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这三个月平静的美好,只是他骗来的,还妄想着会继续下去……
“跟我回去!”他的发被扬起,再次看去她。
蔚茵抬手抹了一把脸上泪痕,仰头望去远方:“哪有什么家?我不过是陛下的战利品,折断翅膀的笼雀!”
是啊,他从来不是什么恩人,他想套住她,因为心里的那份偏执,宅子,手镯,蛊药……这就是他给她的。自始至终,她何曾欠过他什么?没有,她不欠他的。
她抬脚踩上栏杆,累赘的衣裳绊了一下,差点儿一头栽下去。
“阿莹,”傅元承摇头,再不见昔日的冷静,乱着步子在塔下挪动,“你下来,我什么都答应你,好不好?”
蔚茵摇头,不再回应他,身子摇晃着攀上栏杆,脚底着力在那半掌宽的木栏上。风刮着衣裳,猎猎作响。
大雪漫天,远处焰火腾空升起,金色的花朵绽放,将她的身影映亮,转瞬又暗淡下去。
傅元承慌了。他可以机关算计,操控朝堂,让圣上禅位,可面对一个小小的女子,居然已经掌控不住。他想和她好好地开始的,是哪里错了?
她曾经答应他会嫁给他,不是吗?
“阿莹,你敢跳我便杀了所有人陪葬,这里的,陈家的!”他眼尾泛红,声音冷戾。
蔚茵眼波微动,最后看了眼底下的人,脑中闪现着与他的过往。最终高扬起头颅,映着北面刮来的风雪。
她不会听他的,不要再被他拿捏住,他给她的从始至终都是欺骗。想着,她脚下开始松力。
“蔚茵!”
傅元承大喊,撕心裂肺,惊恐的看着女子张开双臂像蝴蝶一样飞下,双脚毫不眷恋的蹬开木栏。
烟花还在绽放,已经到了子时,新的一年已经来到。红色的身影在烟花中滑过,直直坠落,掉进了滚滚寒江,留下巨大的落水声。
傅元承奔去河边,黑黢黢的河水依旧奔流,水面上的那一圈涟漪很快被浪花吃尽,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蔚茵,你给我回来!”他踉跄的跑进河水中,想寻找一点影子。
庞稷赶紧冲上来,跳进水里将傅元承拉住:“陛下!”
傅元承一把推开庞稷,继续往水里走,华贵的衣袍湿透,冰凉刺骨,他仿若未觉,嘴里一遍遍叫着蔚茵的名字。
“把她给朕找回来!”他怒吼着推开庞稷,直接扎进水中。
侍卫们纷纷下水搜索着,虎牙卫更是将整片河道封锁。
除夕夜,永安河上一片灯火,直到天亮。百姓们说,这是新帝的一种祭祀。
。
天极殿。
傅元承将药碗推到一旁,苍白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
三日过去了,人还是没有找到,连尸首都不见。庞稷说,永安河水湍急,可能尸首早就被卷走;沿岸一直在搜,并没有发现任何人。
年节,所有人都是在家里的,不会有人去永安河边,天那样冷,蔚茵是女子不识水性,碰不到救她的人。
陈家,曾娘子处,桂姐处,同样没有线索。
听着这些,傅元承面上不显,笔下的字错了顺序。
也就是说,她并不是想跑,她只是想死。
“继续找。”傅元承摆摆手,示意庞稷退下。
庞稷也不能说什么,退出殿去。
范岭小心翼翼上前,将药碗往傅元承手边送了送:“陛下,药凉了。”
傅元承没抬头,盯着那碗药想起了蔚茵,曾经,他亲自将蛊药给她喂进嘴里,而她是否也已经知道?
