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见过皇后了?”
“见过了,不欢而散!” 秦胜月不以为意嗤笑一声,直言不讳嘲讽道:“明摆在脸上,暗藏在话里,都是想将我送给裕王做侧妃。”
”我还奇怪呢,怎么就传出了你与裕王两情相悦的闲话来。” 沈明娇听她这般不乐意的语气,心里的大石才算是落地。“还有,秋节那日宴会怎么也未见到你?”
秦胜月环顾主殿的布置,精巧华丽更甚正阳宫,便知明面上皇上对她还不错,心舒意畅。“还不是因为裕王纠缠,我才不得已以找了个突然腹痛的借口,早早从宫里逃回家。”
“纠缠?” 流言口口相传,添油加醋,到沈明娇耳朵里时,已然有鼻子有眼儿地传成了二人私定终身。要不是她知道表姐的性子,真是要信了。即使如此,还是心里忐忑,差人去查了裕王的后院。
“说纠缠都是轻的!狗皮膏药也不过如此!” 秦胜月不厌其烦地挥挥手,英气的剑眉皱得如同挽了剑花似的。“日日在西郊大营缠着我不说,秋节那日竟在宫门前堵人!当真让人心烦!”
“那你怎么想?” 沈明娇本意是想问她对策,又想到她早便立誓终身不嫁,话出口转了个弯变成这样。
“我怎么想?你居然问我怎么想!” 秦胜月抬手便要去掐她的脸,突然想到是在宫里,生生忍住。“那厮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谁看不出来!”
“你觉得,裕王是想要兵权?” 沈明娇还是觉得不可能,这也太明显了点。尉迟暄那个疑心深重的性子,裕王就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还不见得放心呢!何况如今这么上蹿下跳的,不是自己早死么。
“我是真看不明白。” 秦胜月见沈明娇提前给自己备好了喜欢的桂花酿,美滋滋自斟自饮一杯,思忖道:“你想想啊…先是裕王到兵部任职,皇上竟也放任他日日同那些兵士将领厮混。宫宴那日,荣贵太妃又放出风声来,将我与裕王绑在一起。方才皇后又说,她与皇上乐见其成。桩桩件件,怎么看都是冲着镇远将军府来的。”
沈明娇闻言也轻叹一身,短时间理不出个头绪。也斟了盏酒,与她的玉盏碰了碰,嘱咐道:“你还是小心些!”
“不用操心我,两个裕王捆一起都不见得打得过我。” 秦胜月吐了一口浊气,直言不讳道:“你要小心些,我瞧那个皇后可是没憋什么好屁!”
沈明娇在宫里日日同人打着官话猜谜,闻言一怔,转瞬朗声大笑起来。险些忘了她这表姐可是自小随舅舅在军营里摸爬滚打长大的,本事学了许多,插科打诨的话也是攒了一肚子。秀才遇上兵,想是皇后方才也气的不轻。
“我二姐姐如何了?”
“映姝的性子你还不知道!最是个疏朗不过的人,掉了孩子虽然可惜,却也不过两日便缓了过来,与方君泽依然是蜜里调油,好得很!” 秦胜月调侃着安她的心,没忍住手指轻轻点了点沈明娇眉心说: “倒是你,竟在豫泰伯府大庭广众直接打杀了于氏。方君泽与映姝说了以后,让她又哭又笑悬心了好些日子,直到前几日听闻朝上也未追究了才算放心。”
“于氏一死,还牵连出了一桩事。” 秦胜月若有所思道:“本来没什么,但方才一提裕王,倒是让我将这两件事连在了一起。”
“前些日子,我偶然碰见于氏的那个女儿,豫泰伯府的方碧音。见了我登时便如同河东狮一般,当街就要与我动起手来。”
沈明娇失笑,那个方碧音与她一般年岁。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倒将于氏粗浅的性子学了个十成,成日里闹得豫泰伯府的后院鸡飞狗跳。
“你当她是为了什么?” 秦胜月唏嘘不已,附耳与她道:“她竟说于氏活着的时候私下与荣贵太妃有了默契,要将她许给裕王做侧妃呢!”
