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贺迈着八字步过来,大马金刀地坐下,目光落在望远镜上,“王爷,这玩意下官真没研究过,门外汉,王爷再给下官宽限些时日吧。”
他明明白白地表达了拒绝之意。
“本王宽限你,北辽会宽限大庆吗?”景缃之端起鸟铳瞄准老贺,“老贺,你没尽全力。”
老贺的脸顿时白了,头皮渗出一层细汗,“没没没没有的事,下官骗谁都不敢骗王爷,下官敢对天发誓。”
景缃之微微一笑,又把鸟铳放下了。
老贺用袖子抹了把汗,坐的姿势也端正了几分。
景缃之道:“本王有头绪了。”
“当真?”老贺又精神了,“王爷快说说。”
景缃之道:“我们之所以射不准,首先是因为经验不足,其次是试射条件不足,后者和前者是因果关系。”
老贺眨了眨眼,“王爷想怎么办?”
景缃之拍了拍鸟铳,“当然是补足试射条件。鸟铳射击时有后坐力,这种力道常常导致瞄不准,如果我们在这里装上两个支架……”
“妙啊!”老贺一拍脑门子,“有了支架,射击时就稳定多了,王爷继续说。”
站在角落里的严凉瞪了老贺一眼。
景缃之不以为忤,“弄一个大靶子,我们计算每一枪之间的误差,再和望远镜上的十字瞄准点对比,就有了调整目标,慢慢的,经验就有了。”
老贺连连点头,抱上大鸟铳就走,“王爷高明,下官这就去做。”
严凉讪讪地和古成对视一眼,得到了后者挑衅的邪魅的一笑。
景缃之有些小得意,“本王和王妃双剑合璧,必能所向披靡。”
说完,他起了身,往营帐外走了过去。
太阳快要落山了,霞光满天。
落鹰关在落鹰山下,和大海相连,站在关门上,用望远镜能清晰地看到对面营帐中走动的辽兵身影。
景缃之上来时,大将军关志昌正好也在。
他听到禀报,赶紧迎了两步,打招呼道:“王爷回来了?”
此人四十二岁,身材魁梧,性格坚毅,是大庆为数不多的可用将才。
景缃之颔首,“关将军,对面有动静吗?”
关志昌道:“暂时没有,老夫估计,晚上很可能要偷袭。”
“未必。‘一而再,再而三,三而竭’,两军交战多日,他们也需要休息。”景缃之从承影手里接过望远镜,也朝北辽营寨看了过去。
说来也巧,北辽营寨突然大开,几个骑兵从军营里跑了出来。
景缃之心中一凛,正要找补一句,便瞧见了夜焰的四条眉毛。
关志昌道:“居然是夜焰,他这是作甚?”
夜焰身后没有军队,带着几个人朝落鹰关的方向疾驰而来。
很快,他在鸟铳的射击距离之外勒住了缰绳,举起望远镜朝景缃之看了过来。
景缃之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夜焰笑了,大声叫道:“受死吧,你死了,秦禛就是我的了。”
景缃之没有回应,又抹了一次脖子。
第148章 一起
关志昌尴尬地捋了捋胡须,心想,昭王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夜焰如此挑衅竟然还能沉得住气,可见传言不虚--他与昭王妃确实不睦。
他轻咳一声,开了口:“真想不到,北辽大皇子竟如此幼稚。”
景缃之薄唇微勾,“本王很是不解,他哪里来的信心呢?”
关志昌看了他一眼,暗忖,信心大概来源于你对昭王妃的不喜,以及,昭王妃不安室内?
景缃之放下望远镜,交给承影,顺手拿来鸟铳,对着夜焰开了一枪。
“咴咴儿!”夜焰□□的骏马发出不安的两声嘶吼。
子弹打在距离夜焰不到一丈的地面上,带起一小片烟尘,被晚风一吹,飞快地散了。
夜焰抓紧缰绳,带着不安的黑马踱了几步,说道:“本王知道景缃之暗器不错,没想到铳法也不错,希望明日可以单独较量一下。”
一名蓄着络腮胡的副将说道:“不过小白脸罢了,殿下不必费心,等末将打下落鹰关,杀了便是。”
“哈哈哈……”夜焰大笑几声,“这话本王爱听,但景缃之的实力着实不弱,此人脑子和功夫都有,若非我们提前解决了西齐那个隐患,我们北辽还会被他拿捏得死死的,诸位将军绝不可轻敌。”
“是!”副将、参将们齐齐应了一声。
太阳落到山下去了,落鹰关陷入黑暗之中。
大家打马往回走。
络腮胡问道:“殿下,昭王妃是大美人儿吗?”
