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这话的时候,表面上听起来像是轻微的责备,但细察似又感觉到话里藏着一股淡淡的宠溺。
相雪露一瞬间僵硬,她用手摸上自己的下巴,似乎在寻找他残留在上面的痕迹和触觉。
她甚是赧然,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半晌才嗫嚅着道:“那便麻烦陛下了,还望不耽误陛下处理国事。”
慕容曜微笑道:“自不耽误。”
后来,相雪露才明白了什么叫不耽误的意思,他竟然叫人搬来了一张紫檀嵌楠木心的长案,放置在她的房间里,还让内侍将今日的奏折拿了过来,不紧不慢地在那里批阅着。
她本想视而不见,闭上眼睛,继续休养,却无法忽视耳侧传来的,他翻动奏折的轻微纸张声,以及朱笔落下时,洇墨入纸的声音。
这让她即使闭上了眼睛,也觉得他离她如此之近,仿佛就在她的耳侧,身旁,处处彰显着强烈存在感。
后来,好像是有臣子寻他而来,他这才走出了寝宫,站在门外与人低声交谈着。
似乎是在谈西北战线的问题。
她第一次恨自己的听觉如此的灵敏,以至于明明隔了一道墙,她竟然还能觉得他的声音清冽好听。
第27章 27 惫懒
八月初九这日, 乔府张灯结彩,喜气洋洋地送府里的五姑娘出阁。
虽说这桩婚事的过程中闹了诸多的不快,结果也没有最初预想的那般满意。
但终归还是结了一门好亲,和宗室攀扯上了关系。
于是乔府上下, 众人均面带喜色, 其中以乔成文为甚。
今日过后, 他的女儿便要是郡王妃了, 以后乔府之人乃至同僚,都会因此对他高看一眼。
若是他以后遇到了什么麻烦事,也多了个帮衬和当靠山的亲戚。
想到这里,他面上的笑意更是深切了几分。
虽说他还有个女儿是亲王妃,但那个丫头,素来与他不亲近, 自然也就对他用处不大。
想到相雪露,乔成文原本甚好的心情带上了几分阴翳。
思及上次老吴王妃来府里质问闹腾的事,就是她搞的鬼。
就这般见不得他们过得好么, 亏得他白养了她那么多年。
想到这里, 他面上原本的喜色淡了几分, 凭添了几分阴郁,直到前方有人唤他,他才重新挂上笑容:“来了。”
乔芊语一身嫁衣,头上覆着红盖头, 正趴在子爵府世子的背上, 由他背出大门, 将将要上轿之际,乔成文叫住了她。
他走上前来,到她的面前, 用几乎只有两个人听得到的声音低声道:“到了郡王府以后,切记住之前与你说的那些,一切以我乔家二房的利益为重,知道了吗?”
乔芊语红帕下的眼睫颤了颤:“女儿知道了。”
随着礼乐声,乔成文注视着载着乔芊语的那顶红轿愈行愈远,露出了对某些东西势在必得的目光。
***
夜里,烛影摇红,乔芊语端坐在婚房内好久,却还是没有看到自己夫婿的影子。
她又耐心地等待了两刻钟,此时,前面的宴席应当也结束了,慕容越理应在来洞房的路上。
可还是未见到他的人。
她想起父母嘱咐自己的任务,心里越发焦急,便唤了身侧的陪嫁丫鬟凝珠前去探听消息。
凝珠领命而去,未过多久复又返回来,怯怯地道:“郡王妃,郡王爷他……”
“郡王如何了?”乔芊语催促道。
“他去了夏贵妾的院子里,身边的人说他今夜不过来了。”凝珠说完,害怕地低下了头,生怕乔芊语发怒。
乔芊语听到以后,攥着手帕的手都在颤抖,她早就知晓慕容越不喜欢她,现在连老吴王妃也看她不顺,嫁来郡王府后,怕是日子不是很好过。
只是,如何也没想到,新婚的第一夜,就被给了这样的难堪。
若是等到明日白日里,阖府上下的人都知道了郡王爷抛下新婚妻子,去了贵妾院里下榻,恐怕从此以后所有人都会低看她一眼。
这让她日后如何有威严去管理郡王府。
她深吸了一口气,决定不能这么坐以待毙,于是也不管脸面问题了,亲自起身去了夏贵妾的院门口。
院子里灯火半歇,乔芊语心里咯噔一声,也不知道他们是否已经歇下了,只是眼下也顾不了那么多,她直接走了进去,不顾门口丫鬟的阻拦。
直到走到寝房门口,她叩门道:“郡王,妾有事找您。”
语罢,里面并没有回应,她加大了力度,连叩了几声的门,房内才传出来一道不耐烦的声音:“有何事?”
乔芊语蜷了蜷手:“有要事与您相商。”
半晌后,房内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随着一阵脚步声,面前的房门被砰地一声打开了。
慕容越衣衫半解,斜倚在门框上,面色不善地看向乔芊语:“若是你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本郡王有你好看。”
乔芊语的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她低头隐忍道:“郡王随妾到这边来,妾再详细与您说。”
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她只有暂且忍耐,服软,不激怒慕容越。
半刻钟后。
慕容越托着下巴,饶有趣味地看着她:“所以,郡王妃的意思,直白点说,就是让本郡王今晚陪你,日后也多多宠幸你?”