沈明娇闻言心间一动,愉昭媛背后的人会是荣贵太妃吗?昨日贤妃也说过,裕王与她亲近是为了探查后宫的消息。她原本以为荣贵太妃与裕王母子是个安分守己的,这几日的事情捋下来,明显也不尽然。
可…能是为了什么呢?皇位?尉迟暄大权在握,她母子二人就算是惦记着皇位也是有心无力,胜算微乎其微。何况,就连她后知后觉,如今都看出了裕王这些日子的不安分,尉迟暄不可能不知道。
裕王这么不遮不掩地在明面上蹿下跳,便是有不臣之心,也不至于蠢到这个程度。于家,也不至于笨到替这个没兵权的王爷,去当马前卒。
“裕王这块破布,还当真有人稀罕!方碧音也真是不挑…” 秦胜月嫌弃道。那裕王是青楼楚馆里的常客,什么脏的臭的都往裕王府后院塞。这样的货色别说他是个王爷,就算是个成天下金蛋的鸡她也不稀罕!
“迎书!” 沈明娇对外唤道。
“主子有什么吩咐?”
“本宫记得于家的祖籍就在南林府,” 沈明娇有了主意,有心试一试愉昭媛背后是不是荣贵太妃。吩咐道:“前些日子内务府送来了南林府今年刚下来的枇杷果,你送去祥庆宫。也让愉昭媛尝尝家乡的风味儿。”
“内务府哪…” 秦胜月脱口而出,收到沈明娇的眼色又咽了回去。她记得今年南林府大旱,沈宴潍南下回来,废了好大的劲儿也才得了一小箱。
内务府这些油水衙门精得很,除非上头点名,不然在宫外采买时从来都不要这种灾年高价,没利可图的东西,宫里哪来的枇杷果。
“观棋,你带迎书去拿!”
“随我来吧!” 观棋心领神会,带迎书去取前些日子五公子带进宫给主子的那一小盒。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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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情怯 [v]
永和宫,下午送走了秦胜月,沈明娇便一直和衣窝在贵妃榻上,思量着裕王和荣贵太妃的意图。
乌发如云,朱唇润色似海棠,罗裳翠浓红密衬得纤腰不盈一握,侧卧着的曲线似峰峦起伏。雪葱似的手指悬悬欲坠地掐着一盅淡酒,黛眉开娇若远岫,似蹙非蹙,面上拢着一团轻愁。
“姑娘,李太医在外候着呢。” 入画轻手轻脚进来,与她道。
“李太医?我何时宣太医了?” 沈明娇不解。平安脉在每月初一十五请过,何况李太医素来只负责皇上、皇后、太皇太后三位主子的脉案,来永和宫做什么?
“奇怪…李太医分明说是奉姑娘您的传召过来的啊!” 入画转身便要出去打发人离开。
“等等…” 沈明娇起身,凝眉定神,陡然想起什么。“让他进来!”
“臣给主子请安!” 李太医进来,手里还领着副包好的草药。
沈明娇听他称自己为主子,心神一凛。懿主子和主子,虽只一字之差,可其中的意思却是天壤之别。试探道:“李太医…是奉本宫的令前来?”
