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之如摇摇头,还未开口,眼中已闪起了泪光。
蒋娇娇一看,忙拉起了她的手,安慰道:“之之你别急,到底怎么了?”
姚之如深呼吸了几息,方平复了几分心绪,定了定神,回道:“我大嫂嫂,她和大哥哥怂恿爹爹,要把我嫁给城南马家醋坊的儿子。”
旁边陪着她的玲儿立刻接道:“听说还是个跛子,但那家里给的聘财厚,老爷和大娘子竟也同意了!”
蒋黎和蒋娇娇俱是一愣。
“你可有去找你爹娘说说么?”蒋黎问道。
姚之如摇头,含泪道:“没用的,因为朝廷新令,家里也不能再卖那些销金的彩帛,爹爹正烦着,马家醋坊……他觉得那只是小毛病,不算什么。”
蒋娇娇愤愤道:“不算什么?不算什么怎不让你大嫂嫂自己去嫁?!”
孙氏日前刚有了身孕,现在正是姚家上下的宝贝疙瘩,她和姚大郎两人又都是把钱财看得重的,两人联起手来在本就重财重男的父母面前一怂恿,岂有不成?
但这未免太让人心寒了。
蒋黎沉吟了须臾,对姚之如道:“这是你的要紧大事,若你自己没有勇气站起来反抗,那你同娇娇倾诉一阵也无用。我们都是外人,就算要帮你也得你自己愿意,你须想清楚,自己到底求什么。”
姚之如怔了怔,默然了片刻,说道:“蒋姑姑,我不想嫁。”
蒋黎颔首,想了想,忖道:“只是凭我们,要打消你父亲将你嫁给马家的念头,恐怕只能出奇招了——只要让你爹爹觉得你奇货可居,草草嫁给马家只怕有亏,那他就不会把你嫁过去。”
蒋娇娇一想,立马道:“那我们就说,之之可能要嫁给我大哥哥?”
姚之如愣了一下。
岂知蒋黎却不觉有异,反顺着接道:“只一个修哥儿还不够,如此容易让她爹把目标盯得太紧,一旦发现不对劲,就没用了。”
姚之如忙道:“谢元郎不行。”
再怎么样她也不能把好姐妹的心上人拖下水,何况谢暎秋闱过后和娇娇的婚事也要摆到明面上来了,这样反而容易坏了人家的名声。
蒋娇娇琢磨道:“还有一个很有分量的人。”
蒋黎笑笑,说道:“那就看你能不能说服人家姐弟帮忙了。”
用沈约和蒋修一起来扰乱姚人良的视线,只怕姚家人自己都要觉得挑花眼,哪还舍得这么急着把姚之如的婚事给定了?
但这事不能表现得太明显,长辈更不适宜出面,否则以后说起来就要被当真,当了真就会引起纠纷。
姚之如也知道她们说的那个人是谁,不由心下微顿,绞紧了手里的巾子。
“行。”蒋娇娇豪迈地道,“那我这就去趟沈家,给沈云如多说些好话求求她。”
姚之如眼眶微红地看着她:“娇娇,谢谢你……”
蒋娇娇笑着看入她眼中,似安慰似鼓励地说道:“之之,日子虽难,但能用上力气的时候还是用把力,别怕。”
姚之如含泪将她抱住,无声地点了点头。
第93章 逆反
暂且让姚之如定下心后,蒋娇娇便没有半分耽误地直接去了沈家找沈云如。
直到见到对方的时候,蒋娇娇才忽然想起好像已有段时间没看着她了,似乎……是从大哥哥投考禁军之后?
记不太确切了。
但明显可见的是,沈云如清减了一点,但人瞧着也比往日更端容肃然了些。
要不是从小认识,蒋娇娇此时见着她估计都想赶紧绕开走。
沈云如的脸上虽没有什么热情的意思,但待客的礼数却并未少,请了蒋娇娇入座后,方直截了当地问道:“你找我何事?”
蒋娇娇本也不打算耽误时间,见对方开门见山,自己也就免了迂回委婉,直言道:“之之遇到了件极大的麻烦事,我们商量了一个办法帮她,但此事还需沈姐姐和沈二哥哥搭个手,所以我特来求沈姐姐帮帮忙。”
两人认识这么多年,沈云如还是第一次见到蒋娇娇用这种神情语气和自己说话。
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好像是看见了蒋修在诚恳地向着她低声下气。
沈云如微愣了下神,但很快便恢复了理智。
能让蒋娇娇放下前嫌和骄傲来求她,想必姚之如遇到的的确不是小事,既然不是小事,那她就更不能贸然答应了。
于是她顿了顿,平静地先问了句:“她怎么了?”
