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顿了顿,又道,“便是今日那碗粥,都是您夫君到灶房亲手烹制的,加了不少补身子的食材呢。”
“要小的说,您夫君是真疼您呐,想必您二位,是刚成婚不久吧?小的在这就先祝您二位幸福美满,早生贵子了!”
“……”
蓁蓁觉他聒噪,随手塞了两块碎银打发出去。
那小二乐得见眉不见眼,忙不迭地作揖,口中道着多谢夫人,这便快步离去了。
蓁蓁从衣篓里取出衣裙,干燥柔软,还有一股清淡的皂荚香气,索性就走到屏风后换了,中途却掉下一件嫩黄色的小衣。
她弯身捡起,手指捏紧那块轻薄的布料,上面亦是泛着一股皂荚的清香。
穿戴完毕,她从屏风后走出,再度将目光放在了那静卧的男子身上。他双目轻阖,许是得到了休憩,脸色不复方才的惨白,一头乌发散乱在枕上。
桌上那碗粥,就要凉了。
她索性把粥碗抬起,往床边走去,刚坐下男子就颤了颤睫毛,缓缓醒了过来。他醒来也没有说话,只拿一双眼静静地看着她,瞳仁漆黑。
男子生着一双漂亮的桃花眼,相比平日的冷漠,此刻里面盛着初醒的茫然,整个人变得好亲近了不少。
"我做了个梦。"他嗓音微哑。
没想到这人醒来后,第一句话是这个。
“嗯,”她不走心地应了一声,他抿了抿唇。
她这才问,“大人梦到什么了?”
“梦见,”他顿了顿,“过往。”
“说谎,”她笑了,勺子搅动清粥,“想来大人自己都不知道吧,你说谎的时候,喜欢看着对方的眼睛。”
譬如之前的每一次。每一次他口中说着或伤人或绝情的字眼,看向她的眼中,却满是痛楚与爱意。
再没有人能如他一般,将“口是心非”一词,诠释得如此淋漓尽致。
“梦见你丢下了我,”他忽然低低地说,尾音有丝轻颤。
“什么?”
蓁蓁没有听清,下意识地倾身,他却又不说话了。对他究竟梦到了什么,她不怎么感兴趣,看了看他苍白的脸,将手里的粥碗递了过去。
“大人请用吧。”
白雨渐也不推脱,自己安静地喝了起来。
粥是清淡白粥,无甚滋味,已经凉透了。碗捧在手里,却还有她掌心的余温。
他吃相优雅完全看不出是饥肠辘辘的状态。一股皂荚清香袭来,是她忽然靠近,他抬眼,“怎么了?”
蓁蓁没说话,径直探手到他身下。
被她碰到的时候他明显一僵,她却没有特别的反应,眉眼低垂着,在他腰下摸索了好一阵,差点摸到臀部的时候,才面露喜色,把那之前没看完的话本给扯了出来。
抚平那被压过、变得皱巴巴的纸张,她坐到凳子上,接着方才没看完的地方,津津有味,继续看了起来。
不得不说,到底还是民间话本有意思,她在宫里好久没看到这么新奇火辣的话本了。
她敢肯定,白雨渐只是随手在摊子上拣了几本的,他这个人古板得很,品味不至于这么独特。
这话本分上下两卷,她就要看完上卷了,男主人公顾生,女主人公芸娘,二人话别,在那春雨之中,执手相看泪眼。
随即芸娘决定,在这最后的相聚时光,把自己交给她深爱的人。
蓁蓁一颗心被高高吊了起来,兴致高涨,一翻页,却是最后一页了。
几个大字写在那里。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下回,就是下一卷了。
蓁蓁倏地扭头,看向白雨渐。
他明显一怔,舀起的勺子刚放到嘴边,无奈那炙热的目光实在难以忽略,他又放下了,忍不住轻咳一声。
“何事?”
她皱眉,这人,应该不会只买了上卷吧。
应该不会吧。
依他秉性,很有可能只买了上卷。蓁蓁叹了口气,托腮,将那话本随手搁在了桌上。
不过,看了一天的话本,倒是有些累了,听着外边时不时传来的欢声笑语,想起今日就是所谓的灯节,她心又痒了起来。
蓁蓁清清嗓子,起身道,“大人今日辛苦了,且好生在此休憩,本宫出门逛逛。”
说完也没有管他什么反应,径直推开门走了出去,可没走几步,身后便传来男子清寒低沉的声音。
“娘娘不若戴上面纱。”
蓁蓁皱了皱鼻子。
“不戴。”她回头。
看着男子苍白的脸,她唇角轻挑,“丞相大人如今,难道已经虚弱到,没有办法顾全本宫安危了吗?”
