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那个俊朗温柔的夫君的面目, 突然模糊了,明明这场婚姻一开始就是一场交易而已,可不知怎的,她心里还是不由得涌上一股涩意。
菀娘注意到相雪露的面色有些不对, 情绪似乎也有几分低落, 小声问道:“夫人如果实在不舒服, 民妇可有能帮忙的。”
“多谢你, 不用了。”相雪露摇头,回复道。
慕容曜见她这个样子,不着痕迹地挡在了她的跟前,保护她的脆弱情态。
菀娘见到了,很是有几分羡慕地叹道:“夫人是个有福气的女子,遇到了大人。”
“不像民妇……”她的声音忽然弱了下去, 直到停止。
菀娘也在想,明明是兄弟,为什么可以差距这么大, 一个人对妻子呵护体贴到了极致, 另一个却将自己的女人和孩子偷偷地养在了外面, 也没有后续的考量。突然离世,若不是有慕容曜帮扶,他们娘俩都不知道上哪去讨生活。
相雪露眼睫毛颤了颤,她哪是有福之人, 菀娘怕是不知道, 她口中的无情之人, 正是她的夫君。而这个半搂着她的人,则是她的小叔子。
她不愿意丢掉自己最后的体面,或者衍生出别的尴尬, 直到离去前,也没有说出自己的真实身份。
只是回去的路上,脚步颇有些虚浮。
慕容曜倒很是体贴,从始至终都跟着她的身边,还在一旁半扶着她。
回到马车上后,她整个人似泄了气般,一下子瘫坐在了马车上,慕容曜不着痕迹地扫过了她的面色,适时地递给她一包蜜饯。
相雪露轻轻摆了摆头。
“皇嫂如此这般,倒让朕心怀愧意了。”他轻轻道,“总感觉似乎朕不应该如此直白地让皇嫂知晓,或者应该多考量几分。”
“陛下不必自责。”她闭了闭眼,“臣妇还应当感谢您,若不是您,臣妇恐怕现今还被蒙在鼓里,得知一个或许残酷的真相,总比一无所知要好。”
“臣妇也并不是难受,只是一时冲击过大,从前从未想到过罢了。过些天就好了,您不要担心。”
慕容曜朝她靠近了些:“那便放轻松,不要总是愁眉苦脸。听说孕妇的心情最易影响到胎儿,你也不希望将来孩子生下来,和你现在一般没有笑颜吧。”
“陛下便如此记挂着孩子吗?”
“朕到底记挂着谁,皇嫂应当再清楚不过。”他拿出一颗蜜饯,用修长的手指捏住,凑到了她的嘴边,“来。”
许是蜜饯的甜香味太过诱人,相雪露当真顺着他的话,张了嘴。
蜜饯入口,浓郁的甜味在口腔内化开,驱散了心中的苦涩,心情似乎当真改善了不少。
他的手指抵在她的唇边,有些凉意,直到她将蜜饯含入口中,才拿开。
方才的气氛似乎有些过于暧昧,但两人心照不宣,彼此默契地都当作无事发生。
“这件事,说到底,还是臣妇愚笨,识人不清,到头来还要陛下点醒。”相雪露说起此事,仍是有些郁郁般的意难平。
“寻常事,朕本不会多管,但皇嫂与旁人不同,朕总不好袖手旁观。”他微微一笑,轻轻将胳膊绕到她的背后,轻拍以示抚慰。
“关于皇兄,朕作为弟弟,不好多加评判,总归,慕容家的男子,自嘉朝建立以来,似乎总是容易走向两个极端。有如皇帝一般,一生一世一双人,与元显皇后情深意重夫妻恩爱的,也有如先帝一般,处处留情,后宫三千,心如何也装不够的。”
他慢慢说着,忽地一停顿:“说起来,江夏郡王前日又纳了新妾,他好像才新婚不久。”
“罢了,谈这些没什么意思,皇兄与江夏郡王,幼时好像就很是投缘,也许有些共同的志趣在那里。”慕容曜淡笑道。
相雪露骤然想起慕容越给自己的那张纸条,为何他会突然与她提及晋王的死因,难道是他早已在暗中调查,也许这两人真有什么关联也不定。
她现在显然不想听到这两个人相关,只是淡淡道:“确实没什么意思。”
她虽不喜乔芊语,但更厌这种才新婚不久就左拥右抱,还对怀孕妻子下手致其差点流产的男人。她再怎么不想让乔芊语过得好,也不愿意她以这种方式受了蹉磨,而那个男人还过得好好的。
想起晋王,约莫是兄弟之间臭味相投,自己在外面沾惹了人,却想着不负责任,同时还一边欺瞒着她,迎她入门。可怜的总是女子罢了,男人永远没有损失。
对比起来,慕容曜虽然看上去太过深沉莫测,令她没有安全感,但至少他是以洁身自好出了名的皇族男子,自太子时,便不蓄婢妾,也从不出入烟柳之地。
也不似那不负责任,抛妻弃子之人。听闻她有孕,并没有强迫她去做些什么,而是坦然地接受,并且充分将她的意愿放在第一位。
不由得对他的好感也上升了不少,平日里对他这般的看不透的人的下意识的防备也在这刻消弭至淡薄。
以至于当他悄然地欺近,靠坐在她身侧,仅余一指的距离,她都没有太过察觉。
慕容曜微垂眸,眼前的女子静谧地坐着,虽然经历了巨大的波折,但此时依然能维持面上的平静,她微微侧身,看向马车窗外,虽无郁色,但也无什么表情。
她的衣裙松松地系着,掩住了小腹的弧度。相比之前,又过去了不少时日,若是穿的衣裳修身些,就容易被旁人察觉。
他眸光一闪,有所意动,轻轻地在她耳边问道:“皇嫂,可以答应我一个请求吗?”
