盥洗间内,站在等身高的琉璃镜前,纪瑶方知自己今夜有多埋汰。
雪银色氅衣上面沾着成片成片血液,有那些刺客的,也有赵霁的,都已经干涸发黑。
绸缎般的乌发尾部被血打湿凝结成块,血腥味挥散不去,雪肤花貌的额间也有几点血迹,浑身脏兮兮的。
纪瑶熬过浴血厮杀的场面,熬过赵霁缝针时的惨状,此时竟有几分淡定。
她泡在飘满花瓣的温水池中,任由绿叶等人伺候她沐浴,纪瑶疲倦地闭上双眸。
她不禁想自己当时那么脏,赵霁竟也不嫌弃她?
第25章 唤我容安
一夜过去,鹅毛大雪终于停歇,冬日的暖阳悄悄探出头来,人依旧冻得直跺脚。
颐青院内烧着地龙,屋内暖意融融。
耳畔抽泣声若即若离,赵霁缓缓睁眼,入眼则是赵阙兀自哭泣的肉脸。
“呜呜呜,哥哥……”
“哭什么?”
赵阙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泪汪汪的大眼中满是惊喜:“哥哥,你醒啦!”
赵霁欲起身时发觉自身竟裹满纱布,鸦青听得赵阙惊呼,进入寝间扶他起身靠坐床头。
“爷你可算醒了,奴这就去请御医过来!”话落,鸦青便急步传话去了。
“哥哥没事真是太好了,早上我才知晓你遇刺,还伤成这样,我难过得不行。怎就突然遇刺了?刺客是什么人啊?你武艺高强怎会伤得这样重啊?以后还会不会遇刺啊?”
赵阙皱着小眉头,小老头似的,满脸尽是操心。
赵霁抬手摸摸他发顶,任由小家伙抓着他的手贴贴再贴贴。
“她呢?”
“什么她啊?”赵阙正沉溺在哥哥爱抚中,懵了会儿才恍然大悟,“我是从月梧院过来的,走时仙女嫂嫂在睡,绿娥姑姑说嫂嫂昨日累着了,要多睡儿。”
哥哥嫂嫂遇刺,他可担心了,一早便去月梧院看过嫂嫂。
既如此,赵霁也没再多言。小姑娘能睡就好,想必昨日没怎么被吓着。
很快鸦青鸦羽便领了几名御医进来,同时进屋的还有昨夜歇在晋王府的越映。
御医会诊施针后,确认赵霁已无大碍。
鸦青待御医留了新的药方,才将人送出门去。
鸦羽见爷和越世子有话要说,便想法将赵阙哄走。
临走时,赵阙一脸乖巧:“哥哥,我还去看嫂嫂,你有话要我捎的吗?”
赵霁看向小家伙,目光清冷道:“晚间考校你功课。”
“啊?”赵阙如临大敌,拉着鸦羽就走,小脸不禁皱成肉苦瓜。
哥哥考校功课比学宫先生严厉得多,该如何是好……
越映慢悠悠倒了杯热茶端到拔步床前:“喝口水?”
赵霁用裹缠纱布的手接过,勾唇问道:“查出来了?”
越映拖来一张太师椅坐到床前,不禁有些泄气:“还没呢,你遇刺这事震惊朝野,陛下震怒。责令三司共查此事,势必要查出幕后主使。”
“三司查不出结果,让顺天府韩理掺和一手。”赵霁淡淡道。
“三司那饭桶,韩理查案确有才干,他是你的人?”越映有些意外。
“不是。”赵霁抿一口茶,不动声色。
越映疑惑地挑眉:“那他是谁的人?”
赵霁未答,转而问道:“临风查得如何?”
“幕后之人狡猾,临风暂时没查出来。倒是我爹早上托人来晋王府传话,说是前几日江湖中有人在□□上放出重金悬赏你的消息。”
“你觉得是谁?”
越映一声冷笑:“行事如此鲁莽,你就两个兄弟,除了赵剋还能有谁?”
“若是有人做局呢?”赵霁不动声色道。
“你是说太子想借你手除掉赵剋?”越映思忖片刻,“太子深谙人心,倒像他的行事风格。若是韩理查出的真相不一定是真正的真相,怎么办?”
“查出什么便是什么,如实呈给陛下便是。”
越映愣了愣,这才记起他从不愿称陛下为父皇的事来。
“可如此一来,岂非中了太子借刀杀人的圈套?”
