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若是找你有什么事情,最好还是推给圣上去处理,你别沾。”卫融又加了一句,“免得你为难。”
“哥哥把那个公主说得好可怕的样子。”卫良笑出声来,“你就别操心了,我知道应该怎么做。”
话已经没法说得更直接,卫融心事重重地与妹妹一起用完了午膳,等到雨终于小了以后,就出宫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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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一场大雨,傍晚时分竟然放了晴。
卫良在永安宫中转了一圈,见过了宫人,又把自己从家里带来的东西都安置好了,接着用过晚膳之后,便直接洗漱歇下了。
一天下来虽然也没做什么事情,可却比在宫外时候要感觉疲累许多。
躺在床榻上时候,她一时想起谢太后的话,一时又想起卫融最后的叮嘱,她心中有些隐隐约约的焦虑,他们都在说那位陈朝公主,仿佛那陈朝公主真的是洪水猛兽一般了。
她要怎么对待?
能怎么对待?
翻了个身,她抓了抓自己的头发,最后粗暴地拿定了主意:索性就全听裴彦的,反正这是裴彦的后宫,她也只是进来打理宫务,想太多便就只是给自己平添烦恼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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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正浓时候,裴彦忽然听见外面有急促的脚步声。
怀里的云岚松开了他的脖颈,声音很轻:“外面有人过来找裴郎吗?”
果然,她的话音未落,外面传来的宝言的声音:“陛下,向大人让人送了急报。”
“说。”裴彦姿势并没有变,只是平复了一下呼吸如此说道。
“向大人接到了东阳王高丛的降书。”宝言忙应答道,“向大人正带着降书在隆庆宫等着陛下。”
“准备摆驾去隆庆宫。”裴彦抓起了丢在一旁的外袍就起了身,他弯腰在云岚脸上亲了一下,“你先休息吧,晚上应该过不来了。”
云岚却呆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点了点头,看着裴彦便那么匆忙地从寝殿出去。
她似乎是从宝言那里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东阳王高丛。
当年卫隽似乎是因为受到了他的伏击,是东阳王高丛,她应当是没有记错的。
她从床榻上坐起来,隔着重重幔帐,她听到裴彦一行人的脚步声已经远去。
外面夜色浓重,她了无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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隆庆宫中,裴彦匆忙踏入正殿,向稼闻声转身,便上前去把手中的降书递上。
“说来也是巧合,这高丛被洪水困住了,臣等前去赈灾时候正好碰上……”向稼一边说一边是在感慨,“那种时候,他也无从选择。臣想着,虽然从前……但是现在既然他递了降书,有些事情或者……”他没有把话说得太直接,而是有些含糊。
但裴彦听明白了,他打开降书看了一眼,过了许久才开口:“先让他进京来,既然投降了,就到京中来做他那个东阳王吧!”
“请陛下放心,他已经在来京城的路上了!”向稼说,“臣是快马加鞭回来的,高丛他们就在后面。”
第38章
东阳王高丛投降的消息第二天便在朝野传遍。
谢简下朝回家时候,在书房便见到了父亲谢瓯还有大哥谢筑。
说起来谢家家大业大,谢简最近时长觉得疲累,缘由无外乎便是应付自己父兄已经感觉到力不从心。
自从裴彦真的把卫家女召入宫中去打理宫务之后,他的父兄肉眼可见地更快地朝着裴赟兄弟两个靠拢了过去——若说从前还有一些犹豫和摇摆,现在便仿佛是铁了心肠要跟随裴赟兄弟两个。
谢简大约是能猜想到他们这么做的原因,无非是想找个依靠。
他时常觉得嘲讽,若自己有了立身之本真的能堂堂正正地在朝廷中站住了,何必去依附于谁呢?
当初谢家跟着先帝南征北战功勋也不少,他想不明白为什么不干干脆脆地中立站稳了,为什么一定要掺和到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中呢?
不过他也知道自己想的这些是毫无意义的,甚至因为他现在得了裴彦的一二重用,在家中他的处境都变得有些微妙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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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沉压下了想要叹的那口气,谢简抬手把官帽给拆下来让头皮松散一些,然后随手丢给了跟在身后的随从,接着看向了谢瓯与谢筑:“父亲、大哥,今天怎么过来了?”
“东阳王真的投降了?”谢筑也没说什么客气话,直接了当地问道。
谢简点了头,这消息朝野内外都已经知晓,谢筑虽然不上朝,但这么大件事情他是不可能没听说的。
谢瓯与谢筑对视了一眼,似乎斟酌了一会儿,才开口:“今日入朝了?”
