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说话就说话,不要吹捧我。”贺星回打断他们,问贺子越,“今儿这样的好日子,你不跟同伴一起庆贺,特意进宫,有什么事?”
“姑姑既然在场,应该也听到那句惹祸的话了吧?”贺子越说,“大伙儿都有些不安,我就来找您讨个主意。”
贺星回闻言,就在他身边坐下来,问,“你们是怎么想的?”
贺子越连忙将大家的想法都说了,皇帝在一旁听得连连点头,“看来你交了几个了不得的好朋友啊!”
贺星回笑道,“这不是很有条理吗,还要我出什么主意?”
“这不是怕有什么疏漏的地方吗?姑姑也这样说,我就放心了。”贺子越舒了一口气,“时候不早,我得赶紧回去了。”
“别急。”皇帝把人叫住,对贺星回道,“孩子特意来一趟,你就忍心他空手回去吗?”
这也是他的老毛病了,但凡是有什么事求到了他面前的,从不知什么叫拒绝,大方得叫人不知该说什么好。其实这才是贺星回觉得他不能掌权管事的真正原因,聪明与否倒在其次了。
不过贺星回多年教导下,他多少学会了一点分寸,大事上不会开口,小事上贺星回一般也不会驳了他的面子,“陛下又有什么好主意了?”
皇帝说,“他们不就是怕这段时日闹起来,不好收场吗?只要你说一句期待两人今科的表现,便足够了。”
贺星回想了想,发现这还真是个好主意。
世家那边肯定有人能看出来,不愿意自降身份去挑战陆谏,寒门士子这边也必然会收敛许多,再加上她一句话,至少表面上会平安无事。
这样一来,所有人的注意力又都会回到科举考试上,这也是贺星回需要的。
她笑着看了皇帝一眼,当着贺子越的面,没说“陛下长进多了”这种话,只是对贺子越道,“还不谢过陛下?”
贺子越何等机灵,立刻站起身,朝两人一揖到地,“多谢姑父和姑姑!”
……
第二日下了朝,贺星回在御花园的水榭里召见重臣议事时,便提到了这事,“昨日人太多,还没来得及问一问诸位对这文会的看法。”
众人早知道她会问,都已经事先想好了一肚子的话。
无论是寒门士子举办了一场声势浩大的文会,还是辩论赛上提出的那个议题,背后很显然都有贺星回的意志在,自然没有人会说不好。
何况这种新颖的方式,确实令人赞叹,就连世家出身的官员们,也挑不出毛病。
如果不是怕被说拾人牙慧,他们都想让自家子侄也办那么一场了。
这一夸,难免就要点评一下比较出众的几位士子。
说到陆谏时,贺星回就笑道,“听说现场有人喊了一句他今科必能夺魁,如今已经传遍京城大街小巷了,也不知这孩子吓着了没有。”
然后转头去问张本中,“我记得,陆家那个颇有才名的孩子,今年也报了名吧?”
“是。”张本中点头道,“坊间都在拿两人做对比,还有人巴不得他们比一场,那孩子也正为此苦恼呢。他如今正全心准备科举,这些身外之事都不在意,但只怕外人误以为他是畏战。”
“这有什么?正好两人都参加了今年的科举,那就到时候一较高下吧。”贺星回说,“不过依我看,也未必就是这二人夺魁,还有几个学官们特意圈出来的士子,文章我都看过,的确很出众,也是劲敌呀!”
“考生之中人才济济,殿下该高兴才是。”韩青道,“这将来都是朝廷可用之才。”
“这倒是。”贺星回扫了陈昌一眼,说道,“这么一说,我都有些期待了。可惜考场,离得太远,不能亲眼得见。若是我想在御前加试一场,亲眼看看这些栋梁之才,诸卿以为如何?”
