划一块地皮出来,对贺星回而言并不难,京城虽然人多地贵,但是朝廷手里还是捏着不少好地方的。难的是在这块地皮上,建造出能够容纳四百人的考场,还要兼顾各种功能。
其实这种事,应该一上来就办的,之所以拖到今天,完全是因为——国库没钱。
严文渊旁听到这里,猛地惊醒过来,终于意识到贺星回今天肯松口给自己想办法的原因。根本不是因为心疼他这段时间的奔波,而是因为她有要用钱的地方了!
严尚书:“……”就很气。
但是好像也没有什么办法。
不但没有办法,而且他已经意识到,自己除了接受之外,根本没有第二个选择。
现在的逻辑是这样,皇后想用钱,他没有钱,皇后给他想了个办法赚钱。要是不接受,就没有钱给她用,但他却不能用没有钱作为理由拒绝她,因为她已经想到了赚钱的办法。
除非自己倾家荡产填上这笔亏空,否则只能走她安排的路。
罢了,严尚书安慰自己,为了筹钱,他什么办法没想过?要债都要过了,如今不过是贩货……其实以前他也不是不想经商贩卖,只是手头没有货物。最艰难的时候,严尚书连看库里存的那些仪仗、车马、器具的时候眼睛都是红的,毕竟这些东西都很值钱。
如此这般,严文渊很快就想通了,在贺星回让礼部的官员去找工部商议建造考棚之事时,他就主动站出来,同意了贺星回之前的提议。
他一边跟贺星回说话,一边盘算起自己手下可用之人。
其他人是不能指望了,都是世家出身,倒是那些书吏,说不定可以用一用。唉,也不知道范一通擅不擅长做买卖……不过做生意的人一贯伶牙俐齿、能说会道,想来其中的道理也是共通的。
等他一走,贺星回就对陈昌道,“户部这笔钱放不了太久,你们尽快做出方案,把程序走完。眼看生员都已经快到了,考棚还没有搭起来,像什么话?”
陈昌心领神会,答应了就要走,又被贺星回叫住。
“对了,今日出来赏花,我才想起一件事。听闻京中有进士及第之后遍游名园,摘取名花的风俗?”贺星回问。
“是,先帝在的时候兴起来的。”陈昌不太明白贺星回的意思,小心翼翼地回答。
贺星回眉头一挑,“这么说,以前都是叶家的花园拔得头筹了?”
“是,叶家的凝晖园,是京中最有名的花园。”
贺星回听到这里,笑了,“我还以为,京中最有名的花园,该是咱们眼前的御苑才是。”
“这……”陈昌头皮都要炸了,“皇家御苑,外人不能得见,自然也不知其风采。”
“既然如此,那就让他们见识一下吧。”贺星回说,“以后进士放榜,就让他们到御花园里来游览一番,摘取名花,说出去,也是陛下对新科进士的恩宠。”
果然!陈昌已经快维持不住脸上平静的表情了,他可以理解贺星回的意思。既然有这个风俗,与其让进士们去给世家的花园扬名,不如直接让人到御花园来摘花。
道理他都懂,可这是皇宫内苑啊!距离帝后和嫔妃的住处太近,就连他们这些臣子,其实也很少来,怎么能轻易让外人踏足?
但是吧,过往的经验已经让陈昌知道,当贺星回开口说一件事的时候,最好不要跟她硬顶着。
他忍不住抬手擦了一把汗,“这个嘛……”
“又是不合规矩?”贺星回问。
陈昌讪讪一笑,“主要是人多眼杂,怕有什么不妥当之处。”
“正因为人多,才没什么要紧。”贺星回道,“这御花园虽大,但是几十上百人涌入其中,彼此之间一览无余。莫说嫔妃们会避开这一日,不过来打扰,就是真的来了,又能出什么事?”
这话大概也只有她敢说了。
不过这个时候,男女大防还没有那么严重。先帝时,还经常让叶贵妃出席一些不那么重视的宫宴,与群臣宴饮呢。
这时,贺星回又说,“进士前十人之中,取其中风姿仪容气度最佳者,位列第三,就叫探花郎,陈卿以为如何?”
算是她奇怪的执念吧,毕竟探花这个名词,在后世的各种创作之中,苏起来可是比状元都厉害。譬如小李飞刀就是探花郎出身,光是这个身份,就足以令人对他的容貌浮想联翩了。这样优秀的创作素材,必须保留。
陈昌听到这话,哪里还顾得上进士们来御花园摘花合不合适?