他每一步都会仔细盘算,做什么事不会后悔,唯独这一件事情他拿不准,也就断定她只会更加恨他。不会有重来,只会将怨恨堆叠得更多。
“陛下,太后还在偏殿等候。”范岭看看傅元承面色,小心道。
傅元承眼皮一抬,眸中冰凉:“送她回去,说朕没空。”
话音刚落,殿外传来一阵喧哗,接着殿门被推开,廖太后迈步进来,脸上尤带薄怒。
“母后。”傅元承唤了声,手里搁下笔,起身从御座上下来。
廖太后瞪了一眼挡路的小太监,随后拖着厚重裙摆走到殿中。视线中,是站在御案前的傅元承。
如今的他一身玄色龙袍,金线绣制的五爪盘龙蜿蜒,板正的腰封让他身姿更加修长,愈发突出那股高高在上的帝王气。
“哀家有事同皇上讲。”廖太后端着架子,再怎么样,这个也是他的儿子。
傅元承手一摆,殿里的人尽数退了出去,随后走到茶桌前,端起一枚瓷盏:“母后请讲。”
廖太后皱眉,面对傅元承的态度心中极为恼火。自从禅位以来,这个儿子几乎就没见她,连着年节也让她独自留在永恩宫,如今更甚,直接禁止廖家人进宫来见她。
“太师和平西候,陛下为何不许他们进永恩宫?”
面对质问,傅元承面不改色:“最近宫里事多,朕也是为母后着想,舅父想什么,母后会看不出?等后面,所有事安排好,朕当然不拦着。”
廖太后一噎,禅位以来的确还没有稳定,作为新君要最快处理好宫里的事。仔细一想,廖家虽是母家,但是廖怀的确太盛,这次回京居然带了好些兵马。
权衡利益,她自然还是站在傅元承这边。
“这个暂且不谈,姚怀玉怎么回事?”廖太后问,这才是来这儿的目的,“为何留着她?”
她与姚贵妃斗了一辈子,如今儿子做了皇位,那贱人却还好好地,她怎能咽下这口气?
傅元承端了瓷盏送到廖皇后手里,眼色清淡:“都到这一步,母后何必太急?来日方长,神不知鬼不觉才好,毕竟父皇还在。”
“你说的可当真?”廖太后半信半疑,儿子坐上皇位,可是太上皇还是护着姚怀玉,让她这个皇后看起来就像个笑柄。
“上元节后,父皇会带着姚太妃去青谷山别院修养,专心道学。”傅元承淡淡道,“母后若是愿意,也可跟着过去。”
“你!”廖太后不可置信的瞪大眼,不敢信傅元承竟会这样说,她毫不怀疑只要自己说去,他便一定会点头,“这就是哀家养了二十年的好儿子?”
她笑出声,满是讥讽与心冷。
傅元承转身,眉间更冷:“二十年?母后真的养过我吗?”
说完,他径直往御座上走:“范岭,送太后回去,出正月后,迁移寿恩宫。”
廖太后身子一晃后退一步,看着儿子的背影说不出的陌生。她的儿子聪慧温润,只是偏于温厚,她曾担忧这样的脾气会被傅承韫压住,为什么明明还是那张脸,偏偏像换了一个人?
天极殿重新安静下来,傅元承批完奏章,走去隔间榻上休憩。
他手里握着一条丝绦,指尖发紧:“她还活着。”
范岭一惊,不敢回话,只将头垂得很低。
傅元承扫了一眼,冷笑:“一定是逃去城外了,她喜欢往偏僻的地方躲,逃离别人的视线。在汉安时,亦是这样。”
范岭眼观鼻鼻观心,心道别说是个娇弱女子,就算是个壮实男子掉进腊月冰河,也得丢半条命。那莹娘子多半是葬身水底,只是傅元承不愿相信罢了。
“备车,”傅元承将丝绦收好,大步迈出门去,“朕要出城。”
。
外面阳光似乎不错,窗纸透进的光线明亮,耳边是家雀儿的吵闹声。
蔚茵将窗扇错开一条缝,给屋里透气。昨晚的炭火烟大,呛得嗓子难受。
一位四十多岁的妇人进来,手里端着簸箕,往窗边看了眼:“清姑娘,外面扎了好些灯架,你不出去看看?”
