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沈序猛地睁开眼。
他僵硬地俯首,望着绒毛堆里的小脑袋,隔着单薄的寝衣,曦知抱着他的腰身,以此来传递温暖。
她的脸贴着他的腹部,触及是柔软,从没有感受过的,像羽毛轻轻抚弄。一刹那,少年的整个身子都快烧了起来。
可能是觉着有用,曦知又往里拱了拱。
在事态严重前,沈序把她从大氅里捞了出来。
女孩跨坐在他的腿上,揉了揉眼。
“不冷了吧。”她星星眼地问他。
沈序快速调整了呼吸,低低应了声。
“那就好。”她蹦下床:“我去问七月开些驱寒的药方。”
他很想告诉她,那些对苦寒散没用。
“好。”但嘴上依旧没有拆穿。
清风吹起她的鬓发,女孩站在门边,朝他望了一眼,笑靥如花地挥挥手。
秋瞳剪水,隐隐浮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
曦知没有去七月的药材铺,她回了家。
林翊外出,屋子里空荡荡的只有她一个人。
思索少顷她拐向了自己的房间,伏身从床下抽出一个木箱。
木箱积灰数层,累年未开,她掸干净里面只放了一张画卷和一个琉璃瓶。
琉璃瓶折射着光辉,一如十多年前最初的样子。
女孩牢牢地将它攥在手里,之后渐渐松开。
她深吸一口气,打开了那副画。
山林飞鸟幽啼,腾飞惊落一地残叶。曦知凝眸望着画里自己幼时的笔迹。
歪歪扭扭,稍显生硬,却还是能依稀辨认出——
她摘下了腰间的玉佩。
玄鸟图腾。
她盯了许久,才直身走向炭盆。
画在噼啪的火里逐渐变黑,从边缘开始灰飞烟灭。
她庆幸缘分的奇妙。
十年前,曦知见到过一个小少年,他浑身是血,即便身受重伤,目光也依然锐利,如鹰隼般地盯着她。
他周身煞气,警惕得谁都不能靠近,小曦知躲在围栏后远远地打量他。
那时候她特别爱画画,而小少年的衣袍上绣了玄鸟,很漂亮,她就学着描。
夜里,他躺在床上卸去了白日里的防卫,忍着苦痛,双眼紧闭,她悄悄凑上去。
听到他的梦呓。
“母亲,我好冷。”
“你别怕,”小曦知托着头,奶声奶气地说话:“哥哥说生了病吃药就好了。”
她跑回家,她知道哥哥保存了母亲的一个梳妆匣子。
哥哥曾经自豪地炫耀,他们的母亲过去也算赫赫有名的医女。
一层二层……
三层是一只精巧的琉璃瓶,其他所有的药的标签曦知都不认得字,好巧不巧,单单只认得琉璃瓶上的。
“寒”
事实结果,小少年的病被她救好了。
十年后,曦知将琉璃瓶重新拿出。
冥冥之中上天已恩赐了命运的红绳,即使琉璃瓶里的解药只有十年的期效,但来日方长,总有解决的办法。
更幸运的是久别重逢,她温和地笑了笑,转身离开房间。
过后的几天,沈序一直纳闷,七月的药材铺卖的到底是什么神药。
“您说您吃了梁氏药材铺的祛寒药,苦寒散就没有发作?”许珏难以置信,“不应该啊,苦寒散是难得的西域毒药,梧州那么多神医都束手无策。”
沈序立在山石边,目光晦沉没有说话。
他遥遥地注视着雪青长裙的姑娘背着篮筐蹦蹦跳跳地行走在小路上。
“要不咱们把梁氏挖过来,做主公府的医师?”许珏并不知道沈序已经自动过滤掉他说的话,继续侃侃而谈:“不行不行,太草率了,属下先去试探一番,主公?您在听我说话吗?”