“是,” 李太医垂着头,躬身亲自将药包放在了沈明娇手边。“主子病症乃心绪不宁、肝火上行所致,臣对症配了一味安神汤。”
“本宫知道了,多谢李太医。” 沈明娇左眼微微跳了跳,兀自镇定着,玉手扣着药包。
“老臣告退。” 三言两语,李太医便离开。
这两日,她对凤令在宫内可能的接应人,一一排查,猜疑颇多,却万万没想到这人会是李太医。这朱墙内的水,比她想象的更加深不见底。
人人都在带着面具,家族、仇恨、情愫、野心,千丝万缕的线交错着,将这些角色绑在一起,环环相扣。
她一直以为自己胜券在握,是最好的猎手。如今却有些怅然若失,或许在这个暗箭丛生的猎场里,不到最后一刻,场上的所有人都是别人觊觎的猎物。
月光像是一把长剑,从窗子插入这间书房。沈明娇深吸了一口气,有感进宫这月旬里,情绪与情绪之间的边界似乎被压缩了许多,前一刻她还在忐忑怯然之中,下一刻便已镇定着将手伸向了药包。惶惑之中竟嗜血般隐隐期待着。
哗啦啦,草药涌出来…并没有她预想中的字条或是什么信物。“茯神、红枣、麦冬…还有参片。” 都是些常见易得的药材,当真只是一副再寻常不过的安神药。
“主子,” 观棋又拿进来巴掌大的一包药材,放在桌面上。“方才太医院的小太监又送来了一味药材,特意交给奴婢。没头没脑的…说是请主子照南海录煎服。”
南海录是一位名为霜泉的游医所著的游记,期间记载的内容,多为古法偏方,不拘药用,杂学旁收甚多。但宫中太医素来谨慎,若非急时,鲜少会参照这本书配药。
“你可有南海录?” 沈明娇记得,观棋的师傅教与观棋的医道皆为实用正法,但似乎对这本书颇为推崇。
当年沈宴潍爬墙摔断了骨头,三叔受好奇心趋使,竟同意观棋师傅拿自己的亲儿子试验,用南海录上的方子接骨头。祖母知道后,三叔被骂了个狗血淋头。
“在这。” 观棋方才听了小太监的话,心觉有异,便将南海录也一并翻了出来。
沈明娇打开后送来的药材,“墨鱼骨?”
“墨鱼骨多用于止血敛疮,主子桌上的药材是安神所用,两者…并无甚关系。” 观棋熟知药性,却百思不得其解。
“你找找看,南海录里是否有关于墨鱼骨的记载?” 即特意嘱咐了,便是有用。
观棋端来油灯,放在桌上。
沈明娇余光撇见烛火晃映之下,装着安神汤药材的黄纸光泽十分亮眼,不同寻常。拾起细细摩挲之下感觉更像棉麻质感,光泽和厚度相较寻常纸张更强。她捻起一角,需微微用力才能撕裂。
“找到了主子!” 观棋将南海录展开,海物这一篇首页脚便提到了墨鱼。
以此鱼之墨汁书写,字迹风干后可自然消失。墨中辅以骨胶,遇水后可重现墨迹。
沈明娇不由啧啧称奇,暗赞其法精妙。李太医行事着实谨慎,将锁和钥匙分开送给她,这样就算其中一样落入旁人手里,也不会泄漏隐秘。
观棋端来了水,将纸张铺开,先小心翼翼,试探着打湿了一角。“主子你看!这法子有用!” 几个呼吸间,沾过水的地方渐渐显露字迹。
沈明娇如法炮制,一盏茶的功夫,药纸上的字迹密密麻麻。对此法叹为观止的同时,她拿起药纸细读。其间所录,是凤令所掌管的御鉴司人员名录。耳目之多,令人咂舌。
沈明娇突然将纸撕为四分,将其中两张收到书柜的暗格之中,另外两张交给观棋。嘱咐道:“字迹风干消失后,你与入画各保存一张,你找个机会将此事说与入画。” 经这一遭,她却愈发觉得可信之人寥寥。
凤令传到她手里已是第五代,这些年里,太皇太后、袁皇后渗透了多少进去,还有多少真正可用之人,都是未知数。御鉴司用好了是利刃,用不好便是反受其害。凤令当年…不是也没能保着姑母善终么。
“皇上驾到!” 蜂虿作于怀袖,未着提前通报,尉迟暄竟突然来了。
观棋手脚利落地将南海录与墨鱼骨收在怀中,随主子出去接驾。
