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开。”他伸手拍了一下灰奴竖着的尾巴。
灰奴在原地绕了个圈,颇有些不甘心地跳上了一旁的小几,懒洋洋地趴下了。
裴彦忽然感觉有些好笑,他把手里的灯盏放回到了床头,怀里的云岚小声含糊着嘟哝了句什么,往他怀里又缩了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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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雨虽然渐小,却没有停下来,屋檐下的玉铎发出细碎的叮叮当当的声响,混合在雨点落在瓦片的滴答声之中,带着几分悠远与宁静意味。
裴彦看着埋在自己怀里的云岚,一时间却没什么睡意。
尽管天亮之后就要去朝会上议事,尽管他知道这时候他便应当再闭上眼睛休息一会儿。
脑海中思绪颇为纷杂,一时是军政上的大事,一时又是皇室宗亲的那些杂事,一时还又想起来那许多年前的往事。
他想起来少年时候遇到的崔滟,那个崔家的女孩儿。
他在想如若云岚是崔滟便好了。
那样他便能给予她名分,封妃也好,册立为后也罢,他能让她独霸后宫,能让她做后宫中独一无二的那个人。
只可惜这世上是没有如果的。
她是前陈末帝的公主,如今前陈的余孽还在北边活动着想要复辟,所以至少现在,他不能给予云岚任何名分——或许将来等到天下平定了,等到她的身份不再那么惹人注目的时候,他可以给予她一个恰当的位分,就算是报答她这一直以来的深情与爱慕吧?
或许到那时候,他也能给她一个机会生下他们之间的骨肉,那样等到将来,她也会有个寄托,不至于那么孤苦无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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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这里,他觉察到怀里的云岚翻了个身,朦胧间她睁开眼睛看他,然后伸手去勾他的脖颈,仰着头亲上了他的喉结。
裴彦于是也低下头,与她交换了这个带着雨水潮湿和风声呢喃的亲密拥吻。
沉沦且热烈。
昏暗灯光之下,裴彦看到云岚的目光中仿佛带着无穷无尽的爱。
一旁小几上的灰奴站起来,在竹榻下绕着圈子来回踱着步子,最后甩着尾巴走开了。
裴彦抱住云岚,看着她如瀑黑发从肩头散下,蜿蜒着落在两人之间,随着起伏动作又被抛到一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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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闹了。”他止住了她的动作,在她耳边轻笑,“明天一早朕有廷议。”他拍了拍她的后背,抓住她的双手让她乖觉地躺在自己怀里,“明天你在宫里看看,喜欢哪里宫殿就搬去哪里,怎么样?我听向稼说你不喜欢昭华殿。”
怀里的云岚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声音是软绵绵的:“现在就喜欢了。”
裴彦失笑,忍不住亲了亲她的额头,道:“朕原本是想着,昭华殿离隆庆宫近,但还是以你喜欢为主吧!宫里这么大,还是选个你喜欢的。”
“我喜欢留在裴郎身边。”云岚一瞬不瞬地看着他,“裴郎说哪里好,我就在哪里,我想在裴郎身边。”
这话听得裴彦心上生出几分感触,他搂着云岚叹了一声,道:“那就在这里,这里离朕近,朕常常来看你。”
“不许骗我。”云岚认真地看着他,“每天都来看我,好不好?”
裴彦失笑:“每天可不行,朝中事情忙碌,哪里能抽出空来天天往后宫跑?到时候只怕是要被大臣们上奏劝谏。”
“那我每天去隆庆宫看裴郎。”云岚握住了裴彦的手,她认真地与他手指交错成了十指紧握的姿势,然后抬头再次看他,“我悄悄地过去,不叫人看到。”
“那更不好。”裴彦低头看了看他们两人交握的手,不忍心再拒绝了,“我每天过来与你一起用晚膳,这总可以了吧?”
“不能食言。”云岚靠在了他的胸前,似是在听着他的心跳,“我会等着你的,你一定要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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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亮时候,雨彻底停了下来。
太阳从东边升起来,空气中的潮湿尚未散尽,炙热的阳光照射下来,便蒸腾起了让人烦躁的热意。
裴彦早早换了衣服往前面的隆庆宫去。
云岚则是到了卯时才慢条斯理地起了身,简单用过了早膳,然后见到了这昭华殿中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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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一日来得匆忙,路途劳累,她来到昭华殿便直接歇下,没叫人过来伺候。
等到了晚上裴彦过来,那更没时间去见他们。
如此便是到了这会儿才有了空闲。
昭华殿的内侍总管与管事女官安静地站在阶下,而云岚垂着眼睑,抱着灰奴许久没有说话。
也不知是凑巧,又或者宫中如今就是如此,眼前这两人显然便是前陈的宫人,当初前陈还未乱时候,她在宫中是见过这两人的。
面前这两人规规矩矩地站着也没有说话的意思,也不知是不是认出旧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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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里的灰奴挣扎了一下,云岚弯腰让这胖狸花跳到地上,然后直起身子看向了这两人,声音淡淡:“你们那时候就留在宫中了吗?”
