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非今日王启敬主动提及此事,穆空青都快忘了还有这一遭了。
“王兄此番回清江府,可也是为了乡试?”穆空青好奇道。
他若是没记错的话,当年他离开清江府时,王启敬还在乙班呢。
王启敬的话语中带着感慨:“当年托贤弟的福,我才能沉下心来专心学问,一举过了院试。”
也不知是穆空青在永嘉书院见得多了,还是自己的学问精进了的缘故,他现在再去看清江府院试,只觉得都是考验基本功的东西。
不过能在短短几年内,从甲班都够不上的水准到直接过了院试,可见王启敬中间下了多大的功夫。
与王启敬同行的,还有他在书院的几位同窗。
因着都是清江府人,所以几人都还挺聊得来。
熟悉之后,众人又开始交换起随身携带的书籍。
杨思典表明自己的注释本不大方便外借,就未曾参与进去。
这倒是叫穆空青更加好奇,这注释究竟是何人所作。
毕竟当初穆空青询问他可否换书时,杨思典还曾说过,将这书借予他,其实也并非全是因着他们俩的交情。
只是穆空青在继续问下去时,杨思典却只说此事他也不好开口,旁的就什么都不肯说了。
船到清江码头时,甚至还不到午时。
去府城官署报了名后,穆空青算了一下时间,便同几人告别。
若是这会儿他能抓紧时间赶路,说不准还能在宵禁前赶到清水镇。
其他人有要在府城中暂住一晚的,便结伴而行。
有同穆空青一样的,便也各自离去。
杨思典家就在府城,自然无法与穆空青同行。
而王启敬根本不会骑马,此行就预备直接在府城住下。
最后便只余穆空青一个人,顶着烈日在官道上赶路。
好在这马儿不晕船,即便是在船上待了半个月,下来吃些新鲜草料,也能立时精神抖擞,载着穆空青一路飞驰。
赶路时的风吹走了不少暑气,即便是在八月里也不至于叫人觉得难熬。
穆空青赶到清水镇时,天色已经见暗,城门也即将关闭。
好在他运气不错,将将卡着点进了镇。
穆空青给家中递了信,家里只知晓他会回清江府参加乡试,却不知晓穆空青具体何时能到。
所以当孙氏听见敲门声时,还警惕地将五丫关在了屋里,这才叫上穆老二去答话。
穆老二靠近门边,高声问了句:“是谁?”
穆空青听出了穆老二的声音,当即眉目舒展,应了声:“爹,是我!”
穆老二听见这声爹,硬了愣了许久,方才反应过来,与孙氏两人手忙脚乱地开了门。
门外站着的,是一个身量挺拔的俊逸少年郎。
穆空青已有四年未曾回来了。
他因着赶路而显得有些狼狈,额上有汗水,衣裳也沾着尘土。
许是激动,又或是太过劳累,穆空青的两颊有些红,见了开门的双亲后,穆空青二话不说便是一个拥抱。
“爹、娘,我回来了。”
穆空青的语调仿佛还是当年那个背着书箱的孩童,只是他如今嗓音清朗,再也听不出一丝稚气。
孙氏退后了两步,借着光看清眼前的少年人,眼泪一下就掉了下来:“空青啊!真的是娘的空青!”
穆空青抱着孙氏拍了拍她的后背,安抚道:“娘,您先别忙着哭,先好好看看,万一我是个假的呢?”
孙氏哭到一半,剩下的话全给咽了回去,啪地给了儿子肩头一下:“胡扯些什么呢!”
穆空青一脸委屈地揉揉肩:“成了,我是不是假的不好说,我娘必定是真的了。这手劲儿,可当真是从没变过。”
穆老二将马牵进院子里,又将门栓上,催了一句:“先进屋里去说,外头蚊子多,空青耐不得这些。”
话都是寻常话,只是穆老二的声音里还带着些哽咽。
屋中的五丫听见动静,从窗户上探出了头。
穆空青走时,五丫还是个只晓得吃的小团子,如今也长大了,同她二姐当年活像是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
穆空青本以为这小丫头怕是都不记得自己了。
毕竟自己先前来镇上读书时,五丫还不记事,又一直在村里同老穆家一块儿生活,很少能见到他。
后来五丫大些了,穆空青更是直接去了江南。
却不想没等穆空青开口,五丫便眨巴着眼睛道:“哥哥这回回来还走吗?”
穆空青看着眼前的小姑娘,惊道:“小五还记得哥哥?”
