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俞静宜枕在他的肩头,幽暗中,双眼好似黑珍珠般发亮:“那些方子是外家几代人的心血。”
卫衡追问道:“如今这些方子挂在温大夫名下,等事情平息了,有没有想过改成外家的名号?”
这一次俞静宜没有立即做答,过了半晌道:“娘担心给家里招来麻烦,只能暂时如此,等我把心悦楼开遍整个大晋再为外家正名。”
等到那个时候,皇家想要问罪,就要给全天下人一个合理的交代。
至于那四种药酒,会继续挂在温大夫名下,不会影响他的名誉。
短短两句话,卫衡已经得到了自己想知道的答案,他在爱妻额心落下一吻,呢喃耳语:“我会助你得偿所愿。”
言辞郑重,嗓音缱绻,分不出是床榻上哄人的情话,还是许下的誓言。
俞静宜仰头,回应他的吻,双手缠上他的脖颈。
妻主越当越有模样,无需以酒水当借口,对小赘婿为所欲为。
翌日,玄风向卫衡汇报了调查结果:“郭副院判出事的同年,玉贵妃住在同一个宫里的张婕妤死于时疫,李才人死于难产。”
卫衡前一晚刚得知玉贵妃真正的死因,那张婕妤是怎么回事,一起喝了药酒,抑或是她就是借郭家之手除掉玉贵妃的罪魁祸首?
“继续查。”
“是!”
活了两辈子的人岂会怕事,他势必要将事情查个水落石出。
……
心悦楼一夕之间打响了名气,一开张就涌满了宾客,有乔家的老客,慕名而来的新客,凑热闹的看客。
乔忻当众代表乔家人表达歉意,并附上卖药酒所得的二十万两银票,以及另外十万两银票作为补偿。
昔日的玉面小大夫留着一脸胡茬,眼窝青黑,他如今的日子不太好过,乔父有官职在身,不过问生意上的事,往上一辈年岁已高,不便出面,乔蕴和乔堰留下的烂摊子只能由他来收,他言辞间伴着几分小心翼翼:“我接管了药行,如果你需要什么药材,我会以最低的价格供应。”
这银票是自家应得的,且冤家宜解不宜结,俞静宜就算心中仍然有芥蒂,也不想因此多一个死敌,没有难为他,收下银票道:“我会考虑的。”
就在这个当口,几个小厮挑着扎着红绸的木箱走进大堂,打开木箱,里面全都是字画和瓷器,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
随后,庄笑妍面容憔悴,一身素静的打扮来到俞静宜面前,卑躬屈膝:“我是来为之前的事向你道歉,我不通药理,错信了乔家姐弟,希望你能原谅我。”
宾客们窃窃私语:“原来这位就是庄小姐,不愧是书香门第,居然舍得下脸面亲自前来道歉。”
俞静宜眸光一沉,公堂之上庄笑妍分明是有意为之,这哪里是道歉,是扛不住流言蜚语来作秀了。
庄笑妍等了半晌不见她来搀扶,自己站直了身子,红着眼眶道:“俞夫人不肯原谅我,是觉得我的诚意不够吗,这些字画和瓷器都是外祖的藏品,你若是不喜欢,可以拿去换钱。”
不是不够,是没诚意,然而宾客却是被她带歪了,罪魁祸首是乔家,她都原谅了,庄笑妍只是被乔家人蒙蔽却得不到原谅,是因为赔礼太轻。
商人果然就是商人,只能看到铜臭,秦太师的藏品定是有市无价,岂是区区三十万两银票能相提并论的。
有那尖酸刻薄的见状道:“我瞧着俞家这是恃宠而骄,忘了自己是什么身份,连秦太师都不放在眼里。”
俞静宜岂会不知,这件事尚不足以让秦太师一脉伤筋动骨,拒之不理会给自家带来麻烦,连被当成垫脚石的乔忻也只能隐忍不发,可假意原谅过不去心里那道坎,她都已经在庄笑妍眼底捕捉到了得意之色。
那些引导言论的人都是秦家安排的,计划成功了,庄笑妍一高兴露出了破绽,不过她根本不在乎,俞家别无选择。
第92章 . 道谢 俞静宜咬了咬牙,挤……
俞静宜咬了咬牙, 挤出一抹牵强的笑容:“庄小姐误会了,我只是觉得错不在庄小姐,何须带如此贵重的礼物, 庄小姐还是让人抬回去吧。”
庄笑妍把责任全都推到乔家身上,她索性帮她一把,彻底撇干净, 过犹不及,她到底有没有错,大家嘴上不敢说,心知肚明, 这就够了。
再者,庄笑妍是为自己道歉,却带着秦太师的私物,收下了, 无异于受下秦太师的礼, 门第相差悬殊, 俞家可受不起,占着理也变成没理。
如此一来, 不但要帮庄家做脸面,还一文捞不到, 很气,可只能忍着。
然而庄笑妍的算计却并未止步于此, 她此行的目的除了为自己挽回颜面, 还想要釜底抽薪,反将一军,只要俞家收下外祖的东西,自家的门人就能以此为突破点, 针对俞家人的品行做文章。
俞家自身有污点,那么对俞家出手的她就会被视为理所当然。
就好比一个小偷偷过一次东西,今后每次有人失窃,都会成为被怀疑对象的首选,即便事后查清与他无关,旁人也只会觉得他是活该,不会去指摘冤枉他的人。
庄笑妍用帕子抹了抹眼角,摇摇欲坠:“你不收,是不是还是不肯原谅我?”
