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的眼光真好，这可是海市的老牌子，衣服做工特别好，用的也是细羊毛料子，就是价格也高一点，要六十八块钱。”售货员说。
这时候物资紧俏，可没有什么搞活动或者打折的说法，全是一口价，爱要不要。
井熙的小姨原本是想给井媛井熙一人买一件好点的衣服，但是也没想到会这么贵。
“哎呀是不是钱没带够呀？”邹清芳的妈妈又笑，“要不要我借一点给你们？反正以后都是亲戚，我也不担心你们还不上。”
这话一说，井熙的小姨心里越发有点不舒服了。
井熙对着镜子看了看，也觉得上身的效果确实不错。
她其实本来没想买衣服，但是在这个时代难得碰见自己喜欢的，又正好买得起，好像也没必要难为自己。
井熙也懒得管小姨和未来表嫂母亲间的机锋，直接从兜里掏出一沓大团结出来：“小姨眼光真好，这件衣服确实不错，正好我前一阵子发了奖金，刚想买件好看的衣服呢。”
说着话，她自己就把钱给结了，小姨拦都没拦住。
井熙又看见货架上还有一件款式和自己身上的一模一样，但是颜色是天蓝色的呢子外套，又对营业员说：“那件衣服l码还有没有？也给我一起打包，我再给我姐带一件，她穿也肯定合适。”
然后随手又多递了七张大团结出去。
就连见多识广的售货员也没见过年纪这么小，出手还这么爽利的人，愣了一下，才迟疑的说：“钱倒是够了，但是布票……”
这时候买衣服，光有钱还不行，还必须有布票。
“也有的。”井熙从另一个口袋又随手拿出一沓布票，还是上回张成栋送的，说是认妹妹的礼物。
张成栋本来就是做倒买倒卖的，手里乱七八糟的票证不少，从生活最基础的粮油布匹，到各种电器票都有，井熙也没多拿他的，就要了点布票和两张电器票，当然，她也不是白拿人家的，顺手给了点自己能想起来的消息出去，至于怎么用，就只能看张成栋作为生意人的本事了。
营业员又呆了一下，马上说：“都有的，我马上就给你打包，不过要到楼下交钱和布票，我先给你开张单子吧。”
然后转身急急忙忙回柜台开票去了。
邹清芳她妈妈和女儿飞快的交换了一个眼神，然后把女儿拉到一边：“你说这小姑娘是泽远他表妹？肉联厂那家的孩子？”
邹清芳微微点头：“就是那家。”
“那就怪了，肉联厂这么有钱的？”
“也说不定是死要面子活受罪。”邹清芳咬着唇说。
“我跟你说，你要嫁过去，气势肯定是不能弱了，要不然人家会瞧不起你的，但是我看那小姑娘也不是一般人，你没事不要惹她。”邹清芳的妈妈到底人老成精，告诫女儿。
“不过是个县中学的学生，能厉害到哪里去。”邹清芳还不服气。
这时候，井熙却已经买出兴头来了，转手把欣欣也扯过来，叫她试了一件毛茸茸的奶白色羊毛衫，顺手还给大表姐也带了一件。
小姨脸都白了，忙拉住井熙：“我姐搞什么，小姑娘身上怎么有这么多的钱，快收起来别乱花，你妹她们都不缺衣服，不用买。”
井熙浑不在意：“没事小姨，这都是我自己赚的钱，再说了，几件衣服也花不了多少。”
她说得倒是轻松，几件衣服下去，都快是她小姨一年的工资了。
不过井熙觉得，这个年代售货员的态度虽然一塌糊涂，但是只要肯花钱，衣服的质量也是真好，比起若干年后花个几万块买气受可要强多了。
反正几篇稿子寄出去，她的小金库很快又重新充盈起来了，也不虚。
井熙的小姨倒是被这个侄女给吓到了，一个迟疑，就没拦住她付钱的速度，从百货公司出来的时候，腿还有点软。
第53章 试卷
“咱还是去把衣服给退了吧, 这么多钱，一会我姐该狠狠骂你了，”井熙的小姨还是没想通, 姐姐姐夫明明都只是肉联厂的普通工人, 自己这个侄女怎么会有这么多钱的, “至少欣欣的要退掉, 她衣服已经够多的了。”
井熙小姨觉得，她姐家也实在是太宠孩子了, 但是再怎么宠，肯定也不能让井熙这么花钱的。