两人大约是没想到云岚会有这么一问,两人迅速交换了个眼神,内侍总管道:“奴婢们也无处可去,那时候宫中乱纷纷的,外面更是兵荒马乱,于是就只好躲在宫里了。当今与先帝爷进京之后叫人收拾了宫殿,可怜奴婢们无处可去孤苦伶仃,也没赶奴婢们走,奴婢们就留下来继续在宫里当差了。”
“原来这样。”云岚眯起眼睛却是看向了从窗子照进来的刺目金黄的阳光。
“娘娘……”管事女官看了一眼云岚,带着几分刻意又亲昵的谄媚换了个称呼,“殿下……奴婢们知道殿下回来,是特地到昭华殿来伺候殿下的……”
云岚收回目光再次看向了眼前两人,她很轻易能看出眼前这两人在打什么主意,只是她不打算成全也不打算放任——有些事情是假的她能当做是真的,那是她一厢情愿如此罢了;但有些事情她看得清楚明白,便也不会轻易姑息。
再说了,她过去也不过就只是一个没有得到过任何宠爱的公主,这两人贴上来还说从前,便不会是因为从前。
“我算什么‘殿下’呢?”云岚看着这两人,语气是平静的,“我不想看到你们,你们让我想到从前。”顿了顿,她淡漠地又看了这两人一眼,“我会与陛下说,让他把这昭华殿上下的人都换成与陈朝无关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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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话一出,这两人愣住了。
内侍总管面上惊愕不加掩饰,他的声音是急迫又恳切的:“殿下,您现在回到宫中,正是需要左膀右臂的时候。奴婢们在宫中多年,最明白宫中关系的弯弯绕绕,奴婢们也是不忍心殿下在宫中会受到磋磨,才费尽心思到殿下身边来伺候的呀!殿下厌恶奴婢们不想去回想从前的确是人之常情,可殿下立足当下便是要往前走,奴婢们是可以为殿下的将来保驾护航的!奴婢们不忍心殿下如从前那样又被人欺负!”
不等云岚说话,一旁的女官惶急地接上了话,道:“殿下只想想将来!奴婢们来昭华殿便是为了殿下!陛下让奴婢们来伺候殿下,心里想必也是这么打算的!殿下将来在宫里日子还有那么长久,怎么能少了知根知底的人伺候呢?殿下若是觉得看到奴婢们就想到从前,那奴婢们少出现在殿下面前便好了。还请殿下收回成命,不要赶奴婢们离开。奴婢们便愿意在后面默默地守护着殿下!”
这么情真意切的话,却听得云岚笑出声来。
她笑得几乎无法遏制,好半晌才扶着一旁的坐榻慢慢坐下,然后才又看向了这两人,道:“我这里不是什么好地方,只会耽误了你们的前程。我知道你们都是心中有丘壑,也都算计着将来的锦绣前程,俗话说便是无利不起早的。在我这里,你们只会什么都得不到,还是早些去找个高枝,别耽误在了我这里,将来只会想骂我。”
这话听得这两人再次愣住,他们再次交换了一个眼神,一时间沉默了下去没有说话。
云岚看着他们,徐徐叹了口气,道:“看在当初你们不曾苛待过我母妃的份上,我便也对你们坦诚以待,就算是还了当年的情分。将来我不会麻烦你们,你们也不必想着从我这里捞什么好处。”
第4章
约是听说了云岚换宫人的事情,裴彦中午时候便从隆庆宫过来陪着她一起用午膳。
“是朕思虑不周,怪朕吧!”裴彦抬手给云岚布菜,“朕之前的确是想着,若是你熟悉的人在你身边,便也更自在一些。”
云岚笑着抬头看向了裴彦,便给他夹了一筷子蘑菇,然后才慢慢道:“这有什么好怪谁的?寻常人都是喜欢身边有熟人,那样才安心。只不过是我与旁人不同罢了,裴郎便放心吧,我没有因为这些事情烦恼的。”顿了顿,她又撕了一块鱼背上的肉丢到地上去喂灰奴,目光流转间很有几分闲适,“再说了,宝公公已经重新安排了宫人和内侍,着实不算什么大事。”
裴彦伸头看了眼低头吃鱼的灰奴,笑道:“你太惯着它了,下次它就敢上桌子。”
吃完了鱼肉的灰奴抬头看向了云岚,撒娇地蹭着她的小腿,发出嗲嗲的喵呜声。
云岚让人拿了个小碟子来,用鱼汤拌了些米饭,放在地上给灰奴吃。
裴彦看得直摇头,道:“下次可不能这样,又不是没有给它准备猫饭,何至于要在自己用膳的时候还要这样分给它。”说到最后他语气都有些生硬——似是真的不满。
“下次就听裴郎的。”云岚笑着看向了裴彦,可见他面上严肃,似乎一两句要哄不好了。抿了下嘴唇,她瞥了一眼旁边伺候的宫人,抬手把脸颊旁的碎发绕到耳后去,然后默默地放下了了碗看他。
裴彦正想说什么,却忽然感觉到脚上忽然被踩了一下,还没来得及反应,一只微凉的赤足便撩开了他的衣袍,顺着他的小腿一路往上。
他动作一顿,飞快放下手中碗筷,伸手按住了那只作怪的脚。
再抬头看向了坐在对面的人,只见她正噙着笑看着他,仿佛没事人一般,可他手中握住的这只玉足却不安分地又在他手心上重重踩了两下。
裴彦再抬眼去看云岚,便见她却露出了一本正经的神色,她又拿起筷子给他夹菜,口中还道:“裴郎你只吃了这么一点点怎么行?再多吃一点!”