相雪露耳尖动了动,她注意到了他的语气,没有用“朕”,而是“我”,还用到了请求这个词。
她斟酌着开口:“陛下不妨直说,只要是臣妇能办到的,必然竭尽所能。”
她知晓慕容曜也不可能真提出什么让她为难的要求来,恰好他才帮了她不久,寻常的请求,她自然没有不应的道理。
相雪露这边答应了,慕容曜却在关键时刻迟疑了下来,他不知道在踌躇什么,总之她从未见过他这般犹豫的姿态。
他又看了她一眼,在她小腹之上扫过,才试探性地开口问道:“可以让我摸一下孩子吗?”
他的语气真的就是纯粹的请求的语气,小心翼翼地试问,仿佛很是担心她不允。
相雪露一怔,她还以为他要说些什么,没想到竟是这个。似是意料之外又似情理之中,她的心里忽然有些说不出来的滋味。
换做是从前,她可能还觉得有些不太好,他们孤男寡女,到底还是应当保持一点距离。
但今日的心境,却是和以前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至少,她心中对晋王那一丝隐隐的愧疚已是荡然无存,再也无需背负在他死后与慕容曜来往“亲密”的压力。
只是,让他摸一下孩子……与其说是孩子,不如说是她的肚子。
这么小的孩子,如今哪有意识,不过是在肚子上显现出了弧度而已。
微微移动目光,刚好看到他殷切渴盼的眼神,虽然极力压制,但是还是显露了不少。
她不由得有些心软,更是无法拒绝了:“那便好吧。”干巴巴地说完这句话后,相雪露就闭上了嘴,似乎连她自己也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何举动。
她不再说话,只是看着他慢慢地伸手过来,然后又缓缓地放在了他的小腹之上,那一瞬间,往日幽黑深邃的眸中极快地闪过了一丝讶然与欣喜。
相雪露的身子亦在同时微微一颤。
慕容曜的手慢慢地在她的小腹上游移着,动作很慢,同时也很是轻柔。
抚摸到一半,他忽然问道:“它现在会动么?”
相雪露失笑道:“现在还这么小,怎么会有什么动静呢。”
他浅淡地“哦”了一声,听不出什么情绪,但相雪露却觉得他似有几分失落。
从前未曾见过在任何方面都仿佛博通古今,算无遗策的帝王,竟也会问出这等浅显的问题。连她都知晓,这般小的孩子,是不会动的,他却认真地问了她这个问题。
似乎从慕容曜身上也看到了一丝尚未褪去的少年赤子之心,纯稚之意。
他仔细认真地摸着他的“孩子”,相雪露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在怀孕以后更加敏感了,觉着每一刻都越发难捱。
她可以清晰地感知到他掌心的温度,手指的力度,顺着她的肚皮滑动着。
相雪露试图转移注意力,挪动目光的过程中,却捕捉到了他的神色,是那样的柔软,仿佛皎洁的月光映照在柔滑的丝绸之上,清新的晚风抚过细细的白色沙滩。
她恍惚间想到,也许他以后会是一个好父亲吧,至少在目前看上去,他很是期待这个孩子,甚至超出了他的身份下寻常会做的举动。
她不知道的是,慕容曜此时也在静静地望着她,不知道他虽然摸着所谓的孩子,但是眼里至始至终只有她一人罢了。
他半敛下眼睛,眸子里越发柔情醉人,在他的角度看来,此时的画面,真就有副岁月静好的感觉,女子温婉娴静地靠坐在马车上,俊美潋滟的男子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小腹,感受着他们共同的孩子,两人偶而视线相接,又是一番风月尽在不言中。
眼中的温情之下,偶而掠过的还有机锋阵阵,他不着痕迹地开口:“皇嫂,再过些时日,孩子便大了,亦不太好瞒住旁人了。朕已经让人提前在瑶璋行宫做好了准备。”
第59章 59 也许就会动了呢
瑶璋行宫, 居青州最北,是一处四季如春的地儿。距离京城不算太远,骏马疾驰两日便可以到,因此算是历代皇帝的私人园林, 先帝每年总有几个月要待在这里, 避暑消寒。
虽然不算太远, 但到底还是和京城隔了一段距离, 搬去瑶璋行宫后,朝臣们每日忙于奔波,也甚是低效,于是在行宫的日子里,上朝的礼制皆被缩减了不少,由六部各司轮班奏事, 一日只用一部分前往。
