莹雪与冬至则候在花厅的角落内,等黄氏与刘婉晴落座后,方能站到主子身后去伺候。
好在黄氏不过与沈氏寒暄了几句后,便带着刘婉晴坐在了左侧的空位上。
冬至与莹雪纷纷上前去伺候。
黄氏身旁的大丫鬟明珠伸出手拦了一把莹雪,嘴上笑道:“你且去外头伺候着吧。”说着,又朝冬至使了个眼色。
冬至会意,她上手捏了捏莹雪袖子里的白玉瓷瓶,满月似的明亮眸子落在莹雪皎白的脸蛋上。
莹雪咬了咬下唇,心中叫苦不迭,嘴上只能搪塞道:“冬至姐姐,我不识得路。”
冬至闻言,便俯在她耳边轻声说道:“有个容长脸,青黛色褂子的婆子在外头候着,你且跟着她走便是了。”
两人密语的动静细微,虽不足以引起旁人的注意,却让前方的明珠频频回头,望向莹雪的眼神里满是警示。
莹雪不敢再辩,只转身走出了花厅。
花厅外的廊庑处站着不少面貌肃穆的仆妇,除了花厅内传出些娇俏的笑声外,外间连一丝声响都无。
莹雪在人群里瞧了片刻,才寻见了那个容长脸,身着青黛色褂子的仆妇,此刻她也正双目灼灼地望着刚出花厅的自己。
莹雪只得硬着头皮迎了上去,对那仆妇福了福道:“见过婶子。”
那仆妇生作一副不苟言笑的模样,她略显精明的眸子在莹雪身上转了一转,便说道:“随我去棚帐处帮忙吧。”
年长的仆妇带着几个丫鬟往各处去帮忙也不算什么稀罕事,莹雪跟在这仆妇身后,绕过雕栏玉栋的廊宇屋角,又略过轩峻壮丽的假山石林,方才来到一处地势开阔的亭台水榭旁。
水榭右侧十余寸的地方摆着几株梨花芭蕉,应当是花宴缀色之用,再往右几寸,则摆着十数梨花木竹案,上面放着杯筷酒碗、玉盆盏碟。
竹案后则是十数只嵌着雕花纹样的炉具,好几个丫鬟正在煽风煮茶。
莹雪身前的仆妇故作大声地说道:“今日花宴,人手不够,你自去那儿帮着各位姐姐们做事吧。”说完又轻声提点莹雪道:“做完了便去角门候着。”
煽风的丫鬟们纷纷抬头望了一眼莹雪,见她有些眼生,只当是府里哪个犄角旮旯里拉出来顶活儿的丫鬟。
仆妇领完路后,便闪进了水榭另一侧的羊肠小路内。
莹雪心下叫苦,大小姐何苦要让自己做这样阴损的坏事儿?
王氏常年管着刘府的外厨房,对待吃食汁水等颇有几分心得,她曾与莹雪说过,若是有些身子单薄、不宜吃桃子的人,喝多了桃汁便会喉咙肿大,情况严重些还会危及性命。
安平侯家的小姐与自己无冤无仇,自己何必要如此暗害她?即便这嵌入桃汁的茶水不至于伤了她的性命,可若是众目睽睽之下,生了些红疹疑症,也是损伤名节的大事。
如今这世道待女子多有严苛,外出做客时,更不可行差踏错一步。
莹雪万般无奈,虽是害怕回府后大夫人和大小姐的责难,却也不愿白白加害了旁人。
她捏紧了手中的瓷瓶,走到炉火旁的丫鬟身旁,歉然一笑道:“这位姐姐,我有些闹肚子。”
那丫鬟也并未为难莹雪,便道:“你去罢,早些回来便是。”说完,却见莹雪并未挪动步子,脸上还有些羞窘之色。
丫鬟心内了然,指了西南角的方向道:“那儿有个净房,并不算远。”
莹雪连声道谢后,便往西南角的一处曲径小路中走去,小路两侧皆是些苍翠挺拔的青竹,青竹深处隐隐可见一处结庐小亭。
莹雪又往里头走了几步,忽而听得左侧竹林中隐隐有些人声响起,她心内装着些惴惴不安的心事,未敢多听。
可走在这鹅卵石小路上发出的动静声太大,因怕惊扰了说话之人,莹雪便立在原地,一下也不敢动。
索性竹林后有一处假山岩石遮盖了视线,莹雪心下稍安,只要自己不发出些动静来,那头的人断不会发现自己。