蔚茵走过去,帮着人掀开面缸,捞起面瓢舀面:“不去了,怪挤的。”
“也是,”妇人点头,将簸箕放在旧桌上,站着聊起来,“你身子刚好,先养养。安心住在这儿,三公子会来接你。”
蔚茵一身粗衣,闻言点头:“有劳周婶娘。”
三公子,是冬至交给她的。他知道她逃出宅院或许简单,但是没有藏身处,当时给她指了这个地方,只要说出三公子,这户人家就会帮她。
住了半个月,她也就知道,冬至对周家有恩。周婶娘的男人曾在军营讨生活,得罪权贵被打断一双腿,是冬至将事情摆平,周家一直记着。而且,周家痛恨官府,必不会怀疑她的身份。她也用了“清”做自己的名字。
当日她从塔上跳下,落进冰凉的河水,拼的就是一线生机。她会浮水没有人知道,小时候母亲疼爱,为她在家中修了一个小水池。
她知道傅元承多疑,便就扮做醉酒后寻死。犹记得冻僵的手脚在水里划着,就借着喉咙中的酒来给自己刺激,念着家人的名字,她游到了河对岸。
年夜的爆竹声,那两只蒙獒不会再找到她,而大雪也会掩盖她的踪迹。她找了一张破旧毡毯,钻进了枯萎的芦苇丛。
蔚茵回神,对那一段不愿去回想。现在只想着天暖一些,然后离开京城。
周婶娘说了几句,便离开了屋子。蔚茵现在住的地方就是周家厢房,平时用来放些粮食与杂物,如今里间给她收拾了出来,也算干净。
她听见院子里,周婶娘支使着小儿子出去买元宵,说是晚上做来吃,特意叮嘱每种馅儿都要一些。
周家是普通人家,男人在外面支了个打铁铺,帮着打工具,做菜刀之类。
蔚茵回到屋里,拿起针线筐,住在这里,她会帮着周家人做些针线活,期间就会想将来自己往哪里去?
冬至说,可以去的地方很多,北漠,南疆,东番,西域,天下之大总有容身出。却也叮嘱,她是女子万事小心。
蔚茵觉得冬至知道的很多,当初仅凭着一点的线索就理出了她的真正身份,因为有他,她才会那么快记起来,至今也不明白傅元承为何关着冬至,分明只是一个毁了脸的人。
不常出去院门,她也就很少听到傅元承的事情,不知道他现在是不是已经放弃。却也知道他心思深沉,对她极是了解。
这次,她就是藏在闹市,等身子彻底好了便离开。
过晌的时候,周伯早早收了摊子回家,预备晚上的上元节。
“哗啦”一声,他的工具放在墙角,随手拍拍身上灰尘,走去井边洗手,双腿很明显的不利索。
“是不是忘记打酒了?”周婶娘一边舀水一边问。
周伯一抓脑袋,嘿嘿笑了声:“还真忘了,我这就去。”
“我去罢,”蔚茵将收补好的衣裳递给周婶娘,“阿伯忙活一天,好好洗洗。”
周家人实诚,也就指了酒馆的方向。
蔚茵随后出了院门,外面当真热闹,人人打扮光鲜,高高的灯架上挂满了灯笼,只等天一黑便燃起。
她低着头打扮朴素,在街边安静走着,并没有人注意到她。
“听说新帝今夜会出行。”路过的人道了声。
“如此一定要去看看。”另一人回应。
蔚茵脚步顿住,下意识浑身发冷,脸色亦苍白几分。逃了出来,可傅元承留给她的阴影始终没有散去。
深吸一口凉气,她稳住情绪,迈步去了对面酒馆。
刚打上酒出来,一个人跑到蔚茵面前,伸手接过酒坛:“怎么让清姑娘你来打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