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掌柜在一边看得分明,笑而不语,更加觉得自己没看错人。
生好了炉子,屋子里渐渐热了起来,吴掌柜又提起来拜师的事情来,“沈先生,我这孙儿,虽说淘气了些,但品性是好的,只是被家中女眷给惯得有些不像样,也是我这个做祖父的心切,想给他找个好先生,您看?”
吴掌柜在一边说话,他家的小胖墩确实扁扁嘴,一副很不喜欢听的样子。
沈伯文看出他还是不怎么乐意,便对吴掌柜说,“要不这样吧,吴掌柜,不如先让小公子在我这里适应几天,试听几天,若是到时候乐意了,就皆大欢喜,若是不乐意,那便算了,毕竟强扭的瓜也不甜。”
他从大学毕业就参加工作了,教了六七年课,带过不少学生,深知老师与学生也是一种双向选择的关系,虽然怎么教学生取决于老师的主观,老师要尽可能顾好每一个学生,但是也确实存在眼缘这一说法,有的学生他就是不喜欢你这个老师,无论你课上的再好,教学再用心,他就是对你不感兴趣,最后可能在老师的努力之下,他的成绩还不错,但如果换上一个合他眼缘的老师,成绩或许还会更好。
桃花村这些来上学的孩子们,都认识自己,对来自己这里上学也没什么抗拒的心理,反而很乐意,这就是一个良好的开端,而吴掌柜的小孙子,如果一开始就抱着不愿意的态度,就算强行让他来这里上课,他也不会开心,自然会影响到学习。
基于这个考虑,沈伯文才开口提出了这个建议。
总之,吴掌柜也不知道有没有想到沈伯文想的这些,还是对他很信任,果断就同意了。
并且今天就把孙子留在这儿自个儿走了,临走前还嘱咐一句:“吴和仁,给我在沈先生这里好好听课,等散学了我让管家来接你。”
小胖墩,哦不,是吴和仁还是一脸不高兴,但是也没办法,他祖父已经拍拍屁股走了。
第十章
小胖墩儿就这么被自家祖父留了下来,沈伯文将吴掌柜一行人送了出去,回来之后,就看见这小孩儿明显有点慌乱了还强装镇定的样子,心就软了点,心道这还是个小孩儿呢。
随即便替他安排了座位,例行嘱咐了几句,“这里就是你的位置了,把《三字经》拿出来,看看第一页的内容,自己先预习一番,回头上课了我再给你讲。”
而后就没有再说别的什么话,试图拉近师生关系什么的,就将他看做普通学生一般,嘱咐完就回自己那边儿去了。
自家祖父走后,吴和仁就安分了许多,听沈伯文说话,也安静的点了点头,只是脸上还有点儿不情愿。
沈伯文也不再多关注他,就坐在自己的桌前,一边翻看着今日要给学生们上课的内容,备备课,一边等着学生们陆续到来。
没过多久,村里的孩子们就都来了,其中也包括沈珏,私塾离沈家不远,他就没让三叔送,自己走过来的,结果刚进来,就发现自己位子旁边坐了个胖胖的生面孔,不由得有点儿迟疑,疑惑的目光当即就朝着自家父亲飘了过去。
沈伯文自是瞧见了,放下手中的书,轻咳了一声,便站起身朝这边走过来。
见先生过来了,其他还在小声说话的学生们也安静下来。
石头还朝沈珏挤眉弄眼的。
沈伯文走过来站定,这才开口道:“这是今日新来的学生,姓吴,名和仁,以后便是你们的同窗了,你们之间要好好相处。”
说罢便宣布上课。
沈秋生望着坐在自己前头的吴和仁,抿了抿唇,不发一言的低下头开始温书,他身边的石头没忍住戳了戳他的胳膊,小声的问他:“哎秋生,你知不知道这个新来的,是哪儿来的啊,以前好像没在村里见过。”
沈秋生却不说话。
石头等了半天,只好没趣儿的转过去跟后面的沈小四八卦去了。
……
而至于沈伯文为什么要把吴和仁的位子安排在自家儿子旁边?
