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现在瞒着是一时,娘子迟早会知道。”
傅元承扫了一眼。他又怎会不知?她性子聪敏,一定能够看出。他只是怕她不愿意,伤害那个孩子。
他想留住孩子,此时心中喜悦又苦涩。他想去看她、抱住她,告诉她两人有了孩子……可是她会和他一样喜悦吗?会不会毁掉那个孩子。
“下去吧!”
“臣告退。”沈御医忙不迭的退出御书房,这才敢擦去额上的冷汗。
放眼宫里,若是哪个女子怀上龙胎,必是天大的喜事。如今这事儿,还得藏着掖着,左右中间倒霉的总是他。
深夜清寒,天上一片繁星。
傅元承走近清莹宫,宫人们赶紧迎接。
“陛下。”玉意迎上前来。
傅元承看着宫殿,仿佛透过厚墙能看见里面的人:“她怎么样了?”
“娘子喝了药,已经睡下。”玉意回道。
“都下去罢。”他吩咐一声,随后进入殿内。
宫人全部退下,留下一室灯火。
傅元承轻着脚步进了内殿寝室,幔帐中躺着娇美的女子,呼吸清浅。
他坐下,不带一点声响,几乎秉着呼吸,生怕将她吵醒。
以往,他会厚着脸皮钻进她的被子,然后利用自己比她强出太多的体格,一次次征服她。她忍着,他就一定会让她哭出声;她冷淡,他也知道如何将她点燃,然后看她无能为力的沉沦。
在她眼里,他一定是最坏的。所以她总是想跑,不管用什么办法,找什么人。
“茵娘,”他嘴型送出这个名字,很轻,“留下我们的孩子,别伤害他。”
他喜欢她身上的香气,很想抱住她,却不敢去靠近,只能靠着床边坐下。他怕吵醒她,怕看见她眼中的惊恐以及排斥。
以前,他会觉得喜欢就抢过来,变成自己的就好。可是他忘了,她是人,不是物什。也许就像冬至所说,他不懂感情,没有爱。
“那日在皇庄河畔,你都不想听我说吗?”他声音柔和,手想去帮她扫开颊上的发丝,到了一半又收回来,“我想跟你说,做我的皇后……”
他想与她携手白头,让她站在自己身侧,共看繁华盛世,同赏四季更迭。
是不是他太过奢望?
。
三月,皇宫成了一片花海,暖暖的阳光倾泻。
露台上支了帐子,台上铺着一张软毯,蔚茵躺在毯上面,懒懒的、软软的。
刚送来的甜瓜很快被吃光,反倒将那碟甜腻的炸果子推开老远,油气顶的她脑仁儿疼。大部分时间她就躺在这儿,因为屋里实在太憋闷,这里透气还舒服些。
“总喝药也不见好,那御医资历浅,是否不敢用药?”她脸颊在枕头上蹭蹭,“喝了就觉得浑身无力。”
玉意跪坐在软垫上,手里小刀打着果皮:“娘子好好休息,春日是困乏些。”
蔚茵大口喘着气,想要疏通胸口的憋闷。
“娘子是三月生辰?”玉意问,诱着人与她说话。
“嗯,”蔚茵闭着眼睛,“三月,荆桃花开的时候。泰临家中种了不少,繁盛时好看极了。荆桃又叫樱,阿娘给我叫了个小名,莹。”
玉意将果肉一片片切开,摆进玉碟中:“宫中也有荆桃的,虽说开得晚些,但也好看。”
蔚茵眼睛眯开一条缝,红唇莹润,知道这是玉意想让她出去走走,莫要总呆在清莹宫。
似乎也是这个道理,可她就是不想动,稍多走两步就累得慌,头晕眼花。不过闻闻花香的确会舒缓很多,殿里的香炉她都让人撤了,同样是香味儿,对香料就是排斥。
“这是什么瓜?”蔚茵支撑坐起,拿起竹签扎上一块,“这样大的第一次见。”
玉意讲碟子往人眼前推过去:“说是南疆过来的,为了新鲜,快马送的京城。一年出不了多少,娇贵的东西。”
蔚茵嗯了声,随后将甜瓜要进嘴里,甜脆甜脆的,微凉的汁水挤出滑过舌尖每一处,满足的眯了眼睛。
或许春天来了,水果多了起来,每日都会有不少送进清莹宫。枇杷,甘蔗,还有海外来的各种不知名水果……
好像那些宫人也老实起来,不再懒懒散散。
蔚茵放下竹签,其实也隐隐有所察觉,手落上自己的小腹。
后宫的清净空荡,相比,前面朝堂却是翻卷起来。
有人大殿上书,直指平西候廖怀图谋不轨,坐拥西北军三十多万,现在想将半数掉回京城,即将落成的城西大营,便是明晃晃对京城的威胁。
面对指责,廖怀坦然对质,一条条一件件说得明白,一片忠心当真是日月可表。
朝堂半数是廖远中的门下,自是站在廖家一边,对于那些新提上来的官员各种打压。
作为一国之君,傅元承并不说谁对谁错,只表示相信平西候。至于平西军进京,他提出春汛将至,平西军进京城前经过沧江,先参与当地的春汛防治。
一时,新旧两派都没话说。尤其是廖怀,既然傅元承已经同意平西军进京,那么顺手春汛之事他也不好说什么。左右就一两个月时间,也不是大事。
廖怀提起立后之事,新君登基三个月,后宫不应该如此冷清,大恒需要皇嗣。
他是几次提出这事,有朝臣讥讽,身为臣子一次次的去管后宫之事,实在不像话;更说廖家不知道从哪里找了位年纪相当的姑娘,暗指廖家是一定要拿下皇后位子。
为此,两派人又是一番争吵,就差大打出手。
文臣们的嘴皮子斗得不亦乐乎,武将纷纷扶额,觉得站在朝堂上还不如去战场上策马扬鞭。
范岭高唱一声:“退朝。”
底下这才安静下来,一众官员收起口水,恢复之前的有礼模样,齐声道:“恭送陛下。”
傅元承连看没看,从后殿出去,坐上帝撵。
十六抬的辇加平稳行进在宫道上,底下范岭垂首抱手,臂弯夹着拂尘迈步跟随。
待到御花园中,傅元承挥手遣散众人,独自走上御湖水榭。
“臣参加陛下。”早已等候的陈正谊抱拳行礼。
傅元承脸色淡淡,上下打量着:“陈校尉真的想去?”