这饭是再没办法好生吃下去了。
他挥退了殿中伺候的宫人,长手一伸,便把眼前这人拉到了怀里来。
“你就不能安分些?”他捏了一下她的下巴,“这是在宫里。”
云岚揽住他脖子往他怀里躲,用柔媚的声音说着一本正经的话:“可我什么都没做呀!裴郎在说什么,我没有听明白。”
“哦?那刚才是谁的脚在作怪?”裴彦的手顺着她的腰肢一路往下滑,把她稳稳地抱在了自己怀里。
此时此刻两人呼吸交缠着,云岚双手搭在裴彦的肩膀上,认真地看着他:“刚才一定是灰奴这个小坏蛋在做坏事。”
吃着猫饭的大狸花猫听到自己的名字,抽空喵喵了两声。
裴彦扫了一眼桌下的灰奴,抱着怀里人站起身来,便就着这姿势朝着内殿走。
灰奴吃完了那一小碟鱼汤拌饭再抬头,殿中已空无一人,而桌上的鱼还散发着诱人的香味。
狸花猫甩着尾巴思索了一会儿,便干脆跳上桌子,叼着那一整条鱼又跳下来,拖到一旁去喵呜喵呜地吃了起来。
内殿中种种动静与猫儿没有关系,吃饱喝足的大狸花猫找了个凉快地方慢慢地舔着毛,然后便摊开身子开始呼噜呼噜地睡觉。
殿外的宫人们只相互交换了个眼神,便也只当做是什么都没听到一般,在各自的位置上站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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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廷郎官宋奇找到昭华殿外的时候,已经快到申时了。
拿着奏疏的宋奇有些焦虑地想要进去求见裴彦,却被殿外的宫人拦了下来。
“宋大人,若是不急的事情,明日再说吧!”宫人客客气气地说道。
宋奇垫着脚往殿中看了一眼,又低头看了看手中的奏疏,便把奏疏递给了那宫人,道:“不算特别急的事情,但陛下也要心中有数,你等会交给陛下也可。”
殿外这宫人名宝言,原本是跟随着先帝伺候的内侍,现在是随侍在裴彦身边,算得上是裴彦身边亲近得用的内侍。他看了一眼这似乎听不懂话语的宋奇,却没有接那奏疏,只笑道:“既然这样,大人略等一会儿,奴婢晚些时候进去问问陛下。”
宋奇见宝言不收,也不好勉强,只得就在昭华殿外站了。
这一站又是大半个时辰,宋奇有些耐不住伸着头又往殿内看了看,收回目光时候,与宝言四目相对了。
“宝公公,或者这奏疏,还是由您代为呈奏吧?”宋奇叹了口气,“不是什么要紧事,不过也就还是陛下两个弟弟的爵位,太后娘娘询问了宗正,宗正又找人打探消息,如今还是想知道陛下的口风呢!”
宝言看了宋奇一眼,只笑了笑,道:“这事情奴婢是不好与陛下说的,奴婢不过只是个内侍,哪里能对天家事情指手画脚呢?那怕不是嫌自己脖子太硬呢!大人再略等等吧!”
宋奇又叹了口气,道:“倒是我今日来得不巧,方才应当听从宝公公的话直接退走的。”
“巧不巧的都在今日了。”宝言道,“大人若是真的觉得这事不急,便也不会找到这昭华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