贴身丫鬟扶着她的胳膊,看向俞静宜道:“打从衙门回来之后,我家小姐愧疚不已,寝食难安,求俞夫人原谅我家小姐吧。”
主仆两人一唱一和,把俞静宜衬得像个得理不饶人的恶人,有人道:“得饶人处且饶人,俞夫人还是见好就收吧。”
俞静宜进退两难,袖摆下的五指收拢,半晌都没说出话来。
欺人太甚!张时看的分明却不敢开口,担心给俞家惹祸。
“你们要找的人就在里面。”正门外,玄风穿着一身布衣为一行人引路,然后悄无声息地混入人群。
这厢俞静宜尚未想出破局之法,门口突然涌进来一队大理寺的官差,为首之人道:“哪位是玉琼楼的东家?”
对方来势汹汹,庄笑妍不明就里,但也知先避一避,事后再探究,岂料,跑堂的伙计抬手一指:“就是那位。”
“带走!”领队一声令下,身后的部下当即上前抓人。
庄笑妍的贴身丫鬟将她护在身后:“大胆,我家小姐是秦太师的外孙女,你们怎敢对她无理!”
正因为是官眷才会由大理寺出面,领队道:“不管她是什么身份,我们要抓的是玉琼楼的东家。”
庄笑妍疑惑道:“为什么要抓我?”
“怡轩阁的掌柜状告你强占他的店面。”领队应道。
“我没有,是他主动转租给我的!”庄笑妍理直气壮。
领队冷哧一声:“有什么话,等进了大理寺再说吧!”
众目睽睽之下,庄笑妍被狼狈带走,混在宾客中的秦家人赶忙为她收尾:“庄家岂会缺一间店面,这肯定是有人对她怀恨在心,故意陷害。”
虽没有指名道姓,可此情此景大家不免会想到俞家。
另一人附和道:“难怪不肯收下赔礼,是没有脸收吧,呸,这种人家酿出的酒再好老子也咽不下去。”
两人的嗓音都没有收敛,言罢,愤然起身走向门外。
无论真相如何,引子先留在这里,事后再把污水往俞家身上一泼,一举两得。
俞静宜一点都不怀疑庄笑妍是做出这种事的人,若非自家店面的房主巧妙应对也会落入同样的境地,这口天降的黑锅绝不能背,她正准备将两人拦下,伙计高声愤慨,
“这件事我知道,怡轩阁的掌柜是我的同乡,他上有老下有小,一大家子人就指望这间店面过活,租期还没到,庄小姐相中他的店面逼迫他转租,他每月要付给房主八百两,庄小姐却只给他四百两,他不仅失了店面还要倒贴,他娘因为此事急火攻心一病不起,希望官府能为他讨回公道。”
那两人一听,顿住脚步,疾言厉色道:“少在这里胡说八道,小心我去官府告你!”
伙计扬着下巴,冷哼:“我说的是实情,倒是你们,从一进门就在阴阳怪气地帮庄小姐说话,你们是秦家的人还是庄家的人,要不一起去官府说道说道,到底是谁在胡说八道?”
