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爷昨日拜堂昏迷后便在月梧院就寝,今日一早鸦青接他回颐青院时,亦是明显不咳了的。
电光火石间,鸦羽内心涌上难以置信的念头,转瞬又摇头,暗道自己想得有点多。
“咳、咳……”
听得寝间传出动静,鸦青鸦羽迅速进去伺候。
鸦青将赵霁扶起来,鸦羽倒了水过来,赵霁闷咳几声后,病哑地问:“什么时辰了?”
“亥时初刻,爷先喝口水,奴即刻就去将药端来。”鸦羽恭敬着道。
赵霁面色病白憔悴,勉强喝了几口水,又问:“她何时来的?”
她?
鸦羽一思忖便明白过来:“王妃申时三刻来的,申时五刻离的颐青院。”
“咳咳,咳……”
喉间痒意越发严重,赵霁压抑着咳嗽,低语:“两个时辰……咳咳……”
鸦羽转身去小厨房取药,赵霁微凉的眼神看向某处,嘘喘着气道:“拿过来。”
鸦青顺着那目光瞧去,见是王妃送来的桂花糕,忙不迭地端到床边,拿起一块兔子桂花糕,递到爷嘴边。
鸦羽将药端进屋后,赵霁边低低地咳嗽,边就着药汁吃下兔子糕,一块又一块,没多久碟子便见了底。
鸦青鸦羽惊愕不已,爷已好几年未这般有食欲,王妃的兔子糕竟这般对爷的胃口!
他二人心绪激荡时,便听爷哑声道了句:“咳咳……竟然没用……”
鸦羽疑惑:“爷,什么没用?”
赵霁无视二人的惊讶疑惑,阖上苍白的眼睑,将咳嗽全闷在喉间。
灯火映衬下,他的病弱苍白愈显憔悴,全不似真人一般。
申时那会儿他便看得分明,他的病必得与小姑娘接触方能好转,彼时他在她做的桂花糕与她的触碰间分不清。
此刻他已确定,他的病,只有小姑娘对他触碰才能治。
赵霁心下自嘲,不仅破了本王早幺的命格,竟还是他续命的药。
他冷白的唇勾起一抹冷笑:“呵……天意么……”
晨曦撒向人间千家万户,月梧院里粗使丫鬟们,早早就忙碌起来。
今日是三朝回门的日子,绿娥早早就命人备下回门礼,这会儿正在花厅吩咐小厮抬去装运上马车。
纪瑶对嫡母并无多少情意,对回门一事并不见得多看重,依旧睡到日上三竿才醒。
绿星绿叶伺候她换上仙鹤流云广袖锦缎裙,由小珠替她梳妆打扮,绿荷从一旁几名婢子捧着的托盘中,挑选适宜今日装扮的钗环配饰,这里头讲究大着呢。
芙蓉粉面,口含朱丹,东珠耳坠,小珠替纪瑶簪上缠金倒垂莲花帝王绿步摇,忍不住夸赞了句:“这步摇真好看,不愧是陛下御赐,衬得王妃跟天上的神仙妃子没有差别!”
纪瑶对着棱花镜莞尔一笑,嗔她一眼:“贫嘴。”
绿荷在旁打趣:“王妃就是好看,天下再找不出第二个比王妃更好看的来,便是王爷见了您这身打扮,也会被您惊艳四方!”
世上女子皆爱美,纪瑶亦不能免俗。
只是提起赵霁,她却有些迟疑道:“王爷病情尚未好转,便是下榻都难,又哪来精力随我回门。便是他肯给我几分体面,我也做不出强人所难之事。”
“可王妃独自回门,是会被人笑话的……”小珠低声嘟囔。
纪瑶起身后不甚在意地道:“那便让他们笑话去,陛下赐婚圣旨到纪府的那天起,我哪一刻不是被他们暗地里幸灾乐祸地笑话着?
外头等着瞧我笑话的人多着呢,哪能去一一计较。嘴长在他们身上,咱们过自己的日子要紧。”
纪瑶如此说了,小珠也无可反驳,毕竟王爷病成这样,将来如何可悬着呢!