“将欲取之,必先予之。他几次三番想借我手除掉老三,不如将计就计,也好看看老三有什么值得他如此费劲心机。”
越映仍有顾虑:“若事后牵连到你,太子坐收渔利……”
“我只是个局中人,布局者才……”赵霁轻勾唇角,露出淡淡讽意。
屋内暖意融融,墙角还燃了炭盆,越映无端生出一身寒意。
就是说,招惹谁都好过招惹他表哥赵霁。
纪瑶拎着食盒带着丫鬟来到月梧院时,越映已先一步离去。
守门侍卫见了她来,并未阻拦,而是规矩行礼恭迎。
纪瑶踏入东厢寝间后,发觉赵霁已然苏醒,身上缠满纱带,随意披了件外袍在身,倚在床头看书。
满室低调的堂皇,更衬得他人如朗月,高不可攀。
听见动静,他放下书凝眸望来,眼中蕴了点点笑意。
纪瑶心跳漏了一拍,拎着食盒的手不自觉握紧:“王爷用早膳了吗?我做了栗子百合粥,您要尝尝吗?”
赵霁食欲极低,自是未用早膳,闻言道:“好。”
纪瑶将粥取出来,袅袅白烟升腾,连带调羹一起交与赵霁。
小姑娘雪玉凝脂般的容貌上泛着淡淡羞红,赵霁扫了眼粥,神色淡然:“手疼。”
“啊?”纪瑶有些疑惑,“喝粥手疼,看书不疼吗?”
赵霁静静瞧着她:“……现在疼了。”
纪瑶怀疑他是故意的,但没有证据。
只得素手舀了一勺粥,轻轻吹了吹,送到他唇边,看他慢悠悠吃下,不禁问:“王爷觉得味道如何?”
他口味挑剔,若是不喜欢,也可换成别的。
“甚好。”他盯着她不错开一眼,吃下几勺粥后,淡声道:“容安。”
纪瑶剪水瞳里盛着疑惑,他道:“直接唤我的字就可,不必对我敬称。”
纪瑶面色微微赧然,垂下眼眸,舀了勺粥送去:“云消雨霁,从容自安,王爷名字取得甚好。”
赵霁缠着纱布的手捉住她雪白的皓腕,双眸沉静,一点点靠近她:“不愿意唤我名字,可以叫我夫君,夫人意下如何?”
纪瑶心下不由得紧张起来:“夫夫、夫人?”
“嗯,不喜欢?”
淡淡的雪松香环绕着她,纪瑶不禁道:“是不是……太早了。”
话本上说了,只有行过房才是真正的夫妻。
“不早了。”他挑起她的下巴,贴近她耳畔呢喃:“唤一声夫君听听,夫人。”
……他又用嗓音蛊惑她,纪瑶羞得不行,在那目光注视下,软语唤了声:“王爷……”
赵霁在那樱唇上轻啄了下,凝望她道:“是夫君。”
纪瑶听出他话中的不容拒绝,微凉的唇吻了过来,一路攻城掠地,邀她与之共舞。
纪瑶似那煮熟的虾子,在他的吻下,从耳朵到脖颈红得娇艳欲滴。
窗外寒风飘进来些许,纪瑶猛地回神,用力推他。
许是按在伤处,他闷哼一声送开她,眸中有些不解:“怎么了?”
纪瑶红着脸轻斥:“什么怎么了,有伤在身还这般不消停。”
赵霁眸光坦然,略过她有伤在身的意有所指,转而道:“哪里不消停,夫人喜欢我,自然该唤我夫君。”
碗中粥已然凉透,纪瑶收好碗,垂眸低语道:“话本上说了,夫君不能随意唤的。”
话本?
赵霁心思一转明白过来,退而求其次:“那唤我容安。”
纪瑶怔愣了下,心头微微泛着酸涩。
他在给予她感情上的平等,垂下眼眸,盈盈细语唤了他一声。
“容安。”
小姑娘话音跟撒娇似的,娇柔中带着勾缠。
赵霁很是受用,捧住她脸颊欲再次亲吻,纪瑶却挣脱了他。
“你……不可以得寸进尺。”纪瑶头垂得低低的,拒绝之意明显。
小姑娘未能真正接受他,不能操之过急。
赵霁眸光暗淡下来靠在床头,他道:“夫人不为我治病了吗……”
……纪瑶见他如此,思及他昨夜半真半假的装病骗她亲他,心知他是故意的。
离去之际,她盈润双眸微弯,似盛了一汪水泉,笑他:“你精神好得很,可不像病发的样子。”
言罢,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赵霁轻笑一声,长指抚触自己唇瓣,还留有她的芳香,意犹未尽地呢喃:“何时才能名副其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