“老子还有要事,没功夫和你扯皮!”他们完全没想到这么多宾客,自己的一举一动会被一个伙计看去了,真是多管闲事,未免暴露身份,随便敷衍了一句夺门而出。
伙计叉腰淬了一口:“一看就是心里有鬼。”
两相对比,宾客们已然相信了伙计的说辞,
“天呐,这算怎么回事,没见过登门道歉还要一边唱红脸一边唱白脸,这根本就不是诚心的!”
“庄小姐也太无耻了,仗势欺人还要推到俞家人身上,难道以前都是这么做的才没被人发现。”
“……”
自家还有一堆烂摊子等着自己,乔忻无心凑热闹,拱手道:“俞夫人,我先告辞了。”
送走乔忻,俞静宜看着庄笑妍留下来的“赔礼”,吩咐道:“张时,你派人送到庄府去。”
有宾客闻声接话:“既然是赔礼,俞夫人还客气什么,就收下吧。”道歉是假,礼是真,不收白不收。
“就是就是,庄小姐不是说了,不收就是没有原谅她,送回去人家还不高兴呢。”众人怀着抱打不平的心思附和道。
俞静宜黛眉微蹙,犹豫再三,忧心匆匆道:“那就先抬到库房去放着。”
说完,转身离开,待回到自己的房中,她才肆意地露出笑容。
原本是气受着,东西不能收,现下却是反过来了,庄笑妍把东西送出去,还不讨好,没人会指摘俞家行事不妥。
……
不多时,卫衡风尘仆仆地推门而入,坐到茶桌前,从俞静宜手里接过茶杯,一饮而尽,道:“娘子,我打听了一下,京城的镖局定价太高,酒肆的位置又比较分散,请他们送酒头不划算,最省钱又便捷的方法是与商队合作,他们有商船定期往返各地。”
俞静宜没有接话,双眼噙着审视的目光看得他心里发毛,他摸了摸自己的脸,明知故问:“我脸上可是又起了疹子?”
俞静宜质问道:“我问你,庄小姐的事是你做的?”
“什么事?”卫衡装傻。
“不是你做的那就是伙计为我这个东家抱打不平,不然,他一个土生土长的本地人,哪里冒出来一位当掌柜的同乡。”俞静宜作势起身:“我这就去把他找来问问。”
卫衡头皮一紧,他按住俞静宜的肩头,闷声道:“别去了,是我。”
伙计搞不清楚状况,许是会露出更多破绽,还不如他亲自解释了,
“若不是她做伪证,娘就不会生病,我只是想教训她一下,怡轩阁的事是真的,没有冤枉她,只是那掌柜原本想要忍气吞声,卖掉家宅抵租,我劝说他们告到大理寺。”
官司打赢了,郭方蕊心绪起伏剧烈,小病了一场,上辈子,俞家兄妹死后,郭方蕊大受刺激,患上心疾,死于心疾,这辈子,一家人整整齐齐,他有意避免此事,庄笑妍触碰了他的逆鳞。
他是抱着以牙还牙的心思设计了这一出,庄笑妍登门道歉在意料之外,他临时做了调整,这才出了岔子。
“那会不会给那家人带去麻烦?”俞静宜忧色道。
事情是真的,庄笑妍一时半刻脱不了身,可将自家的祸事转嫁到别人家的头上于心不安。
“不会的,等案子结了,他们会拿着钱去玄阳王的封地生活,秦家的手伸不了那么长。”他没有浪费口舌,只是当了他们的靠山,让他们有了底气。
四目相对,俞静宜小脸紧绷,卫衡小心翼翼地补充道:“我没有露面,他们不会发现是我做的手脚。”就不会给俞家招祸。
俞静宜忽地起身,扑进他怀里,双臂环着他的脖子,下巴垫在他的肩头,在他的耳畔轻声道:“卫衡,谢谢你。”
谢谢你如此全心全意为一家人付出,俞家人做不到的事,他做到了。
卫衡面上一怔,眼底浮出一抹柔色,手掌轻轻贴在她的背上:“傻瓜,我是你相公,是一家人,为什么要道谢。”
“你还有没有别的事瞒着我?”若非被她识破,他肯定不会坦白。
瞒着的可多了,只有人是真的,卫衡抿了抿唇:“没有了。”没有能说的。
“以后也不许瞒着我,有什么事要和我一起商量。”方才看着他一副做错事的样子,她突然就感到很心疼,怀疑自己是不是对他太严苛了。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