蒋娇娇就把孙氏等人欲坑姚之如终身之事,还有她们想的用蒋修和沈约来扰乱姚家人视线的办法都说了。
末了,她诚恳地道:“沈姐姐,我也知此事对你们有些为难,但你放心,这本是救急之法,到时你我只需在之之母亲那里流露个意思,引得她们自己去心猿意马便是了,于你们不会有什么具体的损害。”又道,“你也是女子,想必是很能体会之之的心情的,况我们大家从小一起长大,你和之之的关系也向来不错,我想你肯定不忍心见她被人家用终身拿去换钱。”
沈云如一时沉默未语。
蒋娇娇见她犹豫,不由有了点不好的预感,于是再说道:“沈姐姐,我们两家出的力是一样的,不会独让沈二哥哥承担风险。”
沈云如默然须臾,抬眸看向她,说道:“对不起,这事恐怕我们出不了面。”又道,“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如此潦草行事恐有不妥,子信以后毕竟是要走仕途的。姚家长辈若看重资财,那我建议,你倒不如另寻个家中万贯的帮手,以蒋二丈的人脉,应该是能有办法的。”
蒋娇娇想过她会趁机在自己面前拿架子,也想过她会有意刁难自己,但万万没有想到沈云如会用这个理由来拒绝她们。
她被气笑了。
沈云如眉间微蹙,问道:“你笑什么?”
“没什么。”蒋娇娇朝她看去,说道,“我就是没想到,你们虚伪怕事到了这样的程度。”
沈云如的脸色也不太好了:“请你收回前言。”
“说的实话,有什么可收的?”蒋娇娇道,“凭你的聪明,会想不到我为何只能来找你们?外头的人万一真用这事反过来拿捏她怎么办?她一个女子的名声这样要紧,除了我们,还能信任谁?”
她也不等沈云如再还口,便径自续道:“你若是个外人,这话我根本就不会提。但我们几个从小一起长大,你素日里对之之做出的那副亲切样子原来都是骗鬼的,她这些年可求过我们什么?她的性子你不是不知,最是不愿为难别人的,可现在她遇到的不是小事,是人生一道大坎,便是她不说,你我能力范围之内能帮的是不是也该尽力帮帮?我们也不是要沈二郎真娶了她,就是让你与我委婉地放个风去忽悠人,我们家能用我大哥哥帮得,你们帮不得,只为了‘婚姻大事父母之命’,你弟弟要走仕途怕受影响?”
“沈云如,我只问你一句,倘今日是你们家要逼着你嫁个不知头脸如何的跛子换钱财,你愿不愿意?!”
沈云如攥了攥掌心,愠怒地道:“愿不愿又如何?这条路是她爹娘给定下的,又不是我们。你能帮她一回,两回,难道还能帮一辈子么?这次躲过去了,下次她爹娘又要她嫁个麻子,你难道还能用这办法不成?我同情她是一回事,但我不可能拿子信的前途去为别人冒险,他也不像你大哥哥,做事能够这样不管不顾,他身上是担了沈家的希望和未来的!”她说着,又指责道,“你往日里爱耍脾气就算了,此时与我有什么好耍的?!”
蒋娇娇一笑,说道:“你错了,我才不是与你耍脾气,我就是觉得你们这些人真就从来特别有意思。”
她说:“天天最讲礼的是你们,可就因为我们没有裹脚,你们就能极尽刻薄之能事,便是嘴上不说,眼神也透着不以为然的轻视之意;还有你那个庶妹的母亲,我听说前几日也被你们家送去给别人了,只因为那人是你爹爹朋友,来你家时正好听了她弹曲觉得喜欢,沈大丈就很是大方地给了人家。她都这个岁数了,送去别人家能过什么好日子?好歹是为你们沈家生育过孩子的,竟也和个物件儿差不多。难道不是士族,非为正室,就不配同你们谈个尊重么?那你可真该庆幸自己投了个好胎。”
沈云如又气又恼,几度欲张口反驳,却发现一句辩驳的话也说不出来。
“沈姐姐,”蒋娇娇此时却平静了语气,说道,“我知你们一向瞧不起我们这些商户之家,心里总觉得自己是折节下交,但不管你们瞧不瞧得上,好歹人家是对你用了真心的。倘是我自己的事,我也不来求你给我脸,但之之对你们姐弟俩从来一腔好意,你就算事有为难,好歹也该先和你弟弟商量一下再做决定吧?”
