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外一人听完却哈哈一笑,声音中带着几分得意,道:“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我昨日见了冯兄,便冒昧问了他是怎么答的这道题,他所说的思路,与我一般无二啊。”
他此言一出,那位李兄的语气就变得不确定起来,问道:“你说的冯兄,是冯子京?”
“不是他还能是谁?正是咱们岭西的冯解元。”
再然后,便听不见那位李兄的声音了。
默默地听完隔壁这一场争辩,师兄弟二人都不约而同地沉默了片刻。
但随即,邵哲便主动开口,温和地道:“师弟不必在意他们的话,师弟你同样也是解元,不一定他的破题就对,你的就不对,文无第一,现在下结论还过早。”
沈伯文方才没说话,是在心里又将自己的文章过了一遍,并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刚过完,就听见师兄安慰自己的话,不由得笑了笑,道:“多谢师兄。”
只是尽管相信自己的才是正确的,但在旁人都认为对的是另一种答法的时候,还是无端给他平添了几分压力,心头沉重了几分。
但沉重归沉重,既然出来用饭,就不好辜负师兄的一番好意,沈伯文还是收拾好情绪,与邵哲谈论起别的来,不再说关于这次会试的事,权当放松了。
……
二月二十五日,主考官与各房的同考官们一起,从各房的二名起,开始填草榜,随后确认无误之后,将各个考生的朱卷和墨卷捆起存放于堂中,等到二十六日,再正式填榜。
二月二十六日,正式开始填榜,将各房卷首单独拿出来,先填十八名之后的考生名次。
二月二十七日,填甲榜。也就是从第六名开始填。
主考官对于第六名到第十八名的名次是有优先决定权的,各位同考官也并不相争,按部就班地填好。随后到了五经魁定名次的时候,堂中就热闹了起来,各房的同考官们都有权利驳回主考官所认定的名次,都认为自己这一房中的头名卷首才是文章做得最好的,自然能排一个更前的位置,又是一番唇枪舌战,明争暗斗。
最终,获得了主考官与各位同考官一致认定之后,才将五经魁定了下来。
二月二十八日,辰时,开始放榜。
放榜这一日,韩辑和两个弟子都等在府里,沈杜耐不住性子,不想在府里等着,索性跟清风一道去张榜的地方了。
到了地方,眼下看着,贴榜的人还没来,榜下就已经挤满了心急难耐的考生们,或替考生们看榜的下人们了。
沈杜不由得挠头问清风:“这还要多久啊?”
清风心里也很紧张,但还是道:“快了快了。”
不多几时,榜下那边的人群便动了,沈杜仔细一看,果然是贴榜的官吏过来了。
许是怕人太多,身边还带了一队兵卒,护在周围。
比他们这些看榜的人更早知道成绩的是那些提前收买了院内书办的报子们,打听好那些先前就出名的举子们的名字,先一步吹吹唱唱的,欢欢喜喜地寻人报喜去了。
府内,周如玉就陪坐在萧氏身边,此时的心情紧张极了,双手握在一起放在膝盖上,不住地抬头看向门外,心里不住地想着,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传来动静。
沈伯文此时也不轻松,人人都知道,考试的时候不紧张,考完也不紧张,最让人心情忐忑不安的,就是临近出成绩的时候了,更别说还是会试这么大的考试。
自从研究生毕业之后,他已经很久没有体会过这种紧张不安的心情了。
邵哲也没比他好到哪里去,就坐在桌旁,眼睛紧盯着桌面,一言不发。
忽然间,门口传来一阵极为热闹的喧哗声,锣鼓喧天,唢呐声震,周如玉顿时握紧了双手,报喜人的声音也传了过来:
“贺!云南省永昌府朱定文朱老爷,高中会试第二百四十名!”
“贺!云南省永昌府朱定文朱老爷,高中会试第二百四十名!”
原来是住在同一条巷子的其他考生中了。
随即而来的便是巷子里看热闹的人们发出的欢呼声种种。
沈伯文听罢,紧张的心绪非但没有放松,反而还加重了。
反观邵哲,也没好到哪里去,头上的汗都快下来了。
韩辑见不得他们两个这样,咳了两声,才道:“这才刚开始呢,怕什么?”
