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酒肆后院,卫衡支开张时,来到几案前,提笔写下一封书信。
俞静宜忽冷忽热的态度,令他意识到,此前许是想差了,俞静宜并非不喜欢他,否则不会在他受伤之后为他落泪,还细心地照料他,她在意的只是自己的身份。
可唯独这件事他不想坦白。
为了给继母腾位置,他身份卑微的母亲生产时被人动了手脚,若非他祖父及时赶到,连他也一并去了。
他自小养在祖父膝下,祖父故去后,因着当今圣上不肯把爵位转到续弦所出的二弟身上,家中对他纠缠不休,多次痛下杀手,他便与家中断绝关系,另开府邸。
二弟因泄漏军机问斩之后,情况反转,太祖皇帝授予祖父爵位时附加了一个条件,必须由嫡子继位,若无嫡子便要降爵,只有他能让家中继续享受爵位带来的权势和地位。
因而,在得知他失忆之后,全家才会联合起来给他编织了一个谎言,为他选的妻子乃是与二弟已有夫妻之实的未婚妻。
门第之差只是原因之一,更多的是不想让俞静宜和他一起背负那份不堪。
经过多日的冥思苦想,他终于想出了破局之法。
被他诓去东钺救人的乃是他的总角之交,母族的表弟,他打算向表弟坦白自己想要留在俞家的事,请表弟在京中给俞华霖安排一个要职,绊住他的脚步,再给自己安排一个假身份。
写好书信,他就近拿起一张信封,猛然睁大双眼。
只见上面用熟悉的字迹写着他在噩梦中见过的两个字——休书。
他本以为俞静宜找不到他的家门已经死心了,居然想直接送他一纸休书!
他拆开信封,一目十行看完上面的字,气笑了。
小妻子休弃他的理由是不举!
不举的话,两人的婚事等同于作废,她还能以清白之身另择佳婿。
气血不足加之急火攻心,他眼前一阵晕眩,险些昏死过去。
待缓过神来,他将休书撕成碎片,又伸手去抓信封,忽地一顿,计上心头。
休书撕了还可以再写,他要留下一封小妻子以为的休书。
上辈子,俞静宜模仿他的字迹,他反过来模仿俞静宜的字迹,同样能占七分,而这七分足已。
他花了一刻钟的时间,以俞静宜的口吻给自己写了一封情意绵绵的情书,收进信封,放回原位。
第52章 . 火漆印 被支到店里的张时……
被支到店里的张时回来之后, 将宋家人找麻烦的事告诉了卫衡,末了,一边比划着一边赞叹道:“那位公子身手真好, 一招解决一个,把七八个大块头都打趴下了。”
卫衡凝眉,这是战场上使用的招式, 且听上去这人应是一位将领,至少在百户之上。
当初俞华霖把他藏在尸堆里,负责收尸的是普通百姓,才会把他当成兵丁转到地方官手里送到俞家, 百户之上一定认得他的脸,最近还是不要出门为好。
他道:“给我找一支蜡烛,一个萝卜,一把刀。”
少顷, 张时去而复返, 卫衡看着他手里的菜刀脸色微僵。
张时一怔:“哪里不对吗?”切萝卜不就是用菜刀吗?
“就这样吧。”卫衡接过菜刀, 一刀劈开萝卜开始刻章。
刻好之后,落在信封封口的蜡油上, 又用指甲刮平凸起的地方,把信交给张时, 嘱咐道:“找个机灵点的乞丐送到驿官手里,不要让人知道你的身份。”
他用萝卜刻的是军中传讯用的火漆印, 会以最快的速度送到指定的对象手中。
接下来, 只要等着表弟派来认亲的人上门就行了。
……
入夜就寝,俞静宜面向内侧墙壁,侧身而卧。
年轻公子是记忆中的一束光,光芒散去, 黑暗笼罩心头,她在旁人面前掩饰的很好,单独面对卫衡的时候不免透出几分不平。
因为他,她才会莫名其妙被当成外室。
这辈子换做世子夫人登门,她要不要也拿起扫把将其扫地出门,以牙还牙?
卫衡不记得家中早有妻室,对方认亲的时候为何不提,在俞家决定和离的时候为何不提,在卫衡坚持要把她带到京城的时候为何不提,到了京城才变卦?
但凡透出一点点,她绝不会跟到京城,更不会找上门。
俞家于卫衡有救命之恩,他们就是这么对待恩人的?
卑鄙无耻,忘恩负义!
想归想,无法实现,一来对方前呼后拥,得手的可能性不高,二来,她担心一扫把扫过去,世子夫人那病弱的身板有个好歹,俞家赔不起。
俞静宜越想越气,用小拳头“咚咚”锤了两下墙壁。
闻声,卫衡面上一怔,道:“谁惹娘子生气了,为夫去帮你出气,敲在墙上小心伤了手。”
是因为宋家的事吗?