“小姐,听闻世子爷不喜喧闹,最爱在竹林之中品茶观景,咱们可要往里头走走?”声音清脆悦耳,一瞧便是个年岁不大的小丫鬟。
另一道清丽的女声便立时回道:“上一回在郊外,我被人推了一把,不慎落进了那河水里。已是让人背后议论我不知羞,想尽法子攀附世子爷,父亲这几年虽不得圣心,却也不至于让我自轻自贱到这等地步,这话,可不许再提了。”
莹雪惊诧不已,却没想到会在这偏僻的竹林里遇到安平侯嫡女。
听这话头,那日在郊外落水一事本不是出自这位小姐的本意,又听她话里有些自尊自爱的傲气在,不免对安平侯嫡女又生了几分好感。
莹雪愈发歉疚,大小姐交代自己的事,是万万做不成了。
“只是奴婢瞧着,世子爷也心悦小姐的很,那日不仅让小厮送了大氅来,还替小姐寻了身干净衣裙来。”
隔了半晌,那道清丽的女声才再次响起,话音里染着些雀跃之意:“瞎说什么,原是你那日粗心,未曾给我带换洗的衣物,世子爷不过是可怜我罢了……”后头的话,却未曾说出口。
两人交谈的声音渐渐微弱,莹雪这才放下了一颗心,只是断不敢再往竹林深处走去了,殊不知还会遇上什么生人?
她蹲下身子,瞧着四周静悄悄的很儿,便将瓷瓶中的桃汁浇在了几株野草之上,这才理了理衣裙,重又往竹林外走去。
待她走后,假山之后的暗隔里缓缓走出两个男子。
左侧的这一个男子头上顶着东珠玉冠,一身点墨锦袍,眉若刀裁,眼若朗星,通身皆是一等儒雅矜贵的气度。
身旁的男子心内咋舌,他本是和世子爷一道躲避安平侯家的嫡女,却没想到撞上了个小丫鬟在“毁尸灭迹”。
瞧那小丫鬟环顾四周的胆怯模样,又是站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又是将那瓷瓶内的汁水倒了个干净,浸淫内宅已久的东昉一瞧,便知她心里有鬼。
今日贵女众多,可不是有人要卯足了劲使些阴谋诡计了吗?
东昉只觑了眼傅云饮的脸色,小心翼翼地开口道:“可要奴才去瞧一瞧?”
傅云饮未置一词,俊秀的脸上很有几分不悦。
东昉立刻走到莹雪倒洒桃汁的地方,伸出手揉了一把那野草,略有些清甜的气味扑鼻而来。
“回禀世子爷,那丫鬟倒的是桃汁。”东昉颇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原来只是桃汁,倒是他误会那小丫鬟了。
傅云饮却连眉毛都没抬一下,心里闪过方才那丫鬟娇美婀娜的身姿,不免嗤笑道:“这桃汁喝下去,可也能让人损了性命。”
第13章 安平侯嫡女 “娶妻这事,总是要云饮自……
东昉不解其意,心里清楚世子爷厌烦那些笨手笨脚的奴仆,故只得把到了嘴边的疑惑生生咽了下去。
他正要引着傅云饮往溪竹小筑那走去,谁知傅云饮却语气淡淡地说道:“你去替我办件事。”
东昉一愣,断不敢说出一个“不”字。
*
莹雪循着方才那容长脸仆妇的指引,果真走到了镇国公府的角门处。
马嬷嬷正候在漆红门槛外,见莹雪出来,忙快步迎了上来。
除了马嬷嬷,周围还站着几个长随模样的男子。
莹雪话还没来得及张口,便被马嬷嬷一把扯住了胳膊,大声说道:“让你去给小姐送个钗子,怎得这么慢?”说话间,已带着莹雪走到了西边角落里的翠帷马车旁。
马嬷嬷精明的眸子扫过莹雪姣美的脸蛋,说出口的话带着些不容置疑的威严:“事可办妥了?”
莹雪低眉敛目,作出一副谦默恭顺的模样:“已办妥了。”
马嬷嬷很满意莹雪的乖顺听话,语气也放柔了些:“没叫人瞧见你吧?”