“是,老师。”二人苦笑着应了句。
要不怎么说他不会安慰人呢,沈伯文与邵哲听了他这句话,没有半点儿放松,情绪还在持续地紧张中。
也不知又原地坐了多久,门外吹吹唱唱的声音就没停过,只有或远或近的区别,听得沈伯文都有点麻了,也不知道冲着三元巷这个好名字,寻过来在这儿租了房子的举子到底有多少。
眼下的名次已经报到一百名以内了。
沈伯文心想,去看榜的自家堂弟和清风,估计也快回来了吧?
然而还没等这两人回来,先一步上门的却是来报喜的报子。
“贺!南直隶广陵府邵哲邵老爷,高中会试第四十二名!”
满屋子的人听到这声,当即都站起身来,沈伯文最先回过神来,拱手朝还没反应过来的邵哲贺喜道:“恭喜师兄高中!”
邵哲这才醒神,心下一松,面上就不自觉的笑了起来,“多谢师弟,多谢师弟。”
这时,报喜人已经被邓叔领着进了屋,瞧见满屋的人,也分不清到底哪个是邵老爷,索性又高声报了一遍喜:“贺!南直隶广陵府邵哲邵老爷,高中会试第四十二名!”
邵哲忙上前,将早已准备好的赏钱递了上去,报喜人掂了掂里面的重量,喜得眉开眼笑,“恭喜邵老爷,多谢邵老爷!”
邵哲自然也是极为高兴的,只不过自己中了之后,便惦记起师弟的名次来,趁机朝报喜人打听道:“这位大哥,请问您方才在榜上瞧见我师弟沈伯文的名字了吗?”
沈伯文闻言,也看了过去。
这人一听沈伯文三字,眼睛顿时一亮,刚要说话,大门口就传来沈杜那熟悉的声音。
兴奋的高声喊着:“高中!高中!”
沈伯文登的站起身,视线紧紧盯着屋外。
只见沈杜跑的极快,飞快的跑到堂中,还顾不得喘气,就一边忍不住笑一边大声道:
“大堂兄中了会试第四!”
第四十五章
听到这句话, 沈伯文的第一反应是怀疑自己听错了,不由得问道:“真的是第四?你没看错?”
沈杜对自家堂兄这句问话表示非常不满,“肯定没看错啊, 前十名里就两个姓沈的,另一个还是两个字的呢。”
说着就一把拉过清风,朝沈伯文道:“不信你问清风, 他跟我一起看的。”
清风体力没有他好,一路小跑过来还在大喘气呢, 被他拉过来以后,一抬头就看屋里人都在盯着自己看,顿时紧张起来, 磕磕巴巴地道:“确……确凿无疑,沈公子的确中了会试第四名。”
就在此时,先前过来给邵哲报喜的人也大声应和道:“是真的!我也瞧的真真的,第四就是沈老爷!”
他话音落下,屋内众人总算是放下心来,随之而来的便是惊喜和高兴。
尤其是周如玉, 她在方才沈杜进来的时候就已经站起身来, 此时已经高兴地手都不知道该怎么放了, 转过身想要跟萧氏说话,可一张口, 便哽咽住了:“师娘……”
萧氏看着她这笑中带泪的模样,心中也是五味杂陈,伸手将她揽过来, 好让她能靠在自己肩上, 温柔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轻声道:“傻孩子, 哭什么?你相公金榜题名,你该笑才是。”
沈伯文也陷入了愣神当中,他想过自己或许能上榜,但从没想过名次能这么高,不禁让他产生了一种不真实感,以至于现在还没回过神来。
这两口子,一个在忙着喜极而泣,一个还在愣神,看的韩辑忍俊不禁,两个弟子都中了,他心情极好,大手一挥,让清风又给了报喜人一个封红,毕竟是喜事,人家也帮着确认了这件事儿,给个封红并不过分。
报喜人倒是没想到还有意外之喜,忙乐道:“多谢韩老爷,恭喜沈老爷邵老爷!”
