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晴在床边的小凳上坐着,看到娘子这个笑容,不由得被晃了一下眼。
随即才回过神来,悄悄地在心里想,娘子方才的笑可真好看,让人一看便心生欢喜。
外间的父女俩烤了好一会儿,才把自己全身上下都烤暖和了,这才脚步放轻,走到里间来。
一掀帘子,对上的便是周如玉含笑的眸子。
沈伯文不自觉地也笑了,让开门口先让女儿进去,自己随后才跟进来。
坐到床边,温声问她:“如玉,身上还难受吗?”
周如玉摇了摇头,轻声道:“已经不怎么难受了。”
知道他还想问什么,便主动说了:“大夫说害喜是正常的,是药三分毒,现如今还不太严重,就不必喝药了,若是后面严重到吃不下饭,到时候他再斟酌着开个方子。”
沈伯文闻言便皱了皱眉,心中有点担忧,伸手替她将被子往上拉了一点,才关切道:“我听阿珠说你今天午饭都没吃,现在饿不饿?”
周如玉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相公不问之前,还不觉得饿,方才一问,倒是有几分饿了。”
不等沈伯文吩咐,一旁的唐晴立马道:“娘子稍等,奴婢做了鸡汤粥,正在厨房温着,马上就给您端过来。”
说罢也不等周如玉回应,便小跑着出了房门。
“这丫头……”
她的背影很快消失在帘子后面,周如玉都有些哭笑不得。
好不容易等到阿爹阿娘说完话,阿珠赶忙表达自己的关心,趴在床边,仰着小脸问道:“阿娘,你好点儿了没有呀?”
周如玉摸了摸女儿的脸,温柔地道:“阿娘已经好多了,谢谢阿珠关心。”
阿珠顿时心满意足,高兴起来。
唐晴的动作极快,他们说话间,就把鸡汤粥从厨房盛好端了过来。
因为脚程快,送过来的时候还是烫的。
沈伯文接过托盘,摸了摸碗壁,就道:“还有些烫,稍微晾凉一点再吃?”
周如玉嗯了一声,忽觉一阵困意袭来,不由自主地掩唇打了个哈欠。
“困了?”
沈伯文见状问道。
周如玉实话实说:“好像是有一点儿。”
既然困了就要休息,但也不能不吃东西就睡,沈伯文看了看她,又看了看粥。
随即便将碗端了起来,一边拿起勺子,道:“吃点东西再睡吧,要不然等会儿饿醒就不好了。”
看这样子,自家相公好像是要喂她?
周如玉意识到这一点,方才的困意顿时飞了,精神都清明了不少,忙坐起身,面露赧然,小声道:“相公,我自己来吧。”
沈伯文看出自家娘子是不好意思了,温和地笑笑,倒也不勉强她,顺手拿起旁边的枕头替她垫在身后,又道:“有些烫,吹一吹再喝。”
“好。”
周如玉轻轻点头应了,随即接过他手中的勺子,还想自己端碗,却发现他并没有松手的意思。
抬眼看过去,只见沈伯文摇了摇头,“你刚醒,没什么力气,还是我端着吧。”
周如玉只好作罢。
喝到还剩下一点的时候,便放了勺子,对自家相公道:“我吃不下了……”
沈伯文嗯了一声,将碗放回托盘中,道:“吃不下就不用硬吃了,现在要睡会儿吗?”
周如玉点点头,随即才后之后地发现,晴娘和阿珠怎么不见了。
沈伯文对上她的视线便明白过来,笑了笑,替她解惑。
原来唐晴早就在送完粥之后,就识趣地避了出去,还顺带着把问候完她的阿珠也带走了。
周如玉听罢,一时之间也不知该怎么作何反应了。
这丫头,是越来越机灵了,也不知道是不是跟着师娘身边的大丫鬟学的。
困意袭来,周如玉微微侧躺,渐渐地入睡。
沈伯文没有立刻离去,他安静地坐在床边,眉眼安宁平和,目光温柔地看着她,心软得不像话。
……
妻子怀有身孕,给沈伯文带来的最显著的变化,便是下衙之后不再偶尔跟同僚出去应酬,或者与谢之缙在路上闲聊花费太多时间,每日按时回家,然后再细心地关心她今日感觉怎么样。
这样持续了一段时间之后,翰林院的一干同僚们都知道他不再应酬的原因了。
顾家的人,总会给旁人带来好感,特别是那些年纪大的学士们,更乐于见到自己的后辈是这样一个人,难免在工作的时候对沈伯文和颜悦色几分,偶尔还会指导他该怎么做。
沈伯文虽然不明白这种变化是因何而起的,但对于前辈的好意,还是心存感激。
也因此对于工作更加认真上心几分。
不过翰林院也算是职场,有人乐见他好,自然就有人看不惯他。
先前一直都对他阴阳怪气的张修撰便是其中一员。
下衙的时辰到了,见几个同僚都放下手中的书或是笔,准备收拾东西回家了,沈伯文便也打算如此,一边在心中想着,最近正当冬天,自家娘子胃口不佳,今个儿中午出去的时候好像看见有卖鱼的,下衙了倒是可以买两条回去炖汤。
心中想这事儿,手底下的动作倒也不慢,没一会儿便将桌案上整理妥当了。
几位前辈同僚们与他互相告辞过后,便一一出了门,沈伯文亦站起身来,刚想抬步离开,耳边就响起了张修撰那熟悉的语调。
“手底下的活儿还没干完,沈编修就着急着回家了?”
他此话一出,沈伯文便转过头看他,眉眼平静温和,并不锐利,但出口的话却不怎么客气:
“若不是张兄固执己见,耽误了大家的进度,想必这些活儿应当早就做完了罢?”