莹雪摇摇头,“并未。”
马嬷嬷露出些笑意,只道:“很该这样,你这事做的不错,又是咱们府上的家生子,往后再恭敬些伺候着大小姐,好儿多着呢。”
莹雪应“是”,心内却很是有些惴惴不安。
马婆子眼瞧着时辰差不多了,便让莹雪上了马车,先一步回刘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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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的花厅内。
世家贵妇间的寒暄也接近了尾声,刘婉晴端坐在沈氏(镇国公夫人)下首,眉颦含情,笑不露齿,俨然一副大方端庄的闺秀模样。
眼觑着时辰差不多了,沈氏便施施然地起身,与众贵妇说道:“在这儿花厅坐久了,也觉得闷了些,各位夫人不若随我去水榭那儿吃吃席?”
安平侯夫人近日多有攀附镇国公府的意思,说话间便带上几分热络,“我可想着国公夫人的席许久了。”
沈氏抿唇一笑,保养得宜的面容上皆是金钱堆里养出来的尊贵,“安平侯夫人说笑了。”语气称不上熟稔。
安平侯夫人笑意一僵,只提着帕子掩去嘴角的难堪。
黄氏见状,挂在脸上的笑意露出了几分畅快,她便从紫檀木椅子上起身,亲昵地搀住了沈氏的手臂,嘴里说道:“国公夫人素爱游园赏景,如今是自己在这儿花厅待得闷了,便拿我们作筏子,也好趁机去亭台水榭里玩耍一番。”
话毕,满座贵妇小姐们皆哄堂大笑,纷纷顺着黄氏的话凑趣。
沈氏啐了一口黄氏,笑骂道:“今日我舍了银子做东,你却还要编排我,可当真是可恨。”
一番玩笑之后,沈氏便领着众人往内花园的水榭处走去。
镇国公府内花园的景致向来是出了名的秀丽雅观,众人不过略品了品,便走到了那水榭处。
水榭正中央摆着个几人长的水池台子,中间摆着盆绿意盎然的君子兰,一色青白水纹衫的丫鬟们便奉着各色糕点、茶碗鱼贯而入。
沈氏连忙招呼着众贵妇落座,丫鬟们也将茶碗小心地放入水池子中。
“这便是流水席了。”沈氏边说着,边将目光放在了下首的刘婉晴身上,“这主意,还是婉晴从古书上看来的,我瞧着,很是有几分意趣。”
沈氏这便是要当众给刘婉晴做脸的意思,众贵妇心内各怀鬼胎,面上却是一派赞美之意。
“刘小姐果真兰质蕙心。”
刘婉晴含羞带怯地点点头,方才进花厅时因沈氏不冷不热的态度而升起的担忧也渐渐烟消云散。
众贵妇们瞧着眼前缓缓流淌在眼前水池中的茶碗,便各自伸手拿了自己惯用的茶碗。
安平侯嫡女白念娇瞧了一圈水池中逶迤而下的茶碗,却没发现自己惯用的那只雕着梨花的玉杯,她惶恐不安地瞧了一眼沈氏,脸上浮现几分难堪。
沈氏瞧见了白念娇脸上异样的神色,立时便笑着解释道:“白小姐,你往常用的那只茶碗被个粗手粗脚的丫鬟摔坏了,我便做主给你换了一只,若是不喜欢,我再叫丫鬟给你换一只便是了。”
白念娇直说“不必”,又谢过沈氏的体恤后方才捧起跟前的茶碗一饮而尽。
刘婉晴心内有鬼,当下便失了方才那份从容淡然,她只惶恐沈氏发现了自己的手脚,这才故意给白念娇换了茶碗。
可一场流水席下来,沈氏对她的态度依旧和煦热络,她高高吊起的那颗心便也放了下来。
日落西沉,镇国公府的花宴也近尾声。
沈氏送走了一批批贵妇,又嘱咐傅云饮去亲自将黄氏与刘婉晴送出府去,这才由山嬷嬷扶着回了自己的正屋。
沈氏周旋了一整日,卸下贵重的钗环与锦衣后,不免也露出了几分疲态。
山嬷嬷瞧着有些心疼,便说道:“夫人何必这般劳心劳神,老奴瞧着,这花宴不办也罢。”
沈氏不答,白日里蓄满笑意的美眸变得黯淡无比,“总是我对不起饮儿,娶妻这事,总要他选个合心合意的才是。”
山嬷嬷见自家夫人如此自苦,一颗心便纠作了一团,只劝道:“当初咱们府上这么艰难,您也是逼不得已,世子爷总会体谅您的。”
沈氏却自嘲一笑道:“云饮嘴上虽没责怪过我这个母亲,可心里如何想,连我也不明白,你瞧瞧这些年我送了多少通房丫鬟进去,他可曾碰过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