五丫不满地鼓起包子脸:“哥哥从前总说要给我买点心,我才不会忘了哥哥呢。”
小姑娘一看便知道是被宠着长大的,不仅瞧着唇红齿白,说话时也透着一股子机灵劲儿。
穆空青知晓,在他和穆白芍离了穆家村之后,小五便一直都被孙氏带在身边,养在镇上。
如今老穆家已经在村里起了青砖瓦房,田地也佃了大半出去。
孙氏的烧饼摊成了烧饼铺,老穆家也在镇上买下了这处院子,直接落在穆老二的名下。
五丫起了大名,是随着穆空青起的,叫穆空柳。
大房的六丫却在年前病重,直接去了。
他大伯娘赵氏心心念念要生的儿子,也终于在今年落了地。
穆空青瞧着小姑娘气没过三秒,便带着些期待地问道:“哥哥这次回来还走吗?”
穆空青顿了顿,看着孙氏红彤彤的眼眶,摸摸小姑娘的脑袋:“哥哥还得去考试。不过点心咱们可以明日就去买。”
小姑娘眨巴着眼睛想了一会,明白了穆空青的意思,登时又变得气哼哼。
她嘟囔了句:“我才不要点心呢。”
说完便扑进了孙氏怀里,做出再也不想理会穆空青的模样。
孙氏抱着小女儿疼惜地揉了揉,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
她看看儿子,又看看一旁站着的穆老二,叹了口气。
“先前那信回来了,我便给你收拾好了屋子。”孙氏将小姑娘哄好,推着穆空青往门外走。
“你先去洗洗干净,睡上一觉,有什么事,咱明儿再说。”
穆空青这一路赶回来风尘仆仆,又是汗又是土,这会儿也难受得很。
同气呼呼的小姑娘挥挥手,便依着孙氏的话先去洗漱。
穆空青将自己收拾清爽后回房,不出所料地发现孙氏正坐在他屋里。
穆空青在孙氏身边坐下,见他娘亲愁容满面,便将手轻轻覆在了孙氏手上。
少年人的掌心带着薄茧,却奇异地将孙氏安抚了下来。
“娘,我知晓二姐的事,也同二姐通过信,她那儿很安全,如今也过得挺开心的。”穆空青轻声道。
穆白芷曾经说过,自她自梳之后,家中便鲜少同女医馆联系了。
说是鲜少联系,但从穆白芍这事儿能瞒到现在来看,怕是老穆家在自梳之事过后,就再没过问过女医馆中那三个丫头的事了。
穆白芷离开的事不是秘密,但穆白芍随着商队外出,却只有孙氏一人知晓。
外头人都以为穆白芍只是不坐堂,所以才总不在医馆中。
而孙氏不识字,又不能让家里知道穆白芍在外跑商,就是想给自己女儿去一封信,或是找穆空青问问消息都做不到。
除了穆白芍偶尔回来时同她说的那一字半句外,她根本没法儿知道更多的,关于大女儿在外头的消息,只能成日里一个人憋在心里想。
现下好容易等到儿子回来了,她见到儿子欣喜的同时,对大女儿的担忧也一股脑地涌了出来。
她实在忍不住了,这才在穆空青房里等着他,只想在穆空青这儿求个安心。
“这就好……这就好……”
孙氏擦擦眼角,便要离去:“你这次回来是要考试的,赶紧歇歇吧。”
穆空青的身子骨早就不似往常了,赶路半日倒也不至于叫他有多疲累。
不过他娘亲心疼他,分明一脸的不舍,却连同他多叙会儿话都舍不得,生怕打搅到儿子休息。
穆空青从善如流地睡下了,一夜好眠。
第二日,穆空青算算时日,同穆老二提了回穆家村的事。
他的时间细数起来,也不算充裕。
现下离乡试还有十日余,穆空青预备明日去拜访他老师,今日还得在镇上采买些东西。
而后除去前往府城所需要的时间,以及在府城里休整的日子,其实能在穆家村中待的也不过短短几日而已。
却不想穆老二和孙氏听了穆空青的话后,却不约而同地露出了一丝别扭。
穆空青敏锐地觉察出了不对,试探性地问了一句:“是有什么不妥吗?”
现在是挤不出更多时间来,不过乡试过后直到放榜,这中间还有段时日。
若是觉得他回家待的时间太短,待他考完试后再在家里多住些日子,也不是不行的。
穆老二有些不愿提,吭哧了半天也说不出来。
孙氏却是一想起这事儿来,便是一肚子的火气。
“咱家如今已经在镇上住了好些日子了,要不是你爹说这事儿不好太急,这会儿说不准都分家了。”
孙氏没好气地说。
“这些日子就先别回去了。等你考完了,咱正好分了家,落个干净。”
穆空青还没闹清楚怎么回事,就听不知道打哪儿跑来的穆空柳小姑娘也同仇敌忾道:“娘说得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