纪瑶用过早膳后,才带着小珠和绿荷出门,绿娥说王妃回门这么大的事自是要讲究排场,因此遣了三十来个小丫鬟跟从服侍纪瑶。
倒得王府大门前,纪瑶见了前前后后二十几辆马车,不禁对绿娥所谓的排场有些瞠目结舌。
最重要的是,纪瑶见鸦青就坐在打头那辆做工异常繁复华丽的超大马车上,他既已在此,赵霁必是也在。
粗使丫鬟搬来马凳,纪瑶踩着凳子上车,车内颇为宽敞,她一抬眼就见赵霁坐在轮车上,他身上披了件薄披风,病白着脸双眸禁闭,靠在窗沿边,迎着晨风发出低微的咳嗽声。
与赵霁的寝间不同,他身上的药香味清淡,并不太苦。只是……
纪瑶樱唇微微抿起,远山眉轻蹙,赵霁病成这样还坚持同她回门,这是为何?
马车缓缓动身,纪瑶选在他对面的位置坐下,掀开车帘一角,饶有兴趣的打量京城都热闹繁华。
忽地,感到有冰冷迫人的视线落在她身上,纪瑶回过头,便间赵霁不知何时已睁开眼,正一瞬不顺的盯着她。
纪瑶后背蓦地冷汗涔涔,即便赵霁此刻病恹恹地,她亦觉得他很可怕。
今日赵霁很不一样,他周身都拢着一层化不开的冷意,那冷意浓烈无比,似刀割一般弥漫整个车内,凌迟着这方狭小的空间。
他清冷无澜的双眸变得深邃而幽暗,似不见底的漩涡,酝酿着骇人的风暴。
纪瑶小脸微微发白,害怕地往后缩了缩。
赵霁如猛兽攫取猎物般,冷冽而无情地看着她,病弱嘶哑地开口:“过来。”
第6章 恐惧 本王就告诉你真相
秋阳绚烂,青色琉璃瓦反着点点光芒,街市上人群络绎不绝,晋王府排列整齐的车队,正缓缓往礼部尚书纪府驶去。
外头喧闹热烈,车内的纪瑶却是如坠冰窖,冷汗涔涔。赵霁不发一言,目光冷冽如刀,一寸寸刮割着她的肌肤。
纪瑶他要做什么,在这摄人气势下,不得谨慎地走过去立在他跟前。
赵霁略她一眼,冰冷而嘶哑道:“坐。”
纪瑶依言挨着他的轮车坐下,离得近了,他身上迫人气势越发骇人了,纪瑶瘦小的身板如坐针毡,只想逃离。
“咳、咳咳,手。”
“啊?”纪瑶疑惑了瞬,在他冷冷注视下,只得慢吞吞地将白皙柔软的小手伸到赵霁身前。
下一刻,赵霁原本无力垂在身前手臂,忽地抬起,拉住她的手放在他大腿上,而后他低低地闷咳几声。
纪瑶:……
车内静谧无声,纪瑶眨了眨莹润如秋水的双眸,凝望着他的手,清瘦而病白,青色血管清晰可见,炙热的手温包裹着她的。
她不适应地想收手,他力道怯大得多,她根本毫无办法。
纪瑶樱唇微抿,低声道:“……王爷?”
“咳咳,别动。”话落,赵霁而嘘喘着气,抬眸看向纪瑶,粉面芙蓉,丹唇皓齿,腰似细柳不盈一握,姿仪雅致而婀娜。
赵霁一眼便认出小姑娘头上簪着的帝王绿莲花步摇乃是御赐,棱角分明的唇微勾,语出讥讽:“此番回门如此寒碜,本王是养不起你了么?”
纪瑶有些跟不上赵霁的想法,小脸上显出迟疑之色:“王爷此言何意?”