俞静宜心道,你惹我生气了,若不是你有伤在身,我就敲在你身上,不,把你踢下床!
卫衡没等到下文,暗自决定,待他伤势痊愈就去解决宋家人。
随后,他开始为接下来的计划铺路:“娘子,自从受伤后,我每晚都梦见自己在一户陌生的人家当差,或许是我从前的记忆。”
不是当差,是当主子,你就是单纯的做梦了,俞静宜翻了个身,顺着他的话问道:“哦?是什么样的人家。”
卫衡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官宦人家,三世同堂,我的主子是孙辈的世子爷,年纪与我差不多,对方身上戴着那块羊脂玉佩。”
上辈子,家中派出一个续弦陪嫁的管事和一队府兵来寻他,得知他失忆之后,一面说着敷衍之词,一面往京中传讯,真正的骗局是从踏入京城回到家中开始的。
俞静宜没有到过他的家中,他打算钻这个空子,让她误以为上辈子那些人看到信物错把他当成世子爷。
俞静宜牵了牵唇角,如此说来,还有几分真,不过身份倒了,世子爷。
她又问道:“有没有梦见你自己的家人?”
“没有。”卫衡有些遗憾道。
他为自己编的假身份是战场上的遗孤,表弟的近身侍卫,这样就可以无牵无挂地留在俞家当赘婿了。
“那位世子爷成亲了吗?”俞静宜追问。
卫衡心知俞静宜这是往他身上套呢,斩钉截铁:“没成亲。”
“你只是忘记了。”俞静宜小声嘀咕了一句。
卫衡瞳孔一缩,倏然偏头。
她为什么这么说,是不是家里人背着自己对她说过什么?
俞静宜呼吸均匀,已然进入梦乡,无法为他解惑。
旋即,他否定了这个念头。
上辈子,圣上得知他失忆之后,张贴榜文寻名医为他诊治。
在这个前提下,家里人只能支开俞静宜,赶在他恢复记忆之前让那位潜心侍奉公婆,苦苦等候他归来的“贤妻”上位,却是不敢动她。
他父亲文不成,武不就,从未上过战场,大伯死后,意外得了爵位,祖父弥留之际越过他父亲把兵权交到他手中,他父亲承担不起激怒他的后果。
夜色渐浓,万籁俱寂,俞静宜睡得香甜,小赘婿悄然往她身边挪了挪,紧挨着她阖上双眼。
不多时,肩头贴上一片柔软。
……
春日的暖阳透过窗柩投下一片斑驳的光影。
俞静宜睁眼看到一张近在咫尺的侧颜,平静的心湖掀起一片浪花。
上辈子,她喜欢倚着卫衡宽阔紧实的肩头入睡,夜里或许会变换姿势,早间醒来的时候大抵是这样的。
她防住了卫衡,没有防住自己。
好在卫衡近日贪睡了些,她能够先一步起身。
“一无所觉”的小赘婿随后醒来,去衣柜里翻出一身适于坐卧的轻衫拢在肩头。
“我来吧。”一觉醒来,俞静宜的火气散了大半,早间的小插曲又让她念起了卫衡的好。
他有什么错,他只是失忆了。
“有劳娘子。”卫衡摊开手臂,配合着小妻子的动作,唇角含笑。
他所求不过如此,朝夕相伴,岁月静好。
系上束带,来到妆台前落座,俞静宜拿起梳子为他束发,他看着镜中小妻子的倩影道:“娘子,我昨夜又梦见从前的事,我可能很快就会恢复记忆,如果我没有妻室,可不可以解除契约?”
俞静宜胸口一堵,没好气地回了一长串,
“你没有梦见不代表没有,或许你家中妻妾成群。”
“或许她们已经改嫁了,留下一堆子女。”
“或许,你其实好龙阳之癖。”
卫衡:“……”
这个话头还是到此为止吧。
如此相安无事地过了五日,强筋壮骨酒酿成了,俞静宜将八百斤药酒分装成十六坛,贴上笔力千钧的坛贴,看上去又喜庆又气派。
威虎镖局如约而至,领队的是霍七,霍家本就是做镖局生意的,赌坊是霍七的私产。
俞静宜随口问了一嘴:“这酒是送到哪里?”
“京城。”霍七叹了一口气:“若非这么远也无需我亲自走一趟。”
这一行连儿子的满月酒都错过了,可机会难得,老爷子将赌坊视为“不务正业”,想让他历练一番。
俞静宜心里“咯噔”一声,一步到位直接卖到京城,也不知是福是祸。
郭家的方子并未对外,药酒的味道有所调整,被破解的可能性不大,她只能这般安慰自己。
送走镖车,罗开来寻卫衡,说是客来香的东家登门,指明了要见卫衡,俞静宜推着轮椅把他送到客堂。
东家约莫二十多岁,是同辈人,他拱手表达了歉意:“早前不在城内,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对不住。”
人心难测,不能怪罪到他头上,卫衡并未给他脸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