乔芊语的面色一下子如被煮熟了的虾,红遍了,尴尬又难堪。
慕容越复又将目光逡巡在她的身上,来回打量:“郡王妃今晚,身上似有一种很浓的香味,该不会是……”
他的这句话未说完,话里的意思却已经很明显了。
待再见乔芊语一副难堪至极到说不出来话的样子,慕容越忽然觉得无趣。
他略有些嘲讽地看向她:“不得不说,郡王妃话里的有些提议,还是颇令本郡王心动。”
“那便按你说的,从今夜开始吧。”语罢,他也不管她什么反应,径直将她打横抱起,有些粗鲁地向外走去。
徒留下夜幕里微微晃动的珠帘。
***
相雪露在宫中修养了几天后,出宫回了一趟卫国公府。
乍一见到久未相见的雪滢,两人就热切地拉起手来交谈起来。
其中不乏一些生活趣事,姐妹二人自小就亲密,就算是说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亦说得极上劲头。
“阿姐,前几日,我随祖父到南大营去玩,寻了那儿的演武场,找了处箭靶试射的几箭,可是百发百中哩。”
“消息传到了南大营的魏伯伯那里,他可是亲自过来看我,又叫我射了几箭给他看,看完以后直夸我骨骼清奇,是难得一见的习武奇才。”
小丫头说起这个的时候眉飞色舞,面上尽是骄傲。
她从身后拿出一张小巧精致的弓,弓以北地特有的寒铁木而制,弦则是极为罕见的小黑牛皮,一看便知珍贵非凡。
“这是魏伯伯赠我的,他说这是他幼时曾用过的弓,正适合我这个年纪使用,见我有缘,便给了我。”
相雪露有些惊异,魏将军出至威远侯府,乃武将世家,这种兵器不说是传家之物,但一看也知道甚是贵重,竟这般就随随便便地给了雪滢。
她第一次正视起妹妹的天赋起来,正色问她:“雪滢,你的骑射之术,相比同龄人来说,是何水平。”
雪滢撑着下巴想了想:“同龄的男孩,至今没有遇到一个比我强的。便是大我两三岁的,也没有。”
“这还是我无什么机会去练呢。”
“其实阿姐,我远不止对骑射感兴趣,我还想去学习剑术兵法。”她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睛里熠熠生辉,满是不可忽视的光亮。
相雪露看到了,不知是喜还是忧,喜的是自家的妹妹如此优秀,巾帼不让须眉,忧的是,再怎么样,她也终究还是个女子。
再过几年,便要定亲了,若是她舞刀弄枪过甚,恐怕找不到很好的夫家。
她也并不是觉得雪滢就该如此,只是这世上留给女子的路本就不多,若是她不能及时地找到后半生的庇护之所,相雪露害怕姨母以及祖父不在以后,无人护着她。
虽说他们现在对相才良那一家觊觎国公府的行为表示强烈的反感和厌恶,但是也不得不承认,日后若是国公府无嗣继承,终究还是要落到外人手里。
届时雪滢出嫁,便只能寄人篱下,甚至被驱赶出来。
相雪露看着妹妹尚且天真稚嫩的笑颜,不得不承认,有时候,现实很残酷。
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却被雪滢突然叫住,只见眼前的小姑娘拍了拍自己的胸脯,震声道:“阿姐放心,等我学成归来,定好好保护你,谁都不敢来欺负。”
相雪露眼眶有些微湿,没想到,以前总是喜欢抱住她腿不放的小妹妹,有一天也说可以保护她了,她突然觉得,或许不该小瞧她,应该多给她几分信任。
如今虽然她的面容尚未长开,还是小女孩的模样,但是眼中的坚定却已不再能忽略。
她柔声道:“嗯,阿姐相信你,也谢谢你。”
“对啦,阿姐,你知道吗,顾哥哥要回来了。”雪滢忽然说道,眸中满是兴奋,“等他回来以后,我要让他教我剑术!”
“顾哥哥……”相雪露愣了一下,“你说的是……”
“顾南亭顾哥哥呀,阿姐你忘了吗,从前他便是祖父的门生,前些年去了边疆历练,如今带领着军队班师回朝了。”
“小时候,他还在我们府邸住过一段时间,只比阿姐你小半岁呢。”
“听说他现在已经是西域都护府府军的副将了,真的是好厉害!”
雪滢的话语让相雪露勾起了尘封的回忆,也想起了近几年偶而听到的关于他的传闻。
顾南亭父母双亡,只有一个远房叔父,十来岁的时候被卫国公接到府中住了几年,后来边疆烽火骤起,便远赴投军。
这几年,虽远在京城,但也听闻过他的不少传说,譬如率领百人突出敌军重围,绕后直切,冲破对面阵营,获取大胜,再如潜伏敌阵多日,于万军之中取敌将首级,又如在沙漠中隐匿行踪,行军多日,兵行险招,出其不意,直捣黄龙。
其用兵之老道诡谲,身法之矫健灵敏,勇猛若此,着实不像一个十几岁的少年。
亦正是因为这两年屡立奇功,才在如此英年,得以拜将。
只是,记忆中,他还是那个略有些害羞的俊朗少年,也不知道现在又是什么模样。
相雪露想起前些天在宫中听到的消息,以及慕容曜忙的事情,西域一战大捷,将士不日就要回朝,说的便是这件事吧。
“听说这次战后,西域友邦的人也要进京,他们应该会先来,顾哥哥他们应该是随后整顿好军务以后再出发。这些都是我听祖父说的。”
难怪这几日都很少见到慕容曜,原来是有这些事需要忙,相雪露若有所思。
***
嘉朝与西域各国这些年多有战伐,时战时和,时互相结盟抵御另一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