沈云如抿着唇角,顿了一顿,回道:“这事便算我欠了你们一回,以后若有难处……”
“算了,”蒋娇娇起身道,“我自己去问沈二。”
她要去亲耳听听沈约得知这件事后的决定,倘他也和沈云如一样的想法,那她也不在沈家多浪费片刻,回去让姚之如先把对沈约的那份心死了再说。
沈云如不料她会突然有这种举动,下意识便想去追,但碍于怕被长辈们注意到这边的动静,加上她实在跟不上蒋娇娇的步伐,只能强忍住心中着急,慢跟了上去。
蒋娇娇直接去了沈约的书室,正好碰上他打算出门。
“沈二哥哥,我有点事想请教你。”她说,“是关于之之上回借你那本诗集的。”
沈约略感意外地看着她,随即意识到了是姚之如有事。
于是他找了个理由把小厮打发走,邀了蒋娇娇进屋说话。
她仍是一样的利落,连个开场白也没有,就直接把自己今天的来意说了,末了,说道:“沈姐姐原已拒绝了我,说是婚姻大事父母之命,不好如此潦草行事,又怕影响你的前途。所以我现在就是来问问你,你是不是也这样担心,若你当真觉得为难,那我们绝不提你一个字。”
沈约半晌没有反应过来。
他脑子里有点发懵,不断回响着蒋娇娇说姚之如要被家里嫁了的事,甚至都没听清她后面的话。
“沈二哥哥?”蒋娇娇见他没反应,便又喊了声,“沈二郎!”
沈约蓦然回神,顿了顿,说道:“你刚才说,想的什么办法?”
蒋娇娇就又把后面那些话重复了一遍,并道:“你给句准话吧,我们都不好耽误时间。”
她想,若沈约有半分为难就算了,她也担心人家不情不愿地反而坏事。
然而沈约听了,却连犹豫都没有,直接点了头:“好。”
蒋娇娇冷不丁被他这份干脆给惊讶到了,跟着便是一喜,只是还未来得及开口,就忽听身后传来个明显克制的声音喊道:“二郎!”
两人循声看去,正是刚刚赶到的沈云如。
蒋娇娇见状,略一沉吟,对沈约道:“你再和沈姐姐好生商量下,若决定了就来告诉我。”
说罢,她也不再多言,朝沈云如垂眸一礼,便径直离开了。
沈云如心急之下,也顾不得别的,直接对弟弟说道:“你怎么能就这么答应了呢?”
沈约却反问道:“为何不能答应?”他淡淡道,“本是举手之劳,根本没有大姐姐你想得那么严重。”
“糊涂!”沈云如骂道,“有些话我只是不好对蒋娇娇直说,对,这听起来的确只是举手之劳,也不会传到外头去,更非长辈合意。可那姚家是什么人?你听听他们给自己女儿取的什么名字,之如。”
“我呢,云如。”她说,“就是爹娘也都知道,他们家素有攀附之性。初是给女儿起名字来以示倾慕士家,然后是姚二对蒋娇娇的鞍前马后,再到姚之如对你的借故亲近,你以为我看不出来么?她爹娘当初把她送到劝淑斋上学是为了什么,还要我去帮着教导,定不是要把她嫁去大富之家,就是为了将来给权贵官户择拣的。”
“我们若帮了这个忙,他们家岂有不趁机缠上来的道理?”沈云如道,“到时我们怎么和长辈们交代?你又知他们那些人会耍出什么手段来妨碍你?”
对于姚家和姚之如的看法,她一直放在心里,这还是第一次表露出来,若非必要,她其实并不想这样。
但她必须要让沈约明白,这个忙,看似无碍,其实很有可能是自找麻烦。
她不想弟弟因为姚之如受到什么损害,她希望这个家再也不要有波澜。
不想沈约听了,却明显有些着恼地看着她,说道:“她不是这样的人。长辈们说的就是正确么?他们说姚家是这样的人,人家就一定是?你穿了绫罗,别人若是穿了,就是攀附,就是别有用心?”
“你……”沈云如心头一阵憋闷,“你明知我不是这个意思!”
沈约只觉心里一阵一阵火气往上窜。
他想起这些年来和兄长接受的家中教导,想起兄长丢掉的那条命,又想起二婶因为没有孩子,天长日久受祖母责难而积郁成疾。
沈家又有什么比姚家好的?他不一样过得不开心?
姚之如投生在姚家这样的市侩门庭,她又有什么错?
“大姐姐嘴上说不是这个意思,但你心里怕我被她耽误,岂不就是认定了她配不上我?”沈约道,“可我觉得她很好,好到我愿意真心娶她。”
他凭什么事事都要看长辈的眼色?他既扛得起沈家,就能扛得起自己的路,父亲要他们追在三司使身后跑,他偏不;要他娶个大家闺秀,他也不。
这条路他自己选!
沈云如震惊了。
“你,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她简直难以置信,“你的婚事,爹娘定是有最好的安排的,怎可这样胡言乱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