欣欣本来眉开眼笑抱着姐给自己买的衣服，想象着穿到学校去叫人羡慕的风光，一听她妈的话, 心里委曲又舍不得，揉着衣服袋子半天，还是乖乖说：“姐, 要不就把我这件退了吧, 我挺多新衣服的。”
井熙哪看不出小姑娘的心思，笑：“没事小姨, 我还没给妹妹买过东西呢, 就当是祝贺她升上初中的礼物。”
转头又对欣欣说道：“你可一定要好好学，下次见面的时候，能不能考进前十名给姐看看？”
“肯定可以！”小姑娘一下子高兴起来，信誓旦旦的说。
井熙挽着表妹又往对面的新华书店走：“那就好, 对了 我还要买几本书呢，小姨你之前可是答应了的，要给我报销。”
井熙的小姨无奈，也只能快步追上这两个越走越远的姑娘。
市里的新华书店是一幢很漂亮的三层大楼, 有这个年代少见的大玻璃窗，明亮的阳光从玻璃外透进来，照亮了里头密密麻麻一个接一个架子的书，还有往来不息的人流。
“这边人可真多！”井熙忍不住感叹道。
“可不是，耽误了这么多年，大家都想赶紧补上呢！你也加紧读书，要是明年真考上了好学校，小姨再给你一个大奖励！”小姨笑吟吟说。
一进书店，欣欣就快活的往小说故事那边窜过去了，井熙给自己选了几本文学类，给欣欣也选了两本适合初中的参考书，又忍不住往专业书那边走。
这边人稍微少一点，但是地上桌边也都是人，多半都在安静的看书，其中既有带着眼镜，一看就文质彬彬的青年，也有穿着中山装，干部模样的中年，同样还有穿着粗布工装大板鞋的工人和营业员模样的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似乎都把自己埋在了书里。
就像小姨说的，这是一个物资匮乏知识更匮乏的年代，却也是一个对一切都如饥似渴的年代，人们活得单纯而炽烈，还有无穷无尽的希望和奔头。
她喜欢这个年代。
在书架间流连了很久，最后井熙又给姐姐选了一本英语一本会计书，再加上自己和欣欣的，厚厚一沓书价格也不便宜。
小姨到底不肯再让井熙出钱了，坚持自己付了书钱，回去的时候还叮嘱井熙，要是井熙的妈妈发火了，就赶快把衣服去退了，到时候她陪着一起去，千万不要犟着。
推开门的时候，她还在担心，井母会不会怪自己没管好孩子，让井熙这么乱花钱。
没想到回到家，看见自己女儿的大手笔，井母竟然完全不在意。
“反正都是她自己赚的钱，花点也没啥，”井母笑着说，“我和她爸身上的衣服也是她买的，女儿大了能赚钱了，我们也就不操心了。”
井熙的小姨其实早注意到了井母身上蓬松松的厚衣服，捏着料子感慨：“这是羽绒服吧，据说大城市都流行这个，价格也不便宜。”
“我也不懂，”井母摇头，脸上全是幸福的笑，“反正横竖都是女儿的心意。”
就这么被无声无息秀了一把，井熙的小姨也说不出什么话来了。
她又好奇井熙还在读书，是怎么赚到这么多钱的？
“应该是写稿子吧，”井母说，“熙熙去年夏天好像突然开窍了一样，成绩变好不说，也往杂志社寄了不少文章，很多都发表了，稿费赚了不老少，好像还帮工厂解决了个什么问题，奖金也挺多的。”
井熙的小姨听得目瞪口呆，全程就跟听故事似的。
井熙这丫头这是怎么了，又是见义勇为被表彰，又是成了大作家，还这么能赚钱，以后怕真是要成为一个了不起的大人物了！
心里这么想着，她倒是更坚定要照着井熙教自己的法子，好好督促女儿的学习了。
————
明天井熙一家就要回肉联厂去了，大舅又张罗着全家下一回馆子，就去市里一家老牌的羊肉馆，这家的铜锅涮羊肉价格实惠，口味也地道。
铜锅子已经被烧得通红，手工切片的羊肉卷薄如蝉翼，被一盘盘端上来，筷子伸过去，就跟夹起一片片花瓣一样，在滚开的大骨汤里涮一涮，再吹一吹，就是满口的鲜香。
这家馆子的酱调得也好，稍微蘸上一点，肉的鲜味就更上一层，直接化在了嘴里。