慕容曜登基以后,勤勉于政务,觉得那样到底还是麻烦了些, 有碍旨令传递, 倒没有去过。因此, 当听闻帝王在派人布置整顿行宫的时候,所有人都有些意外。
行宫本就不输禁宫,堆金砌玉,处处都是精绝的构造, 论自然风光, 山水花鸟, 还要更胜京中的皇宫一筹。
可听闻这次前往布置的人透露,皇帝此回是下了大功夫,许多原本的地方都被重新修整变了样。宫室内的修葺更是夸张, 单说那仙居殿,原本就是极尽巧思奢丽精致之地,可皇帝似乎觉着多年未住人了,有些陈旧,更是让工部不用考虑预算,将之彻底地翻新了一遍。
如今若是住进去,可谓真的是如入神妃仙子的琼宫玉宇。
听说那里的地上和什么家具的边角,都被铺上了一层软垫,上面覆着绿色凤凰牡丹纹织金缎,华贵得不得了。也不知道是哪位娇气的贵人要住进来,明摆着就是怕其磕了碰了。
众人议论纷纷,在心里各有计量之际,时间已不知不觉入了深秋,过了九月底后,相雪露的肚子就开始明显地大了起来,她知再这样便瞒不下去了,也没多逞强,果断地向慕容曜求助。
她没有想到,仅她提出请求后的次日,慕容曜就安排好了了宽敞华丽的马车,以及严密的护卫,护送她前往瑶璋行宫。好似提早很久就用心准备好了一般。
相雪露的心安了安,今日,她故意穿着一件有着些异域风味的裙裳,裙面有繁复的多层,裙摆被略微支撑起来,便不太看得见她的小腹了。她自从孕吐好后,用膳亦舒适了许多,不知道是不是慕容曜吩咐过,总感觉御膳房送来的食膳一日比一日丰富,到了如今,她的下巴都不像以前那般尖尖小小的了。
她立在那里,却不知道自己这些日子在某些方面变得略有些丰腴的体态,白皙柔嫩的肌肤,配上华丽繁复的衣裙,是怎样一股魅人风情。
许是因为孕后女子不知不觉的变化,现在她的眸子里仿佛时刻都盈着一汪水,柔媚荡漾,似乎经历过了少女的蜕变一般。
作别前,相雪露自然地伸手与慕容曜道别,都丝毫不知道自己此时是怎样的情态,亦没有发觉他略微停顿的动作。
“皇嫂。你先去行宫玩乐一番,有什么不甚满意的尽管与行宫的总管说,他已领朕的口谕,完全听从于你。”慕容曜笑得艳绝,眸子亦落在了她的身上,“朕处理好一些事务,就去陪你。”
相雪露之前便已经拒绝过了,行宫里本就不缺宫人伺候,她本来并不想慕容曜因她大老远跑去行宫,耽搁了政务。但他却不以为意,还说他作为父亲,有权利也应当关心他的孩子。
这让她一下子哑口无言,看他这般看重,也许,男人都是对自己的第一个子嗣很是上心吧。
于是便只好顺着他来了。
相雪露低头盯着精致的绣鞋尖看了看:“陛下也不用如此着急,您先顾着您的事罢了。”
慕容曜笑意渐深,他以手势示意周围的人暂且退下,然后往前走了几步:“不是朕着急。”
“是它不等人。”他将目光投向了相雪露的小腹上,“再过几日,也许就会动了呢。”
他的眼中温情遍布,声音也在不知不觉间柔软了下来。
慕容曜对他们的孩子这般珍视,相雪露本该感到开心的,此时却有一种莫名的心虚和歉疚。
因为按照他们原本的约定,这个孩子若是男孩,便只能作为晋王之子继承爵位。毕竟,皇子与公主不同,以示继承人的血统,生母身份不能含糊不清,他们的关系现在仍是名义上的叔嫂,便如何也不能让他作为慕容曜的长子的身份出生。
再者,她也并不想她的孩子重复之前历代的皇位斗争,不做皇子,而仅作为亲王之子,最易富贵终生。
但这似乎对慕容曜有些残忍和不公平,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孩子,唤着自己叔父,却叫别人父王。从前,她不知道慕容曜对孩子的喜爱程度,也不知道晋王的那些破事儿,相对来说,倒是对慕容曜没什么歉疚,而是觉着假借了晋王的名义,有些对不住他。
后来一切天旋地转,如今她却发现,慕容曜反而是最无辜忍让的那一个。
她不敢再回应他这句话,怕他现如今的期待,在孩子出生以后反而落了空,不得不克制忍耐自己的感情,与亲生骨肉保持距离。
于是只是极轻地嗯了一声,然后对他微微一礼,上了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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