说完就识趣地告辞了,不打扰人家一家子欢喜。
邵哲将他送了出去,回来之后,瞧见自家师弟还在原地没动,想到他的第四名和自己的第四十二名,说心中没有少许失落是假的,但终究还是为师弟高兴的情绪占了上风,走到沈伯文跟前,拍了拍他的肩头,情真意切地拱手贺他:“恭喜师弟。”
直到此时,沈伯文终于回过神来,心中随即涌上的不是激动,而是感慨和难以抑制的放松。
或许是原主的执念还残存一二,方才在确认自己真的中了之后,他竟有如释重负之感。
此时听到师兄的话,他终于可以毫无负担的扬起笑,拱手回礼:“师兄同喜!”
此时韩辑望着满屋子脸上都带着笑意的人们,自己也笑了起来,摇摇头,吩咐清风:“回头去聚仙楼要两桌席面,再去给陆翌下个帖子,让他晚上过来用饭。”
见两个弟子闻声看了过来,也不掩饰脸上的笑意了,赞道:“虽然还没到殿试,但中了贡士也是大喜事,值得庆祝一番,咱们师徒几个也聚一聚。”
难得见老师这般高兴,沈伯文和邵哲自然不会有什么意见。
……
陆翌自然知道今日是放榜的日子,出于关心同门师弟的缘故,也特意派了人去榜下盯着。
见两个师弟都中了,也替他们高兴,正吩咐了下人去置办几样礼物,打算回头上门祝贺的时候,就收到了老师下的帖子。
不由得失笑,老师还是老样子,这么些年也没变过。
收起帖子,便起身去了女儿院里。
陆歆一见到自家阿爹,连忙从椅子上跳下来,不顾身后丫鬟喊着小心,跑到跟前抓住他的袖口,仰着头问道:“阿爹,我想出去玩儿,不想在家待着,你能不能带我去呀?”
陆翌笑了笑,蹲了下来,跟她平视说话:“爹等会儿要去爹的老师家中赴宴,歆儿想不想跟爹一块儿去?”
陆歆歪着小脑袋想了想,她记性很好,想了一会儿就想起来了,“爹说的是那个留着长胡子的伯伯家里吗?”
自家老师的胡子……应当并不长吧?
陆翌不确定地想到,因而也不能认定女儿说的是不是自家老师,但最近好像只带她见过这么一位长辈。
正当他纠结的时候,陆歆拍了拍小手,哦了一声,“那家还有一个很好的婆婆和婶婶呢,爹,我要去。”
她说到这里,陆翌总算能确定她说的跟自己说的是一回事了,笑着点了点头,“好,那这就让嬷嬷给你换衣裳,等会儿咱们就出发。”
等他们父女俩上门的时候,天色已经有点暗了,现下还是初春,天黑的早,不过比起冬日那阵子,已经推迟了些许。
陆翌照例将女儿送到师母那边再回来。
贺过两位师弟高中后,陆翌又让人将自己准备好的礼物拿了上来,道:“两方上好的端砚,以赠二位师弟金榜题名之喜。”
“多谢师兄。”
沈伯文与邵哲分别谢过。
今天高兴,韩辑便道:“今儿就不讲究食不言的规矩了,咱们一边说话一边用饭,都随意些。”
说了阵子旁的话之后,沈伯文想到三月十五日的殿试,便向陆翌打听起来:“师兄,不知殿试时,有什么要注意的?”
陆翌闻言,沉思了片刻,才道:“殿试只考一道策问,一般都是在殿试当日,由几位内阁大学士共同出数道题,然后由司礼监的秉笔大监送到陛下面前,陛下选出一道作为此次殿试的考题,然后再被密封送回内阁,按照考生数量当场印出,送往大殿。”
“至于需要注意的……”陆翌对他们补充道:“陛下过来之后,你们需行五拜三叩之礼,万万要恭敬,不可抬头直视陛下。”
说到这儿,他随即便想到,这天底下,陛下是最尊贵的人,应当也没有人能这般大胆,该担心的应该是他们别被吓到了才对,于是又道:“也莫要过于紧张,若是御前失仪,那罪过就大了。”
沈伯文点了点头,这是个皇权至上的朝代,他早已有了心理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