“为何不愿执掌中馈?”也就这一会儿功夫,他低低地咳嗽已经停了,昏昏沉沉的脑袋正逐渐清明起来。
他气势逼人一瞬不瞬地盯着纪瑶:“回答本王。”
赵霁目光冷冽如刀,纪瑶心头惴惴不安,只得如实答话,嗓音低软悦耳,跟撒娇似的。
“中馈太麻烦了,每日要耗费半天的功夫,哪比得闲人自在。”
话落,她小心翼翼地去瞧赵霁,却见他已阖眸休憩,只是眉宇间凛冽的冷意依旧挥之不去。
好在车内迫人的冷意已散,纪瑶凝眸仔细看他,虽病弱苍白着却清冷矜贵得紧。不再如方才那般骇人可怖,显得平静不少。
她试着动了动手,依旧被紧紧握着,自知别无他法,只得这般随他。
马车抵达纪府渐渐停了下来,纪瑶正犹豫着是否要唤醒赵霁时,却见他睁开双眸,静静地坐在那,她犹豫着道:“王爷……”
随即,握住她手的力道松了,纪瑶总算收回了手,小丫鬟搬来马凳,她迫不及待地下了车。心底疑惑却越来越浓,赵霁那般作为究竟是为何?
侍从在车门处搭了厚重的斜板,鸦青上马车来推赵霁下去,他见爷精神了些且不再咳嗽,心底愈渐疑惑起来。
纪府众人已等候多时,见大婚时还昏迷不醒奄奄一息地晋王出现人前,纪府人人皆惊。
晋王仍是病恹恹地苍白憔悴,但眸光熠熠,比往日精神不少,众人心底如何揣测尚且不知。
但就凭他是皇帝最看中的皇子,亦无人敢怠慢半分。
赵霁同礼部尚书纪德阳去前院谈事,纪瑶同嫡母和姐妹们去往后宅,柳义昨日遣送陪嫁丫鬟回纪府并没有避着人,事儿早都在京里传开了。
纪夫人丢了大脸,对纪瑶也只是强颜欢笑,心下说不出的难堪。
纪瑶着了流云仙鹤裙,趁得她仙姿不凡,那帝王绿步摇更显仙气与富贵。
她身侧几十名随身侍婢,将屋内挤得满满当当,派头十足,叫人觉得她愈发高不可攀起来。
纪家姐妹们原是等着瞧纪瑶笑话的,可昨日之事令她们在世家小姐堆里抬不起头来,此时心底滋味各人自知
纪瑶与姐妹们随意聊了会儿,对嫡母只应付了几句,嫡母对她不亲且贪心,未出阁时她对嫡母是能避则避。
昨夜入睡前绿娥告诉纪瑶,她嫁妆里的御赐与嫁妆册子是合得上数的,只是御赐册子上最为贵重的几样大件,嫡母一件都未陪嫁给她。
纪瑶本对财物不甚看重,可因陪嫁丫鬟那事,对嫡母越发膈应起来。
她没呆多久便从纪夫人那儿离开了,有丫鬟们陪着她,干脆去了未出阁时的小院子坐坐。
纪府前院
书房内,纪德阳正对陪嫁丫鬟一事向赵霁赔礼致歉,好言好语做足了姿态。
赵霁揭开茶盏轻抿一口,语调病哑微凉:“听闻岳丈将吃吃的画册递到詹事府,要将她献给东宫,本王好奇东宫有什么令岳丈如此心动?”
秋日的天挂着秋阳不算太冷,纪德阳立在屋内却已冷汗涔涔,册子递到太子詹事府的事他做得极为隐秘。
圣旨赐婚后他便将册子从好友那取回,太子都不知道的事,晋王从何得知!
纪德阳绞尽脑汁想把这茬圆过去,可他知道他所说地一切都将在这位面前无所遁形。
纪德阳无法,只得如实道:“通、通政使……”
通政使司掌内外章奏以及各地密折,是个实打实的肥缺,较礼部尚书这个职位油水丰厚得多。
赵霁不动声色,意味不明:“他答应了?”
纪德阳心头一凛:“东、东宫尚未得知我递了册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