“是。”陈正谊应道。
傅元承颔首,随后一步迈到立柱旁,眼望湖水:“男儿郎,的确该为自己挣一番功绩,只是并不容易。”
陈正谊身姿笔直,俊脸坚毅:“臣谢陛下给与机会。”
“机会?”傅元承嘴角轻勾一下,眼中淡漠,“有命活着,那才叫机会。”
“臣不会负陛下所托。”陈正谊斩钉截铁,心意已定。
“好,”傅元承轻道一声,“那你便启程罢。”
陈正谊称是,随后退下,大步离开,精神奕奕。
人刚走,庞稷又来了水榭,身上还穿着武将朝服:“陛下,城外那边已经摸清。如陛下所料,那些种子没被带走,途中扔进了永安河。”
傅元承转身,手指间习惯的捏着,才发现那串墨玉珠已经不在:“你跟了朕两年多?”
“臣跟了陛下两年多,”庞稷应道,坚毅脸庞上两道浓眉,“原先是平西候留在陛下身边的眼线。”
“他会饶了你吗?”傅元承问。
庞稷抱拳弯腰,字字铿锵:“臣祖上为名将,即便现在败落,但是家训犹在,庞家世代保大恒江山。”
“好,”傅元承颔首,又道,“朕会把你的弟弟找回来。”
庞稷抬脸,一字一句:“谢陛下,为大恒,臣死而后已。”
一些事情迟早都要动手,傅元承知道把握时机,也知道对方也在准备,就看谁抢到那个时机。
庞稷走了之后,廖怀来了水榭。上次两人在这里相见,还是廖怀给傅元承来送解药。
“陛下。”廖怀身着朝服,行着君臣礼。
傅元承面色不变,转身看来:“平西候不必在乎别人说什么,朕这里是相信你的。”
“谢陛下,”廖怀笑笑,“臣早已习惯别人的怀疑。”
两人相视而立,曾经的掌控者廖怀已经抓不住,他养大的棋子脱了手,不再受控与他。那个从小不言不语,眼神像个小狼崽子的贱种,不用再在泥地里拼命,而是双手操控一个王朝。
傅元承也不戳破,与人客气说着:“平西候要去寿恩宫?太后这两日精神越发不济,去看看也好。”
廖怀自然不会去寿恩宫,廖太后早在知道现在的皇帝是她小儿子时,就差不多已经疯癫。
“三月春猎,臣想与陛下商议。”
两人各怀心思,谁都想杀了对方,表面上还是一番客套的说辞。
。
过晌午的时候,外面有些起风,帐子摆动着。
蔚茵不想回屋,盖着毯子躺在露台上,迷迷糊糊的合着眼睛。
现在她可以肯定,肚子里带了一个孩子。身体的异样越来越明显,厌食恶心、闻不得油气、浑身无力。
最不想要的还是来了,来得不合时宜。她倒希望这个孩子随便投生去一户人家,也比跟着她强。
不是没想过弄掉这个孩子,可是想不到方法。一点点动静,傅元承都会知道。
虽然他没来过,可他当然知道。
有人来到她身边坐下,然后是削果皮的声响,蔚茵懒得睁眼,缩缩身子抱紧软枕。
傅元承手攥着削刀,似乎有很久,没有这样与她接近。他有来看过她,每次在夜里她睡下的时候,然后再悄悄离开,她不知道。
见着她清减不少,下颌更尖了,似乎是难受,眉间蹙起,偶尔就深喘口气。粉色的宫装衬出她的柔美,卷长的眼睫,细弯的眉角,猫儿一样慵懒的蜷着。
他脸上柔和下来,那样喜欢,现在反倒不想去碰触,这样简单看着就好,怕把她碰碎。
“姑姑,给我。”她软软开口,轻抬起皙白柔荑,指尖勾着,腕子上套着细巧的白色景泰蓝掐丝手镯。
傅元承一怔,低头看看手里甜瓜,水水嫩嫩。她这些日子极为喜欢这瓜,他就让人从南疆快马送进京城。新春熟的第一个,就是让她吃了。
他用刀削下一片,往她靠近些,想直接送去她的嘴边,想了想还是插了签子放进她手里。
春风浮动,帝王衣袖翻摆。
蔚茵蓦的睁眼,脸上懒色再也不见,一缕很淡的月麟香钻进鼻息,让她脑中炸开。
眼看她就像受惊的鸟儿一样弹起,瞪大一双眼睛看他,有抵触,有防备,唯独没有她最该有的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