“没有。”
好吧,林曦知那丫头重要,他默默闭了嘴。
曦知并不晓得有一道视线正追随着自己,她数点着篮筐里的果子,忽然听到路边的草丛有人在呼叫。
女孩扒开长而密的草丛,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男子蜷身抱腿表情痛苦,旁边是翻倒的木质轮椅。
曦知一惊,赶紧去扶他起来。
“多谢多谢。”那人五官端正,含笑望着她,只是曦知总感觉被他盯着很不舒服,浑身毛毛的。
她扶他坐上轮椅,听男子道:“在下身患腿疾,行动不便,幸亏遇见了姑娘出手相助,在下多谢姑娘。”
“没事没事。”曦知摆手,“我瞧公子面生,敢问您是何处的人?”
“外乡人。”他指向不明地回答,眼神逡巡过她,在腰间缓慢停留,笑意扩大,“在下不识归途,可否去姑娘那儿歇歇脚?”
他忽地按住了曦知的手。
小石子飞速袭来,男子笑容一凝。
他看了看虎口处被它击打的红痕,悠悠然放开。
曦知立即挣脱,后退被沈序揽住了肩。
他缓慢地拍了拍安慰她不要害怕。
找到了港湾,女孩埋头缩进他的怀里。
沈序和男子对视。
那人从容不迫,上挑的狐狸眼闪烁着欣悦的光。
“晋阳主公,”沈序走到他身边,俯身用只有二人才能听到的声音:“别来无恙。”
第022章
玄色阔袖蟒袍几近挡住了轮椅上男子的大半个身形,薄眠摩挲着木质把手:“你我之间何必如此见外。”
沈序阴鸷地盯着他。
“姑娘,”薄眠从蟒袍后歪身,嬉皮笑脸道:“他是你什么人呀?在下磕破了皮,可否去姑娘那儿坐坐。”
曦知动了动嘴唇。
她觉得哥哥十分十分不喜欢他,甚至对他怀有敌意。
女孩思忖着找个借口含糊过,大不了带他去七月的药材铺。
“好啊。”出乎意料,沈序亲自走到薄眠身后,帮他推轮椅。
曦知在前面心事重重地带路,大概十步距离后薄眠和沈序相跟。
他们的说话声音压得极轻。
“沈序,”薄眠主动拉起了家常,“上回见面是在皇帝的宫宴上吧。”
少年不咸不淡地应了声,眼光落在他曾摁过曦知的手上。
薄眠瞥了眼,大笑:“占有欲很强?要不要我把手砍下来送你?”
“她在我不想对你发作。”沈序故意带着他驶过一陡峭路面,凹凸不平的地形让薄眠坐得很不舒服,上上下下震动得厉害,“滚回你的晋阳。”
“好歹我年岁比你大,算是你半个长辈。”薄眠哀怨地喟叹:“沈序啊,我还真想求求你对我发作,你知道吗,我最喜欢你发疯的样子。”
沈序对他这种犯贱的要求见怪不怪。
“四分天下之时,我见识过你的能力,放眼天下,无人能与我们匹敌。”他将袖口用红线绣的衔尾蛇亮给他看,“我们是一路的人。”
薄眠微笑着望向年轻可爱的女孩:“注定下地狱的人竟还渴望救赎,太可笑了。”
“你有感情了吗沈序,你渴望被她爱了是吗。”
蛊惑人心的招数很有一套,“你以为你能动她?”
“我当然动不了她。”薄眠夸张地抚额:“谁人不识你堂堂梧州主公的家传玉佩,她不知情吧。”
沈序淡淡:“没有必要。”
狐狸眼弯得愈发狭长上翘。
“大喜之日我也要来讨杯喜酒。”薄眠道,“我虽非正义君子,但也绝不会无耻到在女人身上做文章。沈序,我们的斗争公平公正。”
沈序闻言,立刻回转轮椅,迫不及待地要送他走。
“哎哎哎,喝杯茶喝杯茶。”
曦知扭头,却见二人飞也似的同她背道而驰。
薄眠艰难地转身,朝她露出一个友善的笑脸。笑到一半便被沈序一大袖子拍了回去。
“回见!”
沈序丢他到边界河,夜幕降临,他顺路去买了一只烧鸡,远远地望见家门下一抹纯白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