账号:
密码:
PO文学 > 穿越重生 > 丞相今天呕血了吗 > 丞相今天呕血了吗 第139节
  自古讲究入土为安。
  少年在做这些事的时候, 垂眉敛目,眼中流转着一抹悲悯。
  半个月前, 他在永州行医。
  要收起摊子时,有一老妇匆匆跑来,怀中抱着一个奄奄一息的女童求他医治。
  那时疫病还未盛行, 那孩子得的, 只是寻常的风寒。
  后来,他离开永州时,却在路边的流民之间,看见了那老妇。
  她怀中裹抱着的襁褓空空,被人挤压推搡,露出里面一具幼小的尸骨。
  他才知道, 他并没有救活那个女孩子。
  她在那个夜里就去了。
  一个不满六岁的孩子。
  枉他自负神医,出世游历,却连一个稚幼的性命都挽救不回。
  少年那双清澈的桃花眼,被黄沙所迷,堪堪坠下泪来。
  心里有道声音说,救了又怎样,
  这样的乱世,
  她就算活过了今日,明天也会死去。
  你的药没有出错,你为她驱散了病痛。
  可是后来呢,她一样死了。
  侵吞她的从来不是疾病,是这个世道。
  少年的心,凉得透了。
  他跪在那里,跪在漫天的黄沙之中,呆呆地看着那个面容枯槁、双眸空洞的妇人。
  时至今日,他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什么呢?
  行医济世,与天斗争,从鬼神的手里,抢夺人的性命。
  可是,又有何用?
  他根本没有办法救下这世上的所有人。
  他心中充满了愤怒与悲凉,无法纾解。
  他喝得烂醉,辗转于野外,偶尔在破庙之中栖身,醒来时,衣服财物被洗劫一通。
  唯有抱在怀里的,那把母亲留给他的伞,逃过一劫。
  看着还算完整的外袍,少年心有余悸。
  若非身上带着自保的毒粉,触之便痒麻难耐,恐怕这身皮肉都保全不得,成了别人的腹中之餐。
  他躺在那里,眼珠子木然地转了转,环顾四周。
  高大的神像破败不已,蛛网结满,就连那地上的观音土,都被人捧着吃了干净。
  这观音土若是食用过多,腹胀如鼓无法排便,会活活憋死。
  听闻燕京爆发了疫病,他孤身一人,进入了那座死气沉沉,又繁华无比的城。
  他给自己立下三不医的规矩。
  一心求死者不医。
  大奸大恶者不医。
  倚权重财者不医。
  是在无言地抗议吗,以一介区区郎中之身。
  可他能做的,好像也仅限于此了。
  少年如同游魂般,行走在这饿殍遍野的世间。
  他举着酒囊,一口又一口吞下那些烈酒,苍白的面容上逐渐浮现一丝红晕,若雪地红梅。
  他忽地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在那破碎的尸身之上,与那暴突的眼珠打了个照面。
  他冷汗直冒,眼疾手快地扶住那竖立的石块,借此勉强起身,掌心里沾满了泥。
  少年决定不再向前。
  他折身往回走,一步一步,直到看见了放在不远处的行装。
  就在这时,他听见了一声哭泣。
  软绵绵的,像是刚刚出生的幼猫,好似下一刻就要断绝了声息。在这荒郊野外显得格外诡异。
  有雪落下。
  雪花大朵大朵,飘落下来,化成液体流进他的衣领,少年难免打了个哆嗦。
  他搓着冻得通红的手,弯腰从行装中取了那把伞撑开,一只手握着伞柄,另一只手则缩进袖子里。
  然后循着那丝微弱的声音走去。
  少年脚步停下。他看到那些石块中拥挤的植物,是最熟悉的长春花。
  只多半都冻死了,还有几朵羸弱地开着,淡紫色的小花上带着露泽,有些被压塌了。
  一团脏兮兮的衣衫褴褛的,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缩在那些长春花之间。
  小小的,像是只猫。
  那团东西动了动,乱糟糟的毛发挡住了脸,就在他俯身查看的时候,一双眼微弱地张开。
  少年这才发现,这是一个孩子。
  孩子有一双格外吸引人的眼睛。
  实在亮得过分,好像揉进了粲然的星光。
  但很明显到了极限,强撑着睁开了一线,就又阖上了眼皮。
  少年的手指拨开乱发,还有那些几乎把小家伙埋起来的雪和枯叶,他伸出袖子,在脏污的脸蛋上擦了擦。
  孩子脸蛋通红,喘气很用力体温也偏高,明显是发着高热。
  少年将伞放下,正好挡住了北面吹来的寒风。
  他从袖口摸到了一个瓷瓶,倒出一颗药丸。但是孩子的嘴唇太小了,冻成了青紫色,僵硬得打不开,他只好将那药丸掐成了两半,小心地喂进孩子紧阖的嘴唇。
  “咳咳咳……”
  似乎是缓过了那口气,孩子的眼睛,再一次缓缓地睁开了。
  那道衣袂如雪的身影,就这么映在了孩子清澈的瞳仁之中。
  小小的嘴唇开合,微弱地喊了一声,
  “娘……”
  少年一怔。
  他有些窘迫,却用冷漠的神色掩饰着,低低地说,“我不是你娘,”
  “也不是你爹。”
  他一脸正色。
  小孩儿分明不懂,眼里却飞快滚出泪来,登时糊得整张脸脏兮兮的,张着嘴,看样子是准备大哭一场。
  这刚刚缓过气来就嚎啕大哭,很是容易窒息,少年连忙摸了摸怀里,竟是摸到小半块点心,他掰碎了喂进小孩嘴里。
  许是那甜丝丝的滋味安抚了小孩的情绪,总算是止住了哭声。
  少年松了口气,他又伸着袖口,把小孩脸上的泪水擦去。
  “我问你,你快要死的时候,都看到了什么?”
  死。这个字一下子震住了小孩,没应声,将自己蜷缩成了一团,抽噎着,
  “我……我看见了娘亲,还有爹爹……虽然,我没有见过他们,不知道他们长什么样子,但是我觉得好温暖,好温暖,为什么,他们还不来接我……”
  “你也失去了父母双亲么?”
  也许是喝了酒的缘故,也许是今夜的月色太寂寞。
  他不知不觉就有了同病相怜的感慨。
  但孩子显然听不懂,睁着亮晶晶的眼眸看他。
  “你还记得你的名字么?”
  那大大的眼睛眨了眨,少年便了然,许是生了一场热病,让他忘记了自己的本名。
  他垂下眸,长长的睫毛遮住那双流光溢彩的桃花眼。
  “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以后,你就叫蓁蓁吧。”
  “蓁蓁。”
  少年冲她伸出手来,骨节分明细白如玉,“你可愿,同我归家?”
  ……
  不知是第几次,梦见那一年了。
  梦里她还是小小的孩子,身染重病,却遇到了一生之中的贵人。
  她将脏兮兮的手,放在那只细白的掌心,被他紧紧地握住。
  那个少年似乎冲着她笑了,明明在笑,眉眼却愈发冷淡,仿佛随时都会消散一般。
  他长长的睫毛根根分明,上面却落了细碎的雪,随着一眨眼,就会簌簌往下落。
  他说,
  “我厌恶被人触碰,你要记住了。”
  但是他却那样紧地握着她的手,下一刻,一件雪白的还沾染着体温的外袍裹在了她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