一来是让自己儿子自己知道,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很懂事,能关照着点新同学,二来呢,也是怕如果给吴掌柜的孙子安排的别的孩子,那孩子如果受了欺负可能不敢跟自己说,比如秋生这样性格内向腼腆的孩子,但是如果是自己儿子就没这个顾虑了。
当然了,这是最差的情况,如果吴和仁是个品性没问题,只是单纯有些顽皮的孩子,那就更好了。
沈珏也是个孩子,当然也很好奇自己这个新同窗兼同桌,眨巴着眼睛看了好几次,不过迫于自家阿爹的眼神,最后还是定下心来,先专心上课。
不过吴和仁就没这么乖巧了。
吴掌柜当然给自己的宝贝孙子带了全套的笔墨纸砚和课本,他们家又不缺这些。吴和仁也粗略的学过一点,但是他现在心情不好,就不想听话,干脆在纸上画起画来,蚂蚱,蛐蛐儿,青蛙,乌龟什么的,想到什么画什么。
沈珏自己温了会儿书,一转头就瞧见了,欲言又止。
沈伯文在给其他学生上完课之后,走下来看了一圈,但是吴和仁画的太专注了,完全没发现,沈伯文却发现这小子意外的画的还不错,似乎有点儿天分,就也没有出声打断他,等他画完一张,才出了声,“过来吧,到你了。”
说罢就转身回了前头。
吴和仁被他突然出声吓得打了个颤儿,但是也丝毫没对自己在上课的时候画画有什么愧疚之心,拿着书就上去了,心想:反正我也不想听,是爷爷硬要我来的,你要是不管我,我们俩倒也不是不能和睦相处,但是你要是想仗着先生的身份跟我摆谱,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可谁料眼前这位沈先生,提都没提他方才在课上画画的事儿,直接就开始给他讲课了。
他本来不想配合,可谁知听着听着,逐渐就听了进去。
沈伯文也是在教他的时候,发现他好像学得很快,挺有灵性的,便把这件事记在了心里。
他上课不像别人那么古板,尽可能讲的让学生感兴趣,吴和仁也发现了,这个沈先生,好像跟他娘家那个给自己开蒙的穷秀才亲戚不一样,不是满口都是之乎者也,用着他们家的钱还看不起他们商户人家。
也就是因为那个人,他才不喜欢读书人,尤其是秀才。
不过他才不承认自己现在已经对沈先生有点改观了呢!
沈伯文见他听进去了,自然也不吝啬夸奖之词,“你读书很有灵性,画儿呢,画的也不错,若是你对画画感兴趣,我也可以教你,怎么样?不过前提是你得先认真读书。”
其实听到能教他画画,吴和仁瞬间就心动了,况且这也是第一次有人夸他在读书上有灵性,祖母和阿娘夸自己总是说他乖巧聪明什么的。
只是他还想再矜持一下,所以过了好半天,才故作深沉地开口道:“我……学生还要回去问问长辈的意见。”
沈伯文自然瞧出了他的真实想法,孩子还小,还不会掩饰真实情绪。
但他也不拆穿,配合的点了点头。
散学时,吴家的管家按时来接人,客客气气地同沈伯文道别之后,就带着自家小少爷回家了。
不过他瞧着小少爷相比早上刚来的时候,已经大不一样了,没那么抗拒了,还知道跟沈先生道别,自己回去可得跟老爷子好好说说。
……
沈伯文父子俩回家的路上,沈珏还是没忍住好奇心,走了一会儿,说起了这个新同学:“爹,今天这个新来的同学,看起来好像跟我们不太一样。”
沈伯文当然知道珏哥儿想表达什么意思,但他故意逗他:“怎么不一样了,不都是一个鼻子两个耳朵吗?”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沈珏急了,“就是他穿的,还有散学以后是管家来接的。”
沈伯文看他急成这样,觉得挺有意思,哈哈大笑。
随即才跟儿子简单地说了说事情的来龙去脉。
沈珏听完,挠了挠头,又问:“那他们家这么有钱,为什么还要过来跟我们一起上课啊?”
小小年纪想得到多,沈伯文笑了笑,玩笑说:“可能他祖父觉得阿爹是个好先生吧。”
沈珏立马点头表示赞同:“阿爹当然是好先生!还是最好的先生!”
