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骊王朝不禁勾栏,即便是京都内,也有着好几所烟花之地。
裴迎抬头瞧了瞧花楼的匾额,才知道自己竟然跑到了这地方,往日父兄管得严,路经此地时,绝不允许大家闺秀掀起帘子看一眼。
盛京勾栏十二所,最有名的当然要属这座让多少达官贵人流连忘返的小金仙,要不是背后有朝堂高官的影子,这座青楼酒肆画舫相结合的销金窟,恐怕也不可能在皇城脚下生存这么久。
哥哥裴昀常跟她算计:越往外,质量就要差些,当然,花的银子也少了许多,只能在小金仙楼下听清倌儿弹曲的银子,到了东城区,却足够包下一个花魁春宵一度。
“那您喜欢哪个地儿?”
她当着嫂嫂的面给他下套。
哥哥不上套,气急得跳起来,又羞又怒道:“阿迎,我都是听同僚说的,别胡说啊!”
此刻,裴迎拔腿想跑,来不及了,一个肥头大耳的富商醉醺醺地揽上来。
“放开我!”
少女呜呜咽咽的叫声从指缝溢出。
她心下恐慌无比,这可是在皇城根儿下,他们……他们怎么敢如此大胆强抢民女。
裴迎本就畏惧心急,此刻生出身不由己的无力和委屈,眼眸氤氲出水雾,泪珠无可抑制地滑落,她很想殿下,殿下究竟在哪儿。
鸨母面露难色,赔笑道:“这位小雏还未经□□呢,恐冲突了大人。”
“滚!”富商不耐烦地一挥袖,打在人脸上。
夜色笼罩下,醉醺醺的富商打扮的中年人正搂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子。
她衣着狼狈,凝了血污焦黑,一张嫩生生的小脸,挂满了颤巍巍的水珠,楚楚可怜,更令人生出欺凌之心。
富商欲心大起,短胖的手指正要不老实地在少女身上摸索,被裴迎一拳砸来,砸在眼珠上,生疼得他叫起来,脑瓜子嗡了片刻,随即怒不可遏!
“放开我!放开我……”
她一面哭着,一面慌乱地捡起所能碰到的东西,挥舞着朝人砸去,可惜在半空中便被按住了手腕。
这是很常见的景象,外地来的富商到了京都,往往会想去小金仙试试自己荷包的深浅,但商人习气让他们无法接受花了大半年挣到的银子,连头牌的手都摸不到,只好悻悻然去找其他女子。
这个来京都做生意的中年人自认相当幸运,这名在街边遇到的粉裙少女,论姿色容貌,不比哪家青楼的头牌差,只是太过倔强了些,牙尖嘴利,反抗激烈。
他喝醉了酒,身子臃肿,本就体虚气浮,竟然被这小娘们儿挠了几道血印子,着实让人看了笑话。
在酒气与欲念的双重驱使下,就连冬夜晚风,也带了些灼热。
他拼命地拽着她,双目通红,狞笑着恶狠狠想:再走过一条巷子,就到自己临时租住的落脚地了!
中年人假借酒劲而不老实的双手也愈发肆无忌惮。
“轰然”一声巨响,天崩地裂,她险些站不住,扶墙,头晕目眩,眼前的青石砖蛛网般四散裂开缝隙,踩在她脚下。
肥硕富商也因这一巨响,酒醒了大半,停手,仓皇抬头,不知声音来源。
这样的火雷声,已经响过好几遭了吗?她抬头,天际隐隐红光,不知是因熊熊烈火还是血光。
此刻,皇城那汪清澈见底的观鹤湖旁。
大骊太子陈敏终正与一个身穿黄袍的中年男子对弈。
皇帝摇了摇头,“朕素来不喜把弄这些小玩意儿,要不下回你让朕四个子?”
陈敏终静静道:“父皇征战多年,观天下气运在一湖中,通透世事变化,总有些出其不意的无理手,倘若让四子,儿臣必输无疑。”
皇帝沉默了一会儿,将手中棋子落下:“你这小子什么时候学会拍马屁了,这些乌七八糟的官场习气,学的太快了吧。”
陈敏终摇头:“儿臣不敢欺瞒父皇,全是儿臣的肺腑之言。”
这时,一头英武的黑色游隼突然自夜色中飞来,盘旋了几周,收敛翅膀,轻轻落在陈敏终的手臂上。
游隼的脚上系着一张纸条。
陈敏终展开纸条,看了两眼,递给对面的皇帝,又将棋盘摆好,漫不经心说道。
“父皇,再来一局?”
第一手,落子天元,皇帝脸上终于浮现笑意。
皇帝望向眉头微皱的陈敏终,说道,“对于昭王之事,你怎么评价?“
陈敏终不卑不亢,落下一子:“无法成事。”
皇帝将后背依靠在椅子上,叉手:“哦?此话怎讲?”
