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能要您一个人做呢。”井熙帮过去帮了一把手。
沉重而庞大的金属零部件拿起来并不轻松,更何况还要小心的校准位置,就算是经验丰富的张工,做起来也并不轻松。
但是看眼前的进度,他大概已经在这边忙了一天了。
“反正我这把老骨头也闲不住,”张工乐呵呵的说,“我也很期待这台机器能重新发挥作用的那天啊。”
这台三轴的数控车床,大概从制造出来那一刻起,就从来没有在工厂里正常运转过。
更多的时候,它只是一个象征,一个符号,只唯独,不是它自己,更发挥不出它本身应该起的作用。
张工对这台机器,其实有些物伤其类的感慨。
年轻的时候,他也有过远大的抱负,想要成就一番事业。
只可惜,在他最能出成绩的时候,却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被耽搁了。
等到环境重新变好的时候,他却已垂垂老矣到了退休的年纪,脑子不那么好使了,手也变笨了,似乎只能与轰鸣向前的时代列车擦肩而过,遗憾成为被抛弃的那个。
张工不甘心,但是又无可奈何。
但是现在,一点点拂去这台机床上的尘埃,让它重新发挥作用,对张工来说,似乎也是一种证明。
证明他还没老,还有机会,就像这台机器一样,找对了位置,一样能够发光发热。
而不是黯然的把手里的活交给年轻人去干。
这一天时间,张工是越干越来劲,一不小心,就把大半个机床都装得差不多了。
看到井熙,他还忍不住笑:“这点活有什么大不了的,想我年轻的时候,还能到山上去扛树呢!一扛就是好几天,也不会觉得累。”
年轻的时候是真好啊,用不完的精力似乎可以随意挥霍,无穷无尽的未来哪一个看起来都值得期待。
但是现在,张工觉得,他这样也不差。
他还有很多事情可以做呢。
听到前头的动静,昏睡一天的单志平终于也醒了。
他用力的擦着眼睛,打着哈欠,走进工棚。
然后愣了愣,忽然问道:“我这是睡了几天了?”
要不然怎么这台机床都已经装得差不多了?
张工得意的对徒弟笑:“这都是你师父一个人装的,怎么样,厉不厉害?”
单志平对着拼命三郎一样的师父,大大的翘起大拇指。
张工得意的笑起来,中气十足的说:“你师父这身本事,你小子想要完全学会还差得远呢!”
第59章 上课
机床的重新安装调校需要时间, 之前计算的参数也经过了好几次调整修改。
张工带着他的小徒弟每天鸡飞狗跳,井熙几次试图加入安装调试的队伍,又被严肃的赶了出来。
就连张工都忍不住感慨, 这孩子脑子聪明, 手怎么这么笨呢!
就在这种热热闹闹的忙碌中, 预考成绩终于下来了。
预考不公布分数, 只有通过不通过两种,通过的欢天喜地, 不通过的,要么掩面垂泪,要么默默离开。
王老师把提分班的成绩汇总了一下,发都懒得发了, 直接说了声:“咱们班都过了啊,等下把通知单发下去,我就不一一念了, 大家节省时间继续准备高考。”
教室里安静了一瞬, 然后就是排山倒海般的欢呼声。
全员通过,一个不拉, 真就和井熙说的一模一样。
提分班的门外还游走着几个心存侥幸的外班学生, 指望着井熙这回真没通过,他们还有希望能参加明年的提分班。
教室里的欢呼声却彻底击碎了他们的幻想。
提分班的学生有多开心,外头几个人的脸色就有多惨淡。
马安奋就是心存侥幸的其中一个。
他成绩本来还不错,涨涨跌跌总不至于太差, 自以为中专肯定过,大专有希望。
怎么都没想到,这次预考他就马失前蹄,得了个不通过的红叉叉。
他拿到通知单, 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上回可是考了年级第65名,只比提分班的人差那么一点点,他都考不过了,那学校里除了提分班的人以外,还有几个能过的?!
这时候,他又想起之前的传言,言之凿凿说是连井熙的预考都可能没过,还在操场上发了一夜呆。
他心里不由升起几丝期望。
年级第一预考都没考过,他考不过不是一件很正常的事嘛!
再说了,女孩子就是不能见大场面,井熙指导人厉害,但是她自己考不出来,还不是一样白瞎。
马安奋这时候已经完全忘记井熙之前门门满分的成绩了,甚至忍不住开始幻想,等明年他进了提分班,上了大学,要是井熙再考不上,那才有趣呢。
所不定若干年后,等他功成名就了,还能回乡见见留在县中学的井熙,顺便送她一个“优秀教师”的红锦旗?
