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公安局走一趟?那是万万不能的。
中年女人是彻底害怕了,她慌慌张张拽着宋瓷的手,“知青同志,是俺说话太难听,是俺不对,偷拿了你的东西。你看,包里的东西都在,俺碰都没碰一下。”
中年女人身上有股异味,宋瓷身子偏了偏,“离我远点。”
见宋瓷软硬不吃,中年女人恶狠狠地道:“知青同志,俺都这样拉下脸求你了,你不能得理不饶人!”
扬了扬细眉,宋瓷扫了面前的女人一眼,“我就是不饶人,你能怎么样?”
中年女人欲哭无泪,她是第一次见到比她还“不讲理”的人,换成其他人,早就放过她了。
其他人也听到了这边的动静,一位老太太道:“还真是你偷了人家女知青的东西啊,脸皮咋这么厚!遇上你这样不要脸的人,两位女知青真倒霉!”
另一人接过话,“大家都检查检查自己的包裹,看有没有丢东西。”
议论和指责在车厢里响起,生怕宋瓷要把她抓去公安局,中年女人灰溜溜下了车。
事情解决了,宋瓷向吴安道了谢,然后拉着李嫣,去了别处的座位。
之前的位置被那个女人碰过,她可不要坐!
*
回想着刚才的笑颜,吴安这下子是一点儿也不困了。
女孩站在他的面前,柔和的光浮在她的身上,越发显得她肌肤瓷白。浅浅一笑间,女孩好看的桃花眼顾盼流转。
他压低声音,“江恂,她…她刚刚对我笑了,还和我说话了。”
她?
江恂抬眼,很快反应过来,吴安口中的“她”,指的是那位女知青。
吴安脸红红的,“她说谢谢我帮她说话,她也还想向你道谢,不过你在睡觉。你不知道,她笑起来可好看了,声音也好听,江恂,你说,我去和她搭话,是不是有希望?”
看了他一眼,江恂面上没什么表情,不就是两只眼睛一个鼻子嘴巴,笑起来能有多好看?
吴安还在激动,拍着江恂的肩膀,“江恂,她可真好看,对不对?也不知道人家能不能看上我?女知青性子软,容易被欺负,幸好我刚才站了出来……”
性子软?
那个中年女人刚才快被这个女知青气死了,他可没看出来她性子软。
江恂不动声色往窗户边移了移,继续闭目养神。
道路时而平坦,时而颠簸,吃了几块酸梅干,并没有缓解晕车的难受,宋瓷不太舒服,睡了一路,到村口的时候,李嫣把她叫醒。
李嫣已经下车了,刚刚睡醒,宋瓷还有点困,她懒洋洋拿起那袋酸梅干,准备从座位上起来,这时,一阵淡淡的清香传了过来,接着,身姿颀长的少年越过她,朝车门口走去。
这股气息并不浓烈,然而,弥漫在客车车厢里,显得清冽又很干净,宋瓷晕乎乎的脑袋,清醒了许多。
宋瓷看过去,少年颀长的背影映入她的眼帘,很快,少年下了车,身影消失不见。
回去知青宿舍,李嫣把车上的事情讲了一遍。
另一个女知青杜春分忿忿不平,“那人也太过分了!小瓷,下次去县里,咱们一起去,省得再遇到这种事。”
李嫣开玩笑道:“下次去县里,陆让就该从北市回来了,有他陪着小瓷,哪里需要咱们?”
分配到响水大队的知青有八个,男女各四人,陆让是其中之一。
陆让和宋瓷同为北市人,但两人之前并不认识,下乡后,二人的来往才多了起来。陆让是个不错的男孩,经过近两个月的相处和追求,他成了宋瓷的对象。
不过,陆让家里出了些事情,前几天他请假回去了。
面对李嫣的打趣,宋瓷把装着点心的纸袋打开,“大家吃点心啦,话多的人除外!”
那可不行!
坐了半下午的车,李嫣肚子饿坏了,“好小瓷,我不开玩笑了,让我吃一口。”
宋瓷狡黠地道:“坏小瓷也不行,不让你吃!”