“昭王在盛京城遍布火雷,一枚火雷不过核桃大小,细小歹毒,爆发力极强,内藏机括装有压缩的火药,各类钢针、铁钉、铁珠、毒刺等等物件,哪怕一丈的城墙也能炸开,攒射开来,刚猛无比。”
“儿臣在他回京前,便已经盛京城布局的火雷已经清除了大半,那些陈年旧事,也算是有了一个交代,即便昭王的死士还在,对于目前的局势也没有太大的改观。”
“第二则是裴昀背叛了昭王,使得这件事有了变数,若非裴昀出局,极有可能沦为伤敌八百,自损一千的境地,尽管结局依旧不会变,但可能要多死好几个人。”
棋盘之上,一条大龙已经七零八落。
皇帝数了数目数,他难得有这样心情好的时候,心平气和,与陈敏终如寻常父子。
或许人老了,便意识到自己是孤家寡人,背后孤零零的,也有些高处不胜寒。
他突然咳了两声,说道:“旗鼓相当,旗鼓相当,朕心情大好,不下了。”
陈敏终忽然颔首:“多谢父皇放儿臣离开。”
皇帝嗤笑一声,他早知道陈敏终的心思不在这盘棋局上了。
半个时辰前热闹非凡的街道如今冷冷清清,裴迎鼻尖嗅到血腥气,被阴冷夜风送过来,风声呜呜咽咽,城门大开,一豆昏暗灯笼闪烁不定。
“小娘们儿,跟我回家。”
富商面色狰狞,从刚才的爆炸声中回过神来,一把揪住了裴迎的领子,像拎小兔子似的弄起来。
裴迎被提领子,面色涨得通红,呜呜咽咽从喉咙里挤出几个骂人的字眼,小脚乱踢,很快鞋袜也脱落了,瑟缩着,受惊的小鸟。
忽然,地砖剧烈地震动,灰尘腾腾,街口两盏大红灯笼被吹拂得起起落落,飘来打去。
桌椅上的茶盏碗碟碰撞个不停,耳边嗡鸣声越来越近,竟是整齐划一的马蹄声。
长街尽头出现一线雪甲军队,甲胄森明,寒光惨亮,只是被夜色披拂,众人的面目成了阴影,黑压压如同蝗群一般。
地平线之上,仿佛无数凶猛异兽疾奔而来,声如雷鸣,扬起滚滚烟尘。
富商悚然一惊,这是何时把军队招来了?
雪甲军潮水般分开,从中马蹄踩落阴影而出,一个高大英挺的雪甲将军,坐在马上,勒住缰绳,凤眸冰冷。
目光像在看一个人死人。
富商只惊异于这位雪甲将军鼻梁高挺,眉峰至下颌线干净利落,说不出的杀气腾腾,望着自己的眼神越发阴鸷。
巷子的宽度足够让三人擦肩而过。
不好!富商警铃大作。
富商醉醺醺地向那个高头大马上的官爷躬身,正想挤出几丝笑脸,瞧见官爷盯着自己手上的小姑娘,顿时嘿嘿一笑,都是男人,他识趣地明白了官爷的心意。
富商将裴迎拎上前,更加恭敬地低头了。
“还请官爷笑纳。”
一道白芒闪过,富商的人头“咚”地一下滚落,一路没入黑咕隆咚的小巷,瞪大了眼,竟是一声都来不及喊出。
城外,雨丝飘摇,昭王的死士,此刻堆积成山,身躯横亘于荒野之上,仿佛蜿蜒连绵的岭脉。
裴迎眼眸一亮,想喊他,可是喉头干涩,半天蹦不出一个字,她生来娇气,锦衣玉食地供养着,从来半点委屈和苦头都没吃过,今日似乎将苦都吃够了。
她心性来得快去得快,原本想着见到殿下,要好好说委屈,再埋怨他为何没有快些,可是一睁眼见到殿下,安心下来,懒懒的什么也不想说了。
若是真要说什么了,只怕蹦出泪花惹人笑话。
她身子软软瘫下来,被陈敏终翻身下马,迅速接住,稳稳落在她双臂中,恍恍惚惚,想起了儿时为她遮蔽桃花雨的那双手。
他皱眉,将她发丝至脚踝都扫视个遍,又脏又颤抖的小猫,只能趴伏在他胸膛上,依靠着他,迷迷糊糊的,半蒙着眼儿,还挂着泪痕。
“陈敏终,别看了,我还没死呢。”她小声说。
裴迎僵硬地扭过头,想起了什么,勾住他脖颈。
“殿下,您方才干什么去了?”她不解地问。
他很耿直地回答:“陪父皇下棋。”
什么?下棋?
裴迎原本不气也不委屈了,心想能被殿下抱着就心满意足,可是听到殿下这番话,她胸膛瞬间风起云涌,面庞生出一层愠色,涨红了脸,气急得半天说不出话。
“你……你!”
她皱巴巴一张小脸,抹了抹脸上乌黑焦灰,一股脑儿地擦在他白领上、脸上,推搡着,一面愤愤不平地低声说。
“混账陈敏终,你媳妇儿都快死了,你还有心下棋!”
陈敏终将她抱紧了些,翻身上马,手掌搭在她玲珑柔软的腰身间,目露心疼,心底尽是自责,他向来将责任看得极重,却让自家娇气的小妻子流落在外半日。
他本想立即出城找她,却不得不被父皇留下处理昭王的死士和火雷,维持城中秩序。
今夜是上元,倘若昭王计谋得逞,会死很多人,他只好派宁怀贞去寻她。
众人不敢侧目,屏息凝神大气不敢出,生怕招惹殿下的冷眼。
一向稳重自持,清冷威严的殿下,操练军纪时不苟言笑得令人害怕,竟然会哄他的太子妃。
在众目睽睽下,他将她搂得更紧,似乎有意承受她惩罚似的小打小闹。
他满怀歉意,轻声说:“对不起。”
他想:任她怎么罚都行。
裴迎一愣,心一紧,抱住了陈敏终,脸贴在他生硬的雪白甲胄上,硌得生疼,仍是不愿松开,她面颊鼓鼓粉嫩,蹭了蹭他,小声说。
“没……没关系。”
第51章 发麻
昭王在京中的死士、火雷尽皆被清除, 此刻被关押在小兰寺,皇帝不会杀了他,因为他本身便病入膏肓, 活不多久了。
月底时,裴迎出宫, 乘太子妃轿辇去了一趟灵清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