少女笑靥如花,眸若灿星。
白雨渐默了默,道,
“自然不是。”
他将那面纱收了回去,无声跟在她身后。
走在街道上,蓁蓁刚开始还记挂身份,自己身为一国之后,该维持尊贵体面。可很快就被那些眼花缭乱的节目吸引了注意。
猴戏、高跷、画糖人……没想到一个小小的灯节,会是如此热闹,街上摩肩擦踵,燃灯续昼,孩童们互相追逐嬉戏。
难免令人有些熟悉之感,两年前在南星洲,也有这般景象,只是她心事重重,自然错过了无数好风景。
今夜,也算是弥补遗憾了。
她像是刚出笼的鸟儿,高兴得不行,时而去糕点摊子上尝两口酥点,时而又去摆弄一些小玩意儿,每每看到什么喜欢的,便在身上试试。
老板夸得她高兴便留下,实在有趣的也留下。
至于付银子的事儿,自然全都交给身后的人。少女怀里揣着一堆零嘴儿,一边吃一边继续向前走。
看到有卖杏花酥的,怀里却是放不下了,她皱眉咬了一口酸枣糕,吃了半块她又不想吃了。
拿在手里有点为难。索性转身走向男子,停在他面前,“本宫饱了。”
少女两根细白手指拈着一块琥珀色的糕点,稳稳递到他嘴边,示意他张口。
眼里似有笑意,如落星光点点。
他不自觉垂眸咬住,唇瓣柔软冰凉,擦过她的指尖。
酸枣糕口感柔滑有韧性,一般是酸甜适宜,可这一块的酸味儿,却是盖住了甜。
他皱了皱眉,却依旧无言,将剩下的酸枣糕,全部就着她的手吃完了。
待咽下去,他喉咙立时有种刺痛的感觉,一股酸味儿往上冒。
从小他就讨厌过酸或是过甜的东西,尤其是酸食,每次吃完都会吐。强忍住了那股反胃的感觉,白雨渐面上平静依旧。
“好吃吗?”
“嗯。”他颔首,“多谢娘娘。”
她笑了,“本宫想吃那个。”
视线越过他,看向那卖糖葫芦的商贩,白雨渐看她一眼,依言去买。
她从小就喜甜食,他虽对这些敬而远之,但见她实在喜欢,闲来无事时,便也会做一些。
却是没做过这糖葫芦的。
买好一串回来寻她,她却不在原地,四周也没有她的身影。唯有少女身影停留过的那株杏花树,飘飘摇摇着雪白的花瓣。
它们堆积在地上,像是洁白的雪。
他逆着人流走着,心里一片荒芜。
早就知道会是这般的结果。
这几日就像偷来的时光,每一分每一秒都格外地珍惜,因为知晓过了今夜,这样的相处,这一生都不会再有。
她是中宫之主。
他是前朝外臣。
从前不觉珍贵,如今才知道这一切有多么难得。如果早知会有这么一天,他会待她更好一些。像世上所有宠爱妹妹的兄长,毫无保留。
若她愿意,他便娶她,护她一生平安无虞。
若她不愿,他便送她出嫁,十里红妆。
只是这些,都成了不切实际的幻想。
“白大人。”有人走到他面前。
“蓁蓁。”他停下来,低头看她,漆黑的眸子里渐渐有了神采,像落进了光。
她不说话,只从他手里接过那串糖葫芦,低头认真撕开糖纸。
身前忽然笼下阴影,她被人紧紧搂住。
她挣扎了一下,刚想说话。
“嘘,就一小会儿。”他克制地说,深深将脸埋进她的颈,嗅到她的香气,那种连呼吸都艰难的心痛感,才缓解了一些。
即便拥抱也没有相贴,更像是把人划进自己的保护圈里。她皱眉,动了动,他抱得更紧,低低道,“微臣愿意接受任何惩处。”
“糖葫芦。”她提醒。
他一怔将人放开,这才看到她的衣襟都沾上了红红的糖渍,蓁蓁拿着那串糖葫芦,无语地看着他,似乎在问该怎么办。
白雨渐脸上一闪而过的懊恼,伸着袖子给她擦着,他自己身上也沾了一些,却没有在意。
眼看糖葫芦是吃不成了,蓁蓁便将它重新塞回了白雨渐的手里。不说刚才自己去哪了,白雨渐也没有问。
“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