夜焰道:“美自然是美的,但本王看的不是脸,而是脑子。那是一个可与本王比肩的女人,性子极野。此女不甘寂寞,女扮男装,在顺天府的重案组做了个小捕快,专破疑难案件,成绩斐然。”
众将领议论纷纷。
“怪不得殿下也搞了个重案组,确实颇有成效。”
“这女人比咱们辽人女子还能干呢。”
“我们辽人女子也有聪明的,只是不像那位昭王妃那般大胆罢了。”
夜焰走在前面,注视着营地上方袅袅的炊烟,思绪却已经飞了。
他来是为了向景缃之示威的,但事实证明,景缃之对他的挑衅丝毫不感兴趣。
为什么。
他果然不喜欢秦禛?
还是他觉得自己根本做不到?
那么,明日他会不会依然闭关不出呢?
打了这么久,粮草和士兵都在消耗,再过十天半月,别说拖垮大庆,便是北辽自己也吃不消了。
如果失败,经营多年的名声必定毁之一旦,继承皇位也会成为泡影。
这一仗,他必须赢。
四日后的早上,秦禛换上男装,和岳平一起从西北角的墙头跳了出去。
二人步行,穿过几条弯曲的小胡同,抵达忠正北大街后,在车马行雇一辆骡车赶往安康街。
秦禛与胡家人的会面定在了胡宝山家——这一次,她没让周智等人出面,而是让岳平安排六扇门的人办好了此事。
赶到胡宝山家时,大门敞开着,门口停着两辆马车,其中一辆秦禛在胡老爷子家见过。
她心里明白,这位老爷子不高兴,要找她理论了。
车将停,大门里便出来一个而立之年的男子,他下巴坚毅,一看就是胡家人。
“官爷好。”男子长揖一礼,“在下胡宝康。”
秦禛拱了拱手:“久等了。”
胡宝康道:“官爷客气,我们也才到不久。”
秦禛进大门,绕过影壁,又进了二门。
胡王氏正等在这里,她福了福,给秦禛问一声安,又看了岳平一眼。
胡老爷子在正房门口等她,“果然是刘官爷,一向可好?”
他脸上有笑意,尽管不达眼底,但面上还过得去。
秦禛道:“还好,胡老爷子精神矍铄,看来过得也不差。”
胡老爷子道:“托福托福。”
大家在堂屋落了座,胡老爷子在主座,秦禛在客座。
胡老爷子道:“刘官爷此来,是掌握我胡家杀害宝山的证据了吗?”
他开门见山,丝毫不客气,大有‘忍无可忍无须再忍’之意。
秦禛道:“当然没有。胡老爷子不必多虑,我只是找大家聊聊,没别的意思。”
胡老爷子道:“那刘官爷为何不找别人去闲聊,非抓着我们胡家不放?宝山是老夫的亲骨肉,和他们兄弟几个一母同胞,虎毒还不食子呢,刘官爷把我们当成什么人了!”
岳平替秦禛辩解道:“你们既然是胡宝山的亲人,就该配合我们官爷找出杀人真凶,而不是推三阻四,胡老爷子莫不是心虚不成?”
“你……”胡老爷子气得吹胡子瞪眼的,“真凶根本不在胡家,你让我们配合什么?一年过去了,顺天府连跟毛都没找到,只知道折腾我们,人心都是肉长的,那可是老夫的亲儿子,老夫就不难过?”
他中气很足,目光凶悍且坚定,声压很大,因为生气,脸颊比平时红了许多。
秦禛研判了他的身体语言,找不到任何破绽。
她给岳平使了个眼色,示意对方不要再说,“胡老爷子请息怒。我能体谅你老人家的心情,但办案子就是这样,不能放弃任何蛛丝马迹。请您相信,我们绝不会冤枉一个好人,更不会放走一个坏人。”
“哼!”胡老爷子冷哼一声,“不过是想找个替罪羊罢了。若非心虚,你们岂会把地方定在这里。”
胡宝康点了点头。
秦禛道:“胡老爷子多虑了,绝无此事。你老若是不放心,可以坐在这里旁听。”
胡老爷子轻哼一声,“老夫正有此意,刘官爷可以开始了。”
胡王氏起了身,“官爷请,奴家给你们泡茶去。”
秦禛道:“娘子请坐,不妨一起听听。”
胡王氏吃了一惊,下意识地看向胡老爷子,后者没看她,但也没有反对的意思,她便坐了回去。
秦禛直视胡老爷子,却把问题抛给了胡王氏,“胡王氏,你觉得胡家谁对你最好,是公公还是婆婆,还是其他人。”
她这个问题非常刁钻,几乎与案情无关,即便胡家人做过准备和演练,也未必能想到她会当着胡老爷子和胡宝康的面问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