其他人在吃糕点,换了身衣裳,宋瓷把今天从邮局拿回来的信打开。
这封信是宋瓷的父亲给她写的,知青下乡,宋父自然担心她。
宋瓷小的时候,宋父就和她的母亲离婚了,后来,宋父和一个名叫江依乔的女人在一起了。
不过,宋父和那个女人没有结婚,宋瓷也只称呼那个女人为江阿姨,四年前,江依乔病逝。
江依乔走后,那段时间宋父脸上的笑容少了许多,也不爱和宋瓷说话。
每天回到家,宋瓷只能看到宋父冷冰冰的一张脸。年纪还轻的宋瓷想不明白,那个女人的离去,为什么给父亲的打击这么大。
自幼父母离婚,父亲身边又有了别人,是以,宋瓷与宋父的关系不太亲近,但下乡后,背井离乡,宋瓷也是想家的,收到宋父的来信,她挺高兴的。
信的内容很简单,开头宋父就在关心宋瓷在响水大队的情况,询问她适应不适应,辛苦不辛苦,不过,看到最后,宋瓷一愣。
宋父说,江阿姨的儿子也在响水大队,名字叫江恂,离开北市前没有把这件事告诉她,是担心宋瓷会生气。宋父还说,知青下乡,安排宋瓷来到这里,也有这层关系在,江恂是本地人,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有一个继兄在,可以照顾她。
最后,宋父在信上写道:小瓷,我和你江阿姨虽然没有结婚,但我们一起生活多年,在我的心里,她是我永远无法忘记的妻子。你江阿姨走了四年三个月了,她只有江恂一个孩子,你和江恂算是继兄妹,爸爸希望你能和江恂互帮互助,相亲相爱。
哦豁,她下乡了,然后,她多了一个继兄!
宋瓷面上轻快的神色散去,或许是她太幼稚,或许是她太狭隘,总之,看到自己的父亲赤/裸/裸向别的女人表达情意,宋瓷可以理解,却不是很能接受。
她没办法把江依乔当成自己的继母,所以,江依乔的儿子,她也是无法接受的。
目光落在“江恂”这两个字上,宋瓷盯着看了一会儿,来到响水大队有段时间了,但她并不认识名叫江恂的人,有时间,她得打听一下。
在北市的时候,宋瓷就知道自己有一个继兄,可仅仅是知道而已。
江依乔很少提起江恂,宋瓷也对江恂并不了解,不清楚他住在哪里、有没有读过书,不清楚有关江恂的任何事情。
当然,宋瓷与江恂也见过两次面,可宋瓷连他长什么样子都记不清了,这是多年前的事情了,即便江恂现在站在她的面前,她都认不出来。
况且,江依乔和她的父亲并没有领证结婚,江依乔更是离世多年了,江恂压根称不上是她的继兄,硬要扯关系的话,也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
宋瓷不紧不慢把这封信折起来,叠成一颗小星星,扔到了床头边的盒子里。
互帮互助?不可能!
相亲相爱?也不可能。
江恂是不是她的继兄,都和她没有一毛钱的关系。
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是仇人,要么是陌生人,继兄妹怎么可能相亲相爱!
第2章 作精继妹的第二天
日光洒落在江家高大的屋檐上,这座经历过风吹日晒、古朴厚重的庭院,此刻泛起金色的光泽。院中挺拔翠绿的银杏树下,江老太太弯着腰,把一个又一个带着泥巴的红薯洗得干干净净。
天气越来越热,红薯不易存放,江老太太打算把家里剩下的红薯蒸熟后,晒成地瓜干。
院子里很安静,影壁上那些精致的壁画,一年又一年被雨水冲刷,看不出原本的样子了,院子是破败不堪的,院里的人,也上了年纪。
整个江家大院,如同一潭静止不动的死水。
突然,“咯吱”一声,大门从外边打开,死水仿佛瞬间流动了起来,一个又高又瘦的年轻男子拎着东西进来,声音清越如泉,“外婆。”
江老太太一怔,随即面上满是笑容,迎了上去,“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军/工/厂的活都干完了?”
江恂“嗯”了一声,扶着江老太太往院子里走去,“我加了几天班,待在那里也没有事情做,回来看看您。”
快两个月没见到江恂,江老太太想得紧,她仔细端详着江恂,“瘦了,是不是厂里的工作太累了?”