“这……”按理说,众人应该是拒绝的,因为没有这样的先例。
但这一科非比寻常,就连世家也很希望自家子弟能够在皇后面前扬名,得到她的青眼。
再加上陆谏和陆裴有比试意味的争斗,若能在御前进行,自然能够得到更多的瞩目,胜出者也会获得更大的名声。
陈昌见状,便出列道,“臣这便召集礼官,商议此事。”
他才不会告诉众人,殿下早就有加试一场的想法,只是他一直没有答应。如今眼看重臣们都不反对,他也就顺坡下驴了。
第047章 第一
陆家今日也依旧宾客盈门。
以前陆裴很喜欢这样的氛围, 但现在却只觉得烦不胜烦。如果可以,他甚至想闭门谢客,求一刻的清静。可惜身在这个位置上, 越是这样的时候,越是要装作若无其事。
又敷衍完一拨客人,陆裴回到内室,脸色立刻就沉了下来。
身边伺候的仆人都战战兢兢。他的脾气其实并不算坏,从前驭下也很宽和, 但这几日实在是喜怒不定、阴晴难测,身边的人便连喘气都不敢大声, 生怕又让他不高兴。
陆裴翻开一本书, 却怎么都看不进去, 于是又去写字,可是写出来的字,连自己都看不过去。
他将写了字的纸撕成碎片,发泄一通之后,总算平静了些, 靠在椅子里闭目养神。
知道他派出去办事的心腹仆人回来, 屏退了众人,又关上房间门,走到他跟前,陆裴才睁开眼睛, “外面的情形如何?”
“那些寒酸文士都安分得很。”仆人说,“他们根本没有向您挑战的意思, 也不知是哪一个傻子喊了一句闯祸的话, 这回都在心惊胆战呢。”
“哦?”
“确实如此。那陆谏亲口说的, 他没有挑战您的意思, 公子您想来也不会理会这种小事,叫大伙儿不必担忧。”仆人道。
陆裴眸光闪烁,虽然没有全信,但脸色总算好看了一些。
的确,对这些寒门士子而言,在这个时候挑衅自己,除了扬名之外并没有什么好处。但不久之后就是科举,只要能取中,自然就有了名望,聪明人不会在这个时候横生枝节。
恼怒当然还是恼怒的,但是眼下最重要的还是考试。只要自己科举夺魁,那现在这一切的纷争,就都毫无意义了。
这般想着,陆裴彻底冷静下来,“好,你下去吧。多盯着那边,免得再出什么差错。”
“是。”仆人答应着,正要退下,就听有人来禀报,说张侍中来了。
张本中亲自登门,陆裴自然不敢怠慢,亲自迎到了门口,将人延入正房,奉了茶,这才问,“叔父今日过来,可是为了那陆谏之事?”
“是也不是。”张本中抿了一口茶水,微微颔首,“好茶。”
陆裴笑道,“叔父就不要跟我卖关子了。”
“那件事已经解决了。”张本中说,“皇后殿下亲口发话,说很期待你们在今科考试上的表现。有这句话在,想来科举之前,没有人会节外生枝。”
陆裴微微蹙了蹙眉,继而又展开。
这件事传到贺星回的耳朵里,这也是意料之内的事,虽然她这话依旧有抬举陆谏,将他与自己并列的意思,但只要自己夺得头名,这些都无关紧要。
“是叔父在殿下面前斡旋的么?”陆裴叹道,“些许小事,让叔父费心了。”
“这可不是小事。”张本中没有否认他的猜测,而是道,“你可知,殿下已经决定,要在礼部试之后再加考一场,亲眼看一看你们这些前途无限的年轻士子。贤侄,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啊!”