诚然,自来朝廷选官,都以身言书判四项为标准,这身姿仪容位列第一项,乃是考察之要。毕竟官员代表的是朝廷的形象,也不能太难看了不是?尤其是在世家主政的这些年里,这种风气愈发兴盛。
可是这话从贺星回的嘴里说出来,就叫人十分不安了。也不知道是不是陈大人的错觉,总觉得她那个语气,就像是选妃似的。
她可是个女子!
这……这万一要是真的出了什么事……
陈大人眼前一黑,只恨自己不能立时聋掉,假装没有听到贺星回说了什么。他现在只希望是自己多想了,暗暗下定决心,以后但凡新科进士面见,自己都要跟着,盯紧一点。
现在就是后悔,非常后悔。贺星回当初提议成绩出来之后再在加试一场,看看进士们的御前应对以及对朝廷国策的了解,他怎么就同意了呢?
心里转着这些大逆不道的念头,偏偏面上还不能露出半分端倪,他有些僵硬地笑了笑,道,“这名儿倒是很好听。头名是状元,已经定了的。如此,这第二是不是也该有个名目?”
最好多定几个特定的称谓!这样外人不知这探花郎是怎么来的,也就不会多想了。
贺星回不甚在意地道,“那就礼部拟几个名字上来吧。”
陈大人点头答应,决心把这件事当成大事要事来办,今晚就拟出名目来!
……
忙碌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三月,前往各地巡考的考官们终于回来了,一并将通过考试的生员们捎来了京城。
这是贺星回的主意。
一来这些生员都是寒门士子,其中颇有经济不宽裕的,让他们自己筹措入京的路费,说不定就会错过考试时间。二来路途遥远,单身行走难免会遇到一些危险,人多更安全。三来也是怕世家这边动什么手脚。
生员们并不知道她的种种考量,听说是殿下-体恤众人,所以如此安排,都不由得交口称赞。
高渐行带着妹妹阿喜,也站在人群之中。
像他这样带了家属过来的,虽然不多,但也不少,倒也不算突兀。家属的花费是自己出的,但是可以跟随队伍一起前行,对许多人来说,已经是解决了很大的难题了。
阿喜这段时日跟家属们待在一处,众人都对皇后殿下感激涕零,觉得她连这种细微处的小事都能想到,实在体贴。
因为心里存了一份念想,比起别人,阿喜对贺星回的滤镜更厚一些。还没有进京,就先承了她的恩情,阿喜更是满心期盼她尽早征选女官,这样自己或许能帮得上一点忙。
进了京,队伍也没有散去,而是由巡考官统一带到礼部,上交了记载个人履历、祖宗三代、乡名籍贯和年龄相貌等的状书。这份状书之后会跟考生的试卷贴在一起,用以确认身份。
在礼部登记完,每个人都领到了一块证明考生身份的牌子,上面画着奇怪的花纹。
礼部的官员还给他们介绍了几家客栈和旅店,据说使用这块牌子,会有一定的优惠,这是皇后殿下给他们的补贴。
这笔钱就实打实地是从内库出的了。
贺星回虽然对这种国库和内库分开的做法颇有微词,但目前情况是这样,她就希望能公私分明,任由严文渊怎么说,绝不用内库的钱去贴补国库。但是这些寒门士子入京赶考,又是头一回,什么经验都没有,也没个人能带一下他们,她便决定自掏腰包补贴一点。
有了补贴,这些考生们就会倾向于选择她提供的这几家店了。
其实为了方便管理,考生们最好是统一安排的住处,但朝廷根本没有能住下那么多人的地方,贺星回也只能用自己的办法解决,那就是提前让庆州商人们到京城来买地建房。
从去年冬天忙到现在,总算是赶着时间竣工了。
所以当考生们拿着牌子找到地方,都被这一排排敞亮的新房镇住了。特别是那些囊中羞涩的,本以为免不了要吃一段时间的苦,谁知住得比在家的时候更好。
普通人只会为眼前的景象激动,但那些头脑活络的,却已经开始深思这其中所蕴含的意思了。
第041章 群英
高渐行从外面进来, 就看到阿喜端着装菜的托盘从厨房里走出来。
他几步赶上去,低声问,“你怎么在这里?”
阿喜抬头, 看见他,就笑道,“阿兄,你回来啦!我今日在后厨帮忙,也打听到了不少消息呢, 待会儿吃饭的时候告诉你。”
高渐行早猜到她是在帮忙,也不惊讶, 只是问, “在后厨帮忙, 怎么又出来上菜了?”