几个小姑娘这时候全都顾不上形象，甩开膀子大快朵颐起来，几盘肉一会就被消灭干净，然后又一个个抱着肚子叫实在是吃撑了。
大舅家条件不错，但是也从来没这么大方过，能让一大家子人敞开了吃肉，井熙趁着大舅去结账的时候，好奇的跟姐姐打听起来。
“还不是托了你的福，”井媛笑着说，“你之前不是给了家里两张电器票嘛，妈觉得反正也用不上，再说当年咱家买电视的时候舅也支援了一把，这不正好大表哥准备结婚，妈就把那两张票送给了大舅家。”
现如今工资虽然不高，但是花钱的地方也不多，很多条件不错的人家存几年也能拿出几千块钱，就是各种票证不好弄，像是电视机票这种很俏的大件票，好些年也不一定抢得到一张。
也难怪大舅这么大方，带着大家好好开了一顿肉荤。
井熙已经好久没有吃到过这么正宗的涮羊肉了，这时候不由用力点头：“就凭这餐饭，那两张票也值了！”
“这票是给大表哥和她女朋友用的，你真不介意？”井媛问。
她妈后来还嘀咕，可惜电器票给早了，要是早知道表哥的女朋友是这么一个人，她宁愿烂在手里也不给出去。
“我们做的是大舅家的人情，跟她有什么关系，”井熙反而是最不在意的那个，“再说了，自己选的老婆就自己受着呗，我以后又不用和她生活，管我屁事。”
吃饱喝足，井熙整个人都是懒洋洋的，才不愿意在无关人士身上浪费心思。
可惜她心大，却不意味着别人不在意。
也是巧了，邹清芳一家正好也在这家羊肉馆招待客人。
她们来的时候晚了点，一进门，正好看见自己男朋友一家结完了账准备离开。
看到那个井熙，邹清芳一下子就觉得不舒服了。
纪泽远都还没带自己下过羊肉馆子呢，对这些乡下亲戚倒是挺大方。
心里不是滋味，面上就忍不住挂起脸，对她男朋友都给不出好脸色，更不用提其他人。
邹清芳的妈倒是个圆滑人，也知道女儿的性格，忙笑着打圆场：“也是巧了，要是早知道你们也来这，就喊着一起了，毕竟人多热闹。”
大舅没察觉到这其中的波涛汹涌，还在那边笑：“是可惜了，羊肉锅子就是一起吃才香。”
大舅妈倒是看出点什么，嘴上没说，只是没好气的看了她儿子一眼。
原来还觉得儿子这女朋友秀秀气气是个好的，没想到心思这么七拐八弯，她已经有些不满了。
纪泽远还在那里憨憨傻傻的笑：“你们怎么也来了？也是有客人？”
邹清芳还在使性子不想说话，她妈笑着说：“也算不上客人，是个远房亲戚，在大禹当老师的，小纪也见过，对了，你小表妹不是正好在大禹的初中部念书嘛？以后也可以和我那亲戚多请教请教。”
“人家可不稀罕，还是抱着个县中学学得更有劲头呢。”邹清芳又在那边冷言冷语的说。
她妈都恨不得直接转过身抽这个不懂事的女儿了，那边纪家也是，人人脸上都不太好看。
明明是个文静的女青年，怎么嘴上跟装了炮仗似的，见人就想怼一下？
邹清芳的妈妈也只能无奈笑：“小孩子不懂事，乱开玩笑呢，诶正好我那亲戚来了，我先去招呼着。”
说完转身就拉着女儿想走。
董全是大禹中学高三年级的数学老师，因为家里亲戚请吃饭，刚刚才从学校开完会赶过来。
如今正是关键的时候，本来压力就大到不行，江流县里又突然冒出个不同寻常的女学生，最近几乎成为了他们校长的噩梦，连带着底下老师的日子也不好过，大过年的都被抓到学校，分析那个女学生给县中学提分班出的卷子。
那可是好大一摞试卷，也不知道校长是怎么弄到手的，更不知道一个女学生，怎么能有这么高的水平，这么多的精力。
反正董全是挺想不通的，但是也没什么时间给他去想，最近他们学校的老师都在努力研究这些卷子，最好能够消化吸收，再研究透了究竟要怎么给学生用，才能最好的发挥试卷的作用。
大过年的，简直能把人给活活累死。
据说，市一中因为这回落到第三去了，拼得比他们还要疯。
现如今，井熙这个名字，几乎已经成为大禹和市一中老师们共同的梦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