“你见过几个先生呀?”沈伯文听了哭笑不得,又道:“就算你心里是这么想的,也不能在别人面前这么说,显得我们不谦虚。”
父子二人说说笑笑的回了家。
说起来,原主与自家儿子关系原本并不这么亲近,威严有余,亲近不足,当沈伯文穿越过来之后,孩子们跟他的关系才逐渐亲近起来的。
……
回到家中,还没进大门,就听见里头热闹的紧,原来是里头正在干活儿,热火朝天的。
马车棚已经改好了,马车也停进去了,沈老太太还特意用油布把马车盖上了,火炕也开始盘了,做试验点的就是老三家的屋子,因为他们两口子不经常过来,在那间房动工也不影响生活。
沈伯文看着眼前的场景,忽然想到,老三现在应该知道了吧,爹那天叫老二进去是说什么的,毕竟现在要用他们二房的屋子,肯定要跟他说明白的。
正想着,沈叔常就撸着袖子过来了,手里还拿着一把铲子,额头上都是汗。
沈伯文忙把他叫住了,问道:“三弟,爹跟你说了吧,借用你的屋子是用来干嘛的。”
“说了啊。”沈叔常闻言就点了点头,又道:“大哥你别担心我有意见,弟弟不是那么小心眼儿的人,这件事儿可是好事啊,要是咱们家里真能掌握这么一门手艺,那以后都不用愁了,这十里八乡的,咱们都是独一份儿的。我明个儿就要去上工了,王氏在镇上住着,我把屋子里东西收拾放库房里了,你们放心用就是了。”
见他这么明白,沈伯文也就不多说什么了,拍了拍他的肩膀,叮嘱了几句别的:“行,那你去徭役的时候,千万注意自己的身体,别逞强,能干多少干多少,别把自己身体给累坏了。”
“行,大哥,你就放心吧。”
兄弟俩刚说完话,沈老爷子拿着沈伯文昨天给画的图纸过来了。
图纸是老爷子看他画了家里的布局图之后,见他还有这一手,就让他画了关于火炕的机构图,沈伯文从善如流,把灶膛,烟道什么的,都画得清清楚楚的,老爷子一看就懂了。
这不这会儿面带满意地过来了,“你这图画的挺好,已经干了大半了,要是顺利的话,后天这火炕就盘起来了。”
沈伯文闻言便笑道:“那感情好,能帮上家里的忙就好。”
他也是由衷的为家里高兴,南方的冬天虽然不像北方温度那么低,但却是阴冷,骨头缝里都透着的湿冷,老爷子跟老太太都有风湿,一倒冬天和梅雨季节,就不舒坦,这火炕要是能早点盘起来,老爷子和老太太冬天就能过的舒服多了。
更不要说盘火炕这门手艺,还能给家里带来收益。
第十一章
远在镇上的吴家。
吴老太太正在埋怨吴掌柜,“你说说你,原来好好的先生不用,干嘛非要让我宝贝孙孙去那乡下地方上学,条件又不好,教书的先生也不过是个落第秀才,又不是举人,让孩子去那边受苦,可怜我的小孙孙哟……”
吴掌柜起先还耐心解释,道:“人家沈秀才,虽说乡试落地了几次,但是人家的才华却是我那在书院当夫子的同乡都赞赏过的,说他只是时运不济,要不然啊,考个举人那是一点儿问题都没有的,你可别看不起人家,能考上举人的才华,教我们孙子这么个孩子开蒙,能有什么问题?”
“时运不济?”吴老太太听了顿时一惊,脸上就带了不满之色来,推了推吴掌柜,“那这人的运道不好啊,我家小孙孙在他身边,会不会被带累了?”说着就焦急起来,忙道:“不行,这就更不能跟着他读书了,你快给我把阿仁接回来。”
这简直是不可理喻!
吴掌柜听了自家媳妇这番话就是一肚子火气,本来还想跟她说人家沈秀才还没正式答应收自家孙子当学生呢,束脩都没收,拜师礼也未行,不过看她这样子,自己说了,估计又会对沈先生生出不满来,觉得人家嫌弃自家孙子,又是一些怨言,干脆就不提了。
不过吴掌柜这番不满,吴老太太可是半点儿没看出来,嘴里还在絮絮叨叨,主要内容就是想让他把孙子带回来,还是让原来儿媳妇娘家那个远方亲戚继续教。
吴掌柜不耐烦再听,干脆招呼都不打一声,就出了门。
走在回自己屋子里的路上时,他还是觉得一阵心累,在他看来,读书人是需要尊重的,他们家是有几个钱,但钱不重要,读书成材才重要,不然自己这么费劲赚钱,难道是让自家子孙都成了败家子的吗?再让这几个内宅妇人管教孙子,迟早要教废了!
这个道理,怎么她们就是不懂呢?
越想越气,回到屋子里,吴掌柜叫来长随,吩咐道:“去,去把大爷给我叫回来。”
长随领命下去。
没一会儿,吴掌柜的大儿子就过来了,看来是匆匆过来的,身上衣服都没来得及换,上头还沾着几种颜色的颜料。
“爹,您找我有事儿?”
吴掌柜已经懒得说自己这个儿子了,又怂又怕媳妇,既没经商的天分,喜欢作画,可偏偏在这上面也没本事,正因如此,他才把希望都放在自家这个还算聪明的孙子身上。
叫来了儿子,他直接就道:“去跟媳妇儿去说,把和仁的住处搬到外院来,今后就在外院跟我住了。”
吴家大爷顿时面露难色,刚想开口说什么,然而自家爹完全不想听,直接摆了摆手,“你屋里的事自己解决,我只要结果,行了出去吧。”
见儿子垂头丧气的走了,吴掌柜又是有火没处发,自己怎么生了这么个没出息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