阿喜低头一看,笑道,“不是上菜。”她压低声音,狡黠一笑,“这是厨房分给我的。都是用剩下的边角料做的, 说是不能卖给客人, 我瞧跟卖出去的也看不出什么分别。阿兄,我多拿了一个馒头,咱们一块儿吃。”
高渐行一贯知道,她在省钱过日子上天分惊人, 却也没想到,她头一回到京城, 只是住个店, 就能在别人的厨房里如鱼得水。但想到这是阿喜, 又不觉得惊奇了。
当初他们遭了难, 从家里逃出来,身上什么都没有,高渐行这个大少爷又什么都不懂,全靠阿喜一个人操持,这才能在泽州安顿下来。
高渐行经常觉得,阿喜实在比自己强多了,若是个男子,将来不知道会有什么样的成就。这种话,他以前从来不说,因为说了也没有意义,徒增烦恼,最近倒是常常挂在嘴边了,因为阿喜现在也有出路了。
这会儿他就笑道,“你比我强,我出门一趟,看了半天,也没找到合适的营生,想来想去,除了抄书我竟什么都不会。”
“阿兄的字写得好,抄出来的书总能比旁人多卖几文,这还不够好吗?”阿喜抿唇一笑,问道,“咱们上楼去吃,还是在这里?”
“就在这里吧。”高渐行左右看了看,道,“也听听旁人在说些什么。”
他们初来乍到,对京城什么都不了解,自然是要多听多看多想。
两人就找了个角落里的空位坐下来,一边吃饭,一边竖着耳朵听吃饭的人说话。可惜住在这里的都是路上同来的书生,话题还是那些老生常谈,并无新意。
高渐行听了一会儿,见没什么有用的,便问阿喜,“你方才说在后厨打听到了消息,怎么说?”
阿喜往前凑了凑,小声说,“我打听到了,附近这一片的房屋,确实都是新修的,专为接待入京赶考的士子,咱们是头一批入住的。厨房里的人说,他们的东家是从庆州来的大商人——其他几家也是。”
高渐行若有所思,“我在外头也打听到一个消息,听说去年西北打仗,粮饷国库一分钱都没出,全都是商人们运过去的,也是庆州商人起的头。”
“看来咱们殿下,在庆州颇有声望。”阿喜笑道。
高渐行的眉宇间却没有半点喜色,轻轻摇头道,“反过来说,除了庆州,殿下在京中似乎没有别的势力支持。”
要不然,京中那么多房屋,有的是法子把他们安顿下来,不必庆商特意在这里买地建房。
都说朝堂局势在皇后的掌控之中,但高渐行却觉得,独木难支,若没有别的转机,皇后恐怕支撑不了多久。不过,这也就解释了她为什么一力坚持要改革科举了,想必是希望这些寒门士子们能为她所用?
不过,他们就算今年考完了入仕,要在朝中说得上话,也不知要等多久。
阿喜对朝堂的了解不多,见他担忧,心下也微微一沉。但她很快又笑道,“殿下天纵英才,咱们能想到的,她一定早就想到了,说不定已经在设法解决了呢。”
“也是。”高渐行叹了一口气,“可惜我在京城连个打探消息的都没有,普通百姓不知道朝堂上的事,知道的人又不知去哪里找……”
所以今天出门一趟,打听到的只有一条早已过期的消息。
正嗟叹时,身后忽然有人笑道,“兄台想打听什么消息?我这里都有。”
高渐行微微一惊,转头看去,见是一个跟自己一样着装的士子,这才松了一口气。他回想了一下自己方才说过的话,心下不由懊悔,虽然没说什么不该说的,但也太不小心了。
想是这些日子过得太轻松,这才得意忘形,不似从前警醒了。
他想着自己的事,视线就在对方身上听得久了一些。贺子越见他盯着自己看,就笑着拍了拍胸口,“兄台放心,在下外号‘京城包打听’,什么都能打听,保证不会有错。”
阿喜觉得他有趣,就多看了一眼。高渐行立刻板起脸,“多谢兄台,不过我们出不起钱。”
“啊……”这话太直白了,贺子越尴尬地挠了挠耳朵,但没被难住,“无妨,你也可以用别的消息来换。”
“你是‘京城包打听’,我们什么消息,是你不知道的?”阿喜好奇地问。
贺子越就朝她笑道,“你们兄妹二人的消息,我就不知道。”
阿喜不说话了。
高渐行道,“兄台请吧,我们兄妹要用饭了。你的消息我们没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