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澈攥紧了手心:“皇兄——”
“阿澈,先回去罢。”他温和地对他道,“有些事情,你现在太过年轻,还不是很懂。”
“等你年岁大一些后,便明白了。”
慕容曜的声音虽然温和,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以至于慕容澈迎着他的目光,一句话都说不出了。
“回去可以习一下《醒言》的第三章,不懂的可以明日问太傅或朕。”
慕容澈还是离开了,走之前,他回首望了一下相雪露,好似把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了她的身上。
南书房内只剩下慕容曜和相雪露两人。
相雪露看向慕容曜,他面上此时正带着薄笑,看起来比他们来时的样子还更好说话一些。
但是她却并不觉轻松。尤其是方才眼见着他拒绝了燕王之后。
那是他最亲厚的弟弟,他依然不动声色地拒绝了,她又能与他多几分交情,在他这里有几分薄面。
她知道,慕容曜此时正看着自己,应也知道了自己要说些什么,但是他却并不说话,而是等着她主动开口。
相雪露深吸了一口气,才道:“臣妇来求陛下的事,亦是同一件,臣妇实在不忍让妹妹远嫁塞外,从此天涯永隔。”
“臣妇目光短浅,见识鄙陋,没有什么大的家国情怀,只是想自私地将妹妹留在身边,臣妇恳请陛下答应。”说着话的时候,她的声音低了几度,亦不再敢抬眼望他。
“皇嫂可知,如今朝堂之上有多少人赞同这件亲事,又有多少人反对?”他的声音似从极远的地方飘来,让她的头低得更低了。
“臣妇知道。”相雪露艰难地道,“朝臣们应当都有朝臣的看法,所以臣妇才斗胆请求。”
“皇嫂。”他撑着额头,支在龙案上,声音的尾端带着几许懒散,“你要知道,此事对嘉朝百利而无一弊,提兰王子为表诚心,提出了许多丰厚的条件加以许诺。”
“而嘉朝付出的,无非是一桩姻亲罢了,既无需费什么兵马,亦无需花任何钱财。”
他平淡而客观地叙述着这一切,仿佛只是在告诉相雪露,这一切的合理性,不容置疑。
是啊,联姻一事,于国于民都是利事,慕容曜有何不答应的道理,相雪露苦笑道,只是单单牺牲一个雪滢罢了。但是,她却不得不自私地要去阻止这件事。
“陛下,我知道您素来仁和。”她终究还是用上了与慕容澈类似的话术,“您能否施恩一二,通融几许。”
“皇嫂。”他看着她,“朕是万民之父,为万民的福祉负责,自然要对他们保持仁爱之心。”
他未将话说透,但里面的意思似乎已经很明了了,他对万民负责,就得牺牲雪滢。
相雪露早该想到,单单一个雪滢,在他这里又算得了什么呢,不大不小的一个砝码罢了,沦为嘉朝与西域谈判桌上的工具。就连她,在他这里也算不了什么,更无法与他看中的天下相比。
今日想借此来求他,终究是她自大了。
但她这里,还有最后一线希望。
她知道,那夜于他而言,可能不过是露水情缘罢了,未曾被他放在心上,但他到底是天子,重诺,一言九鼎。
“陛下,臣妇想借用您的一个承诺。”相雪露略微抬高了自己的脖颈,看起来,便像是柔弱的白天鹅,扬起自己纤细白皙的脖颈,妄图献上自己不值一提的筹码,对捕猎者主动示弱一般。
她感觉到,他投向她的目光加深了一些,似乎是在感兴趣,她要献上怎样的筹码一般。
她努力使自己的话语保持平静,但其中最细微的颤抖却还是暴露了她的心绪。
“陛下,您曾应过我。”她的声音低柔婉转,“会尽力弥补我。”
“我不要旁的弥补,只想陛下将我的妹妹留在我身边。”
说完这句话,她便闭上了眼睛,纤长乌黑的眼睫毛被空气中细小的气流带着轻颤微晃,她不再说话,仿佛在等待着命运的最终裁决。
“未想到,皇嫂还记得你我那夜的光景。”他低幽的声音里伴随着一层若有若无的笑意,“朕以为,皇嫂早就忘了呢。”
“臣妇不敢忘记。”片刻的沉顿之后,她答道。
“朕记得。”慕容曜凝望着下首的少女,眸中浮现出一层看不清的雾霭,“皇嫂当初说,以后约法三章,不要再提及此事。”
“朕便谨守承诺,丝毫不再敢在皇嫂面前显露分毫。”
“朕很理解,皇嫂身为女子,该是有些羞怯存着的,这件事说到底,还是朕的责任,便一切都照皇嫂来的罢。”
“只是如今,皇嫂的想法怎么又变了呢。”说罢,他低幽清凉的笑声在殿内响起,他笑望着她:“还是皇嫂,在意的不是朕想的那些?”