自从自己得了陛下的青眼,经常被传过去写诏令,这位就开始看不惯他,一开始也不过是言语上的挤兑,可到了后期,苏掌院将自己与谢之缙也调过来参与大周会典编修之中更加重要一些的工作之后,张编修的行为就更加过分起来。
谢之缙身为阁老之子,他不敢多嘴,便由沈伯文一人承担了他两人份的嫉妒。
阴阳怪气,冷嘲热讽已是寻常,甚至还经常仗着自己是沈伯文科场上的前辈,便对他所完成的工作指手画脚,极尽挑刺找茬儿之事,恨不得给贬的一无是处。
经常挂在嘴边的话便是:
沈编修,这点活儿这么简单,你都要做这么长时间,难不成就这点能力?
沈编修啊,不是我说,你们年轻人啊,不要恃才傲物,多学点东西没坏处,我做前辈的,就算说的多了点儿,还不是为了你好?
一开始,沈伯文还抱着维护最基本同僚之间的面子,再加上自己心态平和,懒得同他计较,但张修撰却可能因此以为他是个好捏的软柿子,愈发不加以收敛。
可能是性格使然,张修撰是前几年的状元,性子极为高傲,自恃才高,即便同在范学士手底下,负责同一个部分的会典编修,却总是看不上同组的其他人,不仅仅是针对沈伯文。
经常只觉得自己的思路的正确的,若是他人同他产生了分歧,那一定是别人有问题。
不过能进翰林院的,自然都不是草包,谁还不是寒窗数年,一朝得中,怎会没有自己的想法?
因而范学士手底下这些人之中,爆发争吵的次数是最多的,有更高资历的前辈们在的时候还好,能收敛几分,若是只有他们这些人,那必然是一天一小吵,三天一大吵,吵得沈伯文脑袋都疼。
而其中嘴皮子最利索的,莫过于张修撰,旁人吵不过他的时候,最后便只能以他的思路为主。
但他的思路却并非每次都是正确的,而出现偏差的时候,这一部分的工作就要推翻重来。
进度自然而然就被耽误了。
先前是看在同僚和睦的份上,沈伯文才给张修撰留了面子,但如今他一而再,再而三地寻衅。
沈伯文自然无需再加以忍让,无情地点出了这个让他分外尴尬的事实。
张修撰一听就怒气上涌,登时将手中的笔往桌上用力一拍,站起身来,也不顾还有旁人在场,便怒道:“你的意思是你们没能按时完成,还要赖在我身上?”
沈伯文挑了挑眉,丝毫不惧,甚至觉得有点好笑。
什么叫赖在他身上?什么叫你们没能按时完成?
于是沈伯文看了他一眼,只道:“事实如何,我想张兄应该心知肚明,就不必我再说一遍了。”
说罢,也不管张修撰表情如何,便转身离开。
……
回到家中,家中一派温馨的氛围让沈伯文从方才糟糕的同僚关系中解脱了出来。
全家人坐在一块儿用完了晚饭,大家暂且没有各回各房,都留在正屋里陪着沈老爷子与沈老太太说话。
现在天气太冷了,沈老太太也不好每日都出去跟邻居婶子一道唠嗑,感到无趣了许多。
“老大家的,今个儿身子怎么样,还难受吗?”
沈老太太看着大儿媳妇儿还不见粗起来的腰身,关切地问道。
“劳娘关心。”周如玉闻言便摇了摇头,神色温和地回她:“已经不难受了,害喜也减轻了许多。”
老太太听着就点点头,她刚才吃饭的时候就特意关注了大儿媳妇儿,见她胃口好像还不错,吃的也不少,就有点儿猜测,这时候问了才放下心来,便笑呵呵地道:“看来你肚子里这个,是个知道疼娘的,你能吃能睡,他才长得好。”
周如玉也笑了笑,“娘说得是,儿媳也这么觉得。”
“不过你怀相一直都好。”老太太又道:“当初怀珏哥儿和珠姐儿的时候,也不过害喜了十来天,就好了,可惜当时家里没什么好东西给你补补,珏哥儿生下来的时候那瘦的啊……”
说起心爱的大孙子,老太太的话就收不住了。
从他出生开始,讲到满月,又讲到一岁,三岁,这中间的种种趣事儿。
讲得沈珏都有点儿不好意思了。
屋里的大人们倒是都听得津津有味,尤其是沈伯文这个当爹的,见他不好意思,反倒还笑了起来。
好容易等到老太太讲完,小少年的脸都红了。
沈伯文听够了热闹,这才笑了笑,出声道:“爹,娘,今年咱们怕是要在京都过年了,翰林院再过不了几天也要封院,给我们放假了,您二位趁这几天想想,要置办些什么过年的东西,到时候咱们全家出动,一道儿去买。”
说起这个,沈老爷子便想起了还在老家的二儿子和三儿子,心里叹了口气,才道:“我一贯是不管这些的,让你娘跟你媳妇儿商量吧。”
沈老太太闻言便道:“那不行,老大家的怀着身子呢,不能劳神,这样吧,阿苏前些日子不是还跟着老大家的学管家了吗,这次就让她操办,也好练练手。”
是让自家娘子能休息的好事,沈伯文自然不会反对。
沈苏闻言也点了点头,道:“我来就我来,大嫂就歇着吧,若是有拿不准的,我再去请教大嫂,定然不会让大嫂太过劳神。”
最后一句是冲着沈伯文说的,眼神中带着揶揄。
沈伯文可不怕调侃,听罢便若无其事收回视线,道:“既然这样说定了,到时候你们什么时候打算好了,就叫我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