘,再也不去看窗外。
宣纸上,方才那一笔毫尖凝墨,竟然不知不觉地打在了字上,“啪”地一声,刚写好的一副字,一团墨趴在上头,小虫子似的。
这才让陈敏终回过神来。
陈敏终换好了一张新的宣纸,一低头,让人瞥见他耳根上覆了一层淡淡的粉色。
他轻声说了一句:“俗不可耐。”
他指的是她胸前青雀芍药的刺绣。
放了一整日风筝,裴迎累得不想动弹,早早地便钻进被窝,她有些紧张,知道殿下这时候还不出去的话,便是要留宿了。
他总是借口留宿在外,朝臣都瞧见了,心明眼亮,裴家在朝中受人讥讽,日子不好过,殿下也会受人非议。
“殿下,您……您不看兵书了吗?”
陈敏终身着中衣,嫌她占地太多,一条腿横跨了大半个床榻,他伸手一碰胳膊,冷不防触到一团温热,眼前霎时出现白日里,她放风筝时,薄薄青衫下勾勒的身姿。
青雀和粉白芍药扑飞了他的眼,令人魔障了。
“过去行吗。”他淡淡开口。
裴迎一对黑瞳仁露在被子外,她说:“好吧。”
她的语气有些怪,好什么?陈敏终愣住了。
在他的臂弯中,裴迎一张脸庞渐渐绯红了。
床榻陷了陷,在殿下清甜的气息中,阵阵晕眩袭来,那夜她在摇摇晃晃中被弄醒,明知自己做错了事,却一再沉沦。
她心想,她本来就是他的人了,不该这么害臊。陈敏终疑惑地望着裴迎的扭捏姿态,终于明白过来。
裴氏误会了。
她在被窝里又怕又试探,娇滴滴的,小脸羞得通红,滑稽的小模样,可爱极了。
陈敏终忽然笑出声。
她真的很能惹人发笑。裴家的小女儿一点也不大方,她扭扭捏捏的,又想又不敢想,从嘴里憋出几个字,霎时间让他的心底轰然一下。
“殿下……我……我怎样都随您。”
她怯生生的,漫红了脸。
怎么会有她这样天真又滑稽的人。
裴迎真是什么都敢说,真正让他在意的,这回她是否得了昭王授意呢?
冬猎的时候,这团软玉温香只抬起一根手指,便教他眼底的湖光顿生波澜。
她出现在他面前,符合他对一个妻子的想象。
匀称有肉的小美人,有一对干干净净的大眼眸,一遍遍唤他太子哥哥,会主动冲他笑,她太暖和了,让人舍不得松开,他会对她负起一个男人的责任。
她说想当太子妃,他会使她心愿成真。
陈敏终在模仿皇兄的每一日中,深知越是完美越为假象。
少女咬紧银牙,不知在想什么,许是想到了白日阿柿的话,嫂嫂的信。
她似乎鼓足了勇气,殿下脸皮薄,她可不能害臊!
否则,两个人怎么合得来呢?
她踌躇了一会儿,下一刻,涨红了脸,裴迎的手从被窝绕出来,探在白袍下。
一丝凉意,像一条小蛇滑溜溜地钻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