“没关系。”他语气温柔得不像样子,“皇嫂既然提了,那其他的便不重要了。”
第38章 38 没有经验
“我……我——”相雪露一时有些结巴, 不知道为什么,当慕容曜当真如此说以后,她反而没由来地说不出话来了。
似是没想到他会这般好说话,似是奇怪他过分温和的语气。
“皇嫂在紧张些什么。”慕容曜笑了笑, 说道, “都出汗了。”
相雪露这才惊觉自己面上都覆上了一层薄汗, 她欲从袖子中拿出帕子擦拭, 却发现因为来时匆忙并没有带。
他在一旁觑着她的举动,慢慢说道:“可需朕借皇嫂一张帕子?说来,上次还是皇嫂帮忙洗净送还的。”
她一下子就想起了关于那张帕子的故事,顿时止住了动作,委婉地拒绝道:“谢陛下关心。”
慕容曜被拒绝了,也并不恼, 只是看着她手忙脚乱的样子,仿佛在欣赏一般。
过了一会儿,他才虚指了指案前:“坐罢。”
相雪露坐了下来, 正对着慕容曜, 她发觉他心情很好, 但是她却不知道缘由,这让她莫名地更加紧张了。
“陛下,往事重提是臣妇的不对。”她斟酌着开口,“请陛下恕罪。”
“有何之罪。”慕容曜眉目舒展开来, “此时本是朕之所诺, 自然应当言出必行。”
“那夜让皇嫂受了不少罪, 是朕太过孟浪了。”
相雪露浑身僵住了,全身上去泛起一种莫名的感觉,仿佛被春江潮水来回拍打一般。
她知道他没有旁的意思, 但是当他的口中说出这句话时,她还是出现一股难言的悸动,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这种感觉并不是因为她对他有什么感情,只是一种纯粹的生理上的反应,心理上的本能感觉。
他在那边如玉质般的翩翩公子一般道着歉意,她却在无人得知的角落里攥紧了裙角。
半晌后,她轻吐出一口气:“无事,臣妇并没有什么,陛下无需为此道歉。”
“那便好。”眼见着慕容曜也松了一口气,“那是朕头一回经历,就怕不分轻重伤了皇嫂。”
此话一出,气氛再度陷入了沉默。
相雪露没有想到慕容曜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她知道他身边干净得连只母蚊子都看不见,为太子时便没有妃妾,登基为帝后亦是如此,也猜测过他可能连那种教导人事的宫女都没有过。
但是实在没有想到,他会这般光明正大地告诉她,他与她,是第一次。
她是该表示不介意,他并没有把她如何,还是回答,她也是第一次?
无论是哪种话,都可以让她羞愤到地底里去。再者,男人都是好面子的,尤其在乎那方面的能力,若她说问题不大无什么事,说不定会被他认为是说他不太行。
她现下还有求于他,还是别把他惹恼了,虽然慕容曜平日里面上都不显神色,但是谁知道他心里又是如何想的呢。至于另一种回答,她和晋王的表面婚姻至少外人并不知道,平白说出去,反而容易惹了猜疑。
于是她只是模糊地说:“臣妇已经记不太清当时的细节了。”
许是因为与他坐得太近,相雪露甚至看到了他的面上微微带上的——遗憾之色?