这些日子,尉迟暄着意避着沈明娇,归训着忌情克己。日日宿在乐良人宫里,做一个皇帝该做的事,抛开自己的喜恶心意,平衡前朝后宫的势力。可方才路过永和宫时,看见其中的灯火点点,竟荒唐地想起了近乡情却几个字,鬼使神差地踏了进来。
“臣妾给皇上请安。” 她凑近时,隐隐约约可闻见些许酒气。
“娇娇饮酒了?” 动作快过神志,尉迟暄握住了美人儿的柔荑。
“没有…” 沈明娇抬眼,含嗔带怨地瞥了他一眼。便撒开手兀自向前走去。
尉迟暄被她这一眼看得忽然不自在起来,心里竟然蓦地生出几分愧意。别扭着一口气,像是要证明她于自己不过尔尔似的。怒声道:“谁给你的胆子!” 话一出口便后悔了,似乎…太严厉了些。
沈明娇停住脚步,站在屋檐的灯火下,回头看了他一眼。平日里盈盈生笑的眸子里不知是泪,还是碎落的光线。半刻…直到看得他都不自在起来,却见她忽然跪在地上。声线里含着浓过夜色的委屈,哽咽道:“臣妾知罪。”
尉迟暄进退两难,感觉一阵头疼。克制着自己上前去扶起她的手,就连他也不知道,自己惹她哭是为哪般。
“主子晚上未等来皇上到永和宫用膳的消息,心里不痛快,便小酌了几杯。” 观棋跪在地上认罪,见尉迟暄并未真的动气,又道:“主子…这些日子…皆是如此。”
“朕不来便抱怨买醉,这就是永靖侯府的规矩?” 尉迟暄被这几句话扰得心烦意乱,到底还是上前拉起沈明娇,轻叹一声:“你要朕拿你如何是好!”
“臣妾没有!” 她一双秋水似潋滟的美眸,红得如同兔儿一般。给几分颜色,又放纵道:“臣妾没规矩!乐良人将皇上侍候得舒坦,皇上去找她好了!” 话落,又委委屈屈地撂开了手。
宋诚跟在后面看得眼睛发直,皇上到哪个娘娘主子宫里,不是被小意妥帖地招待着。偏到了永和宫,皇上和懿主子的态度颠倒着,调了个个儿。
尉迟暄跟着进去,见她手忙脚乱地将桌上的药材收起来,不解其意,看向观棋。
“主子听桂初姑姑说,皇上这些日子政务繁忙,便召李太医要了方子,亲手挑选药材,想着给皇上煎些安神汤送到御书房。”
尉迟暄走近,见说面上未来得及收起来的几样药材,茯神、红枣、党参…脑海中闪过火树银花,像是有流萤钻进心里般,自悔失言:“咳…方才,是朕不该与娇娇发怒。”
“皇上已有…十日…” 沈明娇抽抽噎噎,眼泪扑簌簌往下掉,一句话说得七零八落。
尉迟暄忽然想起,端和二十四年夏天,他第一次见到沈明娇时的样子。她躲在永和宫后院的树荫里,一身草绿色的衣裙,眸光灵动,笑语欢声。活像话本子里说的,藏在树里的精灵。
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
“朕…前朝事忙…” 不自觉解释开口解释。
“皇上骗人…” 她哭得愈发厉害,眼睛、鼻尖、面颊、嘴唇,无一处不是粉红粉红的。似乎喝下去的佳酿都随着眼泪流了出来,熏得满屋子都是浓醉的桂花香气。
“皇上明明是去了萧媛的宫里!” 她情急意乱,连规矩都忘了,干脆直呼乐良人其名。
“朕才在前朝处置了萧岐,看在太皇太后的面子上,要安抚萧家。”
“真的吗?” 沈明娇知道,他能说到这已是极限,掌握着分寸收了眼泪。“皇上对乐良人无意?”
“无意。” 雨霁天晴,尉迟暄不知不觉松了口气。
“皇上用过晚膳了吗?” 沈明娇扯过他手里的帕子,擦干了脸。听闻他对萧媛无意,眸中星星点点皆是喜悦得意。“臣妾亲自动手,给皇上做几道小菜。”
永和宫小厨房的灶火时时刻刻都燃着,准备好的食材也都是现成的。不用沈明娇亲自动手,只需她提点着哪样材料如何烹煮,加几分咸淡,几时出锅便可。
“娇娇前几日邀丹柔和慧妃来用膳了?” 尉迟暄夹了块起酥鱼脍给她,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