到时候再让记者拍张照,边上写:县中学优秀毕业生重返母校,看望旧时恩师。
那场景,真是好不风光,好不得意。
马安奋越想越兴奋,忍不住就凑到提分班的教室门口,探头探脑的等着好消息。
可是等来的,却只有提分班全员通过的噩耗。
“井熙呢?不是说她没考过嘛?”他还不死心,站在窗边揪着一个提分班的学生问。
那个学生毫不留情的赏了他一个白眼:“神经病,我们都能过,井熙哪可能过不了。”
马安奋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松了手,浑浑噩噩的站在窗外,看着里头的热闹,发了好久的呆。
何成坐在宿舍里,对着自己的行李箱也在发呆。
他是这一届年纪最大的学生,复读了整整三年,成绩越来越差也就罢了,到了今年,甚至连预考都过不了。
之前他还可以用运气不好,没人赏识来给自己开脱,但是不通过的那个红叉,就好像一盆刺骨的冷水,直接浇灭了他所有的借口。
明年,明年,他还坚持得下去吗?
寝室另一边,蒋振海倒是一副欢天喜地的样子。
何成以前鄙夷他光会捧女生的臭脚,现在才发现,原来人家才是真聪明人,倒衬托得自己跟个小丑一样。
何成自嘲的笑笑。
他头上有三个姐姐,下面还有个妹妹,当年,明明妹妹的成绩更好,但因为他是个男娃,家里还是毫不犹豫叫妹妹放弃了学业,全家一心一意只想把他给供出来。
他那时候也觉得,女人当不了事,就算读出来也没什么用。
但是现在想起来,如果当年选择供妹妹……
何成哼笑一下,现在想这些,又有什么用?
他站起身,把那个破破烂烂跟了自己好几年的木箱子拖下来,一点一点往里头塞自己的东西,书和复习资料却全都懒得要了,凌乱散满一床。
有个同寝室的人忍不住问:“你这些怎么都不收拾一下,以后还要用呢。”
“用什么用,我又不继续考了。”他摇摇头,拖着木箱子走出去,只留下一个落寞的背影。
看到原本态度最坚决的何成都放弃了,其他人也只能摇摇头,叹口气。
还有人拍拍寝室里唯一通过预考的两个人:“都争口气,咱们寝室以后就全靠你们俩了。”
高考这条独木桥实在太窄,绝大多数人边都没挨上,就被挤到桥底下去了。
能顺利通过的,更是寥寥无几。
除了提分班的学生,县中学绝大多数人都没过预考,但是依然比往年好一点,大概还剩了三十来个人,再加上提分班的六十四个人,这回县中学总共102个人通过预考,比去年多了不少。
但是井熙依然婉拒了校长把这部分学生也并入提分班的建议。
“现在只剩一个来月了,他们跟不上提分班的进度,我现在手上事情多,也顾不上这么多人。”井熙说。
校长也知道她不是借口推脱,叹了口气,刚想放弃,又听井熙说:“不过我可以让提分班的学生给他们上上课。”
提分班一直有互相上课的传统,绝大多数人都觉得这种法子对自己很有帮助,还特别解压,都争着抢着想上台,还有几个甚至觉得讲课特别有意思,准备考师范院校的。
现在既然校长提出来了,把那几个特别活跃的放出去溜溜,也不是坏事。
校长一愣,仔细想了想,也觉得这个主意不错:“要是不耽误的话,那就太好了!”
回教室一说这事,安岚是头一个报名的。
她性子咋咋呼呼,也不怯场,向来是上台讲课的积极分子,早就在抱怨最近争抢上课的人太多,自己的机会越来越少了。
几个对这件事有兴趣的人一商量,决定好了每天上课的顺序,还问井熙可不可以拿她以前上课的资料去用。
井熙无所谓的点点头,说只要不影响复习进度,随她们怎么玩。
“肯定不影响,我觉得自己讲过的知识点,每次都记得特别熟。”安岚喜滋滋的说。
于是,提分班编外复习班,就这么热热闹闹又乱七八糟的开始了。
如今提分班正好进入了最后一轮复习,除了每天晚上井熙格外拿出一个小时给他们冲难度,其他依然集中在基础上,一方面查漏补缺,另一方面则是成体系的过一遍各科内容。
给其他班的人复习,倒正好帮他们自己巩固基础了,还能梳理一遍自己的薄弱环节,所以虽然高考已经近在眼前,乐意上课的人还有不少。
上课的顺序靠抽签决定,安岚运气好,抢到了第一个。
但是当其他班被集中起来的学生看到安岚的时候,心里还有些不满。
他们本来以为是井熙来给他们上课呢,再说了,再怎么也轮不到安岚这么个以前倒数的来啊。
教室里有不少以前和安岚是一个班的,很不忿的想。
阮文雅看到安岚上台,也是一百一千个不屑。
她原来小学初中都和安岚是一个班的,从来没把这人放在眼里过,在食品厂的宿舍区,她也向来是其他家长口中别人家的孩子,而安岚,则是那个因为跟她爸打架打输了,在楼道里哭得天昏地暗的笑话。
后来进了县中学,她成绩好进了一班,安岚则毫无疑问成了三班的吊车尾。
再后来,却没想到安岚因为抱上了井熙这棵大树,彻底抖了起来,如今竟然都有资格当起小老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