江家远房一个亲戚在县里的军/工/厂上班,不料,两个月前,那人出意外摔断了腿。伤筋动骨少说也得一百天,受伤了不能去上班,但这样好的工作又不能丢掉,那位远房亲戚只得先找个代班。
刚好,江老太太对那人有过恩,又是亲戚,于是,去军/工/厂代班的机会就落到了江恂头上。厂里任务繁重,江恂有段时间没回来了。
江恂摇摇头,“不累,您别担心。”
江老太太听别人说,在军/工/厂上班,是个力气活,厂里需要加工的零件又大又重,一个都有一二百斤;还又脏又累,工人身上的工装天天沾满油渍,洗都洗不干净。并且,还得和各种车床打交道,稍有不注意,就有可能发生事故。
江恂十七八岁的年纪,就要去那里上班,他还不是正式的工人,只是个代班,每天要出那么大的力气,这一个多月来,江老太太日日惦记着他。
“瘦了这么多,怎么会不累?”江老太太又问道,“厂里的伙食怎么样,你和那些同事的关系好不好?”
“挺好的。”江恂颇有耐心的一一回答。
明朝的时候,江家是这一片出了名的富商,到了清朝,江家的老祖宗吸食鸦/片,败了大半的家产,江家逐渐落魄。江家的家主带着江家人搬回了响水村,不过,凭借着剩下的财产,江家依旧是村里的大地主,江老太太也是个享福的地主婆。
然而,世事无常,如今的江家,成了成分低下的“黑五类”。
江家的成分摆在这里,这几年,江家和江家人的处境着实称不上好。
幸运的是,江老太太是个有远见的,发生了这么大的动荡,江老太太预料到江家不会太平静,风声刚传出来,她就想法子把自己的女儿江依乔,也就是江恂的母亲,过继给了别人。
这样,即便江家成分不好,江依乔以及江恂受到的影响也不会太大。
但江老太太还是不放心,“去了那里,有没有人说闲话?”
墨眸浮出浅浅的笑意,江恂安抚道:“外婆,我是去代班的,只要按时完成工作,就没有什么问题,别人怎么会说闲话?我在军/工/厂吃的好穿的好,您老人家就放心吧。 ”
江恂是报喜不报忧的性子,江老太太明白这一点,不再问下去,而是道:“饿不饿,给你蒸几个红薯吃?”
江恂应了声好,“我去洗红薯。”
“你歇着吧。”江老太太道:“我都洗好了。”
江恂没答应,“那我换身衣裳,去灶房烧火。”
初春的日光照在身上,江老太太眉间的皱纹舒展开,她身子暖暖的,心里也是暖暖的。
这几年,很多人可怜她,说她没福气,可有一个江恂这样的外孙,她觉得自己是个有福的人。
她的丈夫,上了战场后再也没回来,江家也落魄了,她只有江依乔一个女儿,为了女儿的前途,江依乔过继给了别人,成了别人家的孩子。
后来,江依乔嫁人了,她的感情生活并不顺畅,生下江恂不久,她就带着孩子和第一任丈夫离婚了。把江恂留在江家,江依乔去了北市,一去就是多年,期间,和江老太太的联系更少了。
四年前,白发人送黑发人,江依乔走了。江老太太送走了女儿,她本以为自己要孤零零过一辈子,但她没想到,她唯一的外孙,一直陪在她的身边。
江恂是个孝顺的孩子,江老太太的成分不好,为了照顾她,江恂受到了不少牵连,但他没有一点怨言。
灶上的红薯快要蒸好,江老太太和江恂说着闲话,“在厂里待了那么久,有没有什么热闹的事?”
江恂添了一把柴,在军/工/厂代班,从早到晚,每天都有数不清的零件要加工,工作枯燥又繁重,没有什么热闹,烦心事倒是有一些,不过,这些事情不能告诉江老太太。
这时,一张姣好的面孔,突然浮现在他的脑中,想起昨天客车上发生的事情,江恂薄唇轻启,把事情讲了一遍。
江老太太拍了拍大腿,“就该这样,那个女知青做的好。坐个车也要偷别人的东西,真是给咱们乡下人抹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