陆裴眸光微亮,“叔父放心,侄儿一定全力以赴,不辜负众人的期望。”
张本中点点头,“接下来,贤侄就安心准备考试吧,其他的杂事都不必理会。你自幼聪明颖悟,一定能在御前大放光彩,为世家子弟正名。”
……
一大早,严酩就出了门。
文会之后,陆谏虽然及时安定了人心,但寒门士子们还是低调了很多,且随着科举考试的时间临近,大家都要奋力温书,连出门的人都少了许多。
严酩跟其他人却不太一样。
他是商人子弟,虽然一直在读书,其实早就开始跟着父亲历练,准备接手家里的生意。谁知忽然寒门子弟就可以参加科举了,父亲平生所愿,就是希望家里出个读书人,光耀门楣,他便也只能前来应考。
但相较于枯坐在屋子里读书,他更喜欢出门走走,看看京城的民生商贸。
其实本来他还是比较克制的,但前几日的文会,贺子越弄出了好大的手笔,严酩疑心整个京城的商户和百姓都挤到这里来了,那样热闹的场景,实在是震撼人心。
旁人震撼完了也就丢在脑后,严酩却是越想越心痒。
他认为,这种用一件事将商人和百姓都吸引过来的经营模式,完全是可以效仿的。
若是能在别处推广,不说自家生意更好做,就是只收入场费,也能赚得盆满钵满。
科举在即,他不好意思去打扰贺子越,便只能自己出门走访京中的商户们,主要是问他们对那日文会的评价。那一天赚了多少钱,以后再有类似的机会还去不去,这文会还有什么需要改进的地方……诸如此类。
他沉迷其中,连书都不想看了,一起床就惦记着出门。
不过今日,严酩往前走了一阵,总觉得有些不对劲,试探几次之后,便确定了:有人在跟着他。
要是在泽州,严酩非得把人拦下来弄个明白不可。但这是京城,遍地权贵的京城,所以他虽然好奇得要命,但还是绕了个大圈子,把人给甩开了。
然而让他意外的是,不久之后,他又有了那种被人跟着的感觉。
这就不是意外,而是冲着他来的了。而且对方连他的行动轨迹都已经掌握,这才能迅速地跟上来。这般费心,必然不会是小事。
严酩表情凝重,故意带着对方兜了一天的圈子。这些人虽然躲得很好,但既然已经被发现,难免会露出几分痕迹,严酩借机观察,一颗心越来越沉。
这些人训练有素,且行动利落,绝不是普通的地痞流氓之类,很有可能是大家族豢养的打手!
让人实在很难不去联想前几日的那场文会。
虽然陆谏出面安抚了众人,但是严酩社会经验丰富,知道世家就算明面上不会做什么,私底下也有可能采取行动。
世家并没有众人想象中的那样光风霁月,一个能够传承数百年的大家族,有光鲜亮丽的一面,也必然有藏污纳垢之处。
拉拢,打压,威胁,陷害,抹杀……这些手段,在必要的时刻,没有他们做不出来的。甚至由他们来做,会比普通人更残忍、更严酷,毕竟牵扯到的必然是更大的利益。
但……怎么就冲着他来了?
他连贺子越那个核心的小圈子都挤不进去,知道的东西也不多,顶多是忙不过来的时候请他帮忙跑跑腿。
既然猜到了对方的身份,而对方也知道他的根底,严酩便决定直接回旅店。
正好他也有点跑不动了。
但刚走到旅店附近,就有四个精干的汉子不着痕迹地围住了他,“严公子,有人想见你一面。”
严酩刻意没有走小路,没想到还是躲不过。不过既然是在大街上“请”人,想来至少没有性命之虞,他便很配合地道,“请带路。”
见面的地方就在旁边的酒楼。雅间门外同样守着四个着装相同的壮汉,刀一样的视线在严酩身上来回扫视,仿佛在看一具尸体,看完了,才推开门,“主人,严酩来了。”
房间里坐着一个紫衣人,严酩趁着进门的功夫抬头扫了一眼,很好,是个不认识的人。
也是,对方既然亲自出面,就不怕他会认出来。而那些他认得出脸的大人物,也不可能为了这点小事亲自过来。
“严公子,京城的繁华,比泽州如何?”紫衣人的第一句话,就让严酩提起了心。
他深吸一口气,笑道,“烨京是天子脚下,首善之都,天下繁华莫过于此,泽州山野小城,如何能比?”
“既然如此,严家可有意把生意做到京城来?”紫衣人又问。
严酩心下叹了一口气,对方句句不离严家,看似要给他们好处,实际上又何尝不是一种威胁?
不过,眼下好歹还批了一层利诱的皮,严酩也不打算揭穿,便道,“若是能把生意做到京城来,严家自然十分乐意。但世上没有白来的好处,阁下总不会是突然发了善心,要助我严家。你的条件是什么?”
“我喜欢和聪明人说话。”紫衣人笑道,“特别是聪明又识时务的人。”
严酩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