“那便可惜了。”慕容曜道,“若是皇嫂记得清晰一些,朕也好具体去弥补皇嫂受到的损害。”
“不然,若是弥补不够,朕就颇觉歉疚了。”
于是,相雪露停顿了一下后,说:“其实也没什么,只是过后腰肢有些酸痛,喝了陛下的药以后,便要好多了。”
说起来,那天他给她喝的避子汤倒是颇为神奇,不但有避子的功效,还连带消除了她身上的酸痛疲惫。
这几天,她时常感到惫懒,倒很是怀念当时喝完以后的感觉。
“不过,陛下是第一次的话,无什么经验,也是正常的……”说这句话的时候,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自己都快听不到了。
“陛下以后选秀有了妃嫔,便有经验了。”她尴尬地做了一个结尾。
“那倒不急。”慕容曜轻笑道,“如今摆在面前的事,才是要紧。”
“皇嫂说的对,以后有的是机会,只是如今朕必须先紧着皇嫂,补偿皇嫂,才有心思去考虑其他。”
相雪露最怕的便是慕容曜这句话,若是以后群臣问起,陛下何不充盈后宫,他便在上首笑盈盈地道:“因为朕忙着弥补皇嫂。”么。
群臣又问:“发生了何事,又要怎么弥补?”慕容曜便说:“朕与皇嫂有了苟且,乃不得已而为之。”
她光是想想,都要炸了。
她总觉得,今晚来找他,将从前被掩盖下去心口不宣不再提起的事再度拿出来说,不是一个明智的决定。甚至有可能,以后的一些事情的发展,在不知不觉中,就要变了。
彻底向她不曾掌控,未曾预料的方向滚滚而去。
但是她实在是毫无办法,她为了救雪滢,只能如此。
“那陛下是答应臣妇了么?此次和亲,臣妇的妹妹雪滢是否从此安全了?”她急需得到他的许诺,生怕事情在转瞬即逝间又生了变数。
“如果皇嫂要求的是此事的话,朕自然没有不应的道理。”他很轻易地便应了下来,比相雪露想象中的要顺利一百倍。
“只是皇嫂,确定只有这个要求?”他忽然问她,话语中有几分莫测。
“是的,陛下,只要您能让臣妇的妹妹摆脱和亲,臣妇就权当那夜的责任与陛下毫无干系,日后陛下也无需因此对臣妇有所亏欠。”相雪露哑声道。
“皇嫂言重了。”慕容曜的脸上带上了一丝古怪的笑意,片刻之后便消散了,“若是日后有机会,还是应继续弥补皇嫂的。”
“只是未想到,皇嫂只是用朕的承诺在朕这里换取一个简单的要求。”他的面上似乎流露出一丝惋惜。
“臣妇并不觉可惜。”相雪露清醒地答道,“能够用来换取臣妇家人的安危,再值得不过。”
今天这件事,让她再次明白了,慕容曜的权势有多么大,作为帝王,他便是天下之主,旁人都越不过他,他一言一句均是圣听,手微微一抬,便可决定一个人的生死,乃至于天下的命运。
而她,虽然明面上是尊贵的亲王妃,但是在这种事情上,她第一次认识到了自己的无力。
“皇嫂竟是这般看重家人。”他望着她,若有所思,随即轻轻一笑,“朕知道了。”
“今日朝臣与朕议事,关于此次与西域联姻之事,各有争论,不过,对于提兰王子提出的让相二小姐作为和亲人选一事,大部分人均表示不妥。”
慕容曜微微往后靠了靠,倚在宽大的龙椅靠背上,有几分倦懒,他遥遥望着她:“虽然在西域,十岁出头成婚的人并不少,但是以我中原的礼节,还是太过超出行轨了。”
“嘉朝作为八方来朝,万民所归的,本就是泱泱大国,礼仪之邦,如何也不能随着边疆小国的章法行事。答应了他们,反倒失了嘉朝仪面。”
“再者,两国之间的国事也并非是姻亲就可以决定,需要一个女子去维系。于情于理,都并非要非和亲不可。盟约根本在于利益所托,在场的诸位大人们,和朕都明白这个道理。”
“故而最后决定,和亲之事就此作罢,旁的协定可以再谈。”
“皇嫂,你可放心了?”最后一句话,慕容曜是看着相雪露的眼睛说的,他的唇角泛着清浅的弧度。
“令妹无虞,十分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