“自然没有。”谢简说,他不知道自己父兄为什么忽然问起这些,但已经有些不耐烦,“是向稼提前回来与圣上说了此事,从南边过来京城,只怕还要走半个月吧?那边水患,路上难行。”顿了顿,他看向了谢瓯与谢筑,心中升起了疑惑,“父亲问他做什么?我们家与这个东阳王高丛以前也没什么来往吧?”
“圣上没说要怎么处置了他么?”谢瓯不答反问,“那时候太子出意外,与这个东阳王高丛是脱不了干系的。”
谢简摇了摇头,耐着性子道:“没听圣上说起。”
一旁的谢筑倒是笑了一声,道:“爹只想想现在这位是圣上了,既然接了降书,从前的事情自然不能追究。否则还能算一代明君吗?”
这话听得谢简眉头都皱起来,他看了谢筑一眼,已经没多少耐心:“大哥慎言,这话若是传到圣上耳中,你在家里吃着的爵位俸禄怕是保不住的。”
谢筑看了他一眼,阴阳怪气地笑了笑,道:“难道你还要到那位面前去参奏你大哥不成?”
“等会我进宫就与圣上说,成全了大哥的心愿就是!”谢简烦躁地接了外袍,丢到了一旁去。
眼看着这兄弟两人要吵起来,谢瓯出来打了圆场:“老七不要为这种事情与你大哥吵,只是从前那旧事,若是重提起来,怕是要牵连到很多人。”
“那又与我们谢家有什么关系?”谢简看向了自己父亲,眉头紧皱,“牵连不到谢家,旧事重提或者不重提,关我们什么事情?”
“这是怕圣上借着这事情发作。”谢瓯说道,“当年的事情你又不是不记得,先帝那么温和的性子,还借着太子的事情,把卫家给发落成了那样,到现在都还没恢复元气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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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句话说得似乎有理,但谢简却敏锐地从中觉察出了一些什么。
他看了看一旁的谢筑又看向了面前的谢瓯,心中忽然有了一个令他惊骇的猜测。
他不敢说出口来,直觉有些不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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垂着眼眸思索了一会儿,他没有再顺着谢瓯的话说下去,只道:“这些事情我不清楚,不如父亲和大哥去问三殿下和宫中的太后吧!”不等谢瓯再说什么,他环视了一眼这书房,又道:“圣上前两天赐了我宅子,这两天我搬过去,免得圣上觉得我对他赏赐有什么不满。”
谢瓯眉头皱起来:“圣上什么时候赐了你宅子?你没有与我说过。”
“前两天的事情。”谢简随口敷衍,“家里本来也住得挤,我这院子也不必留了,让大哥家的几个小子搬过来好了,能住得宽松些。”
不管谢瓯和谢筑今日过来打探这个东阳王到底是为了什么,他们当年在裴隽的事情中是不是暗地里也动过手,谢简这会儿不去多想了,他又看了一眼谢筑,不紧不慢道:“大哥上回还和我说两个侄子大了,院子里面住不下,正好我这边空出来给大哥就好。”
“胡闹!”谢瓯眉头皱得更紧了,“要是叫旁人知道,还以为是你大哥容不得人!”
谢简深深看了自己父亲一眼,道:“上回圣上让我说给父亲听的话,父亲现在想明白了么?”
谢瓯其实看起来并不老,曾经他也跟着先帝上过战场的,若非如此他当年也不会从先帝手中便得了爵位还一再加恩,他看着谢简,道:“你不能总想着你自己,老七,你太自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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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简从家里搬出来的事情没瞒着人,不多时便有那好事之人进宫去说给了裴彦听。
裴彦赐谢简宅子已经是许久之前的事情,他知道谢简这人迟早是要搬出来的,此时此刻并不意外。
谢家宫里的太后已经不同往日那般,可谢家这么一大家子人从来都是不想着进取,从前是靠着谢太后过活,现在便只怕是要朝着裴赟使劲,只想着有个人能带着他们谢家能永享荣华。
世上哪里有这样的好事呢?
只是——他们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呢?
裴彦并不仅仅只是把谢家这样行为看作是不思进取,不思进取的人总会有个理由去不进取,他们必定是已经有了准备和底气,才会想着躺着坐享荣华。
从前的谢太后,现在的裴赟,他们想做什么?
裴赟现在身上连爵位也没有,他们能依靠裴赟做什么?
裴彦垂着眼眸,忽地冷笑了一声。
他猜想,裴赟应当是心有不甘,或者在想着他座下这龙椅。
只是裴赟哪里来的信心觉得他能与自己一搏呢?
无兵无卒,他连爵位也没有,他凭什么去肖想他根本没有资格得到的东西?
难道就凭着他是谢太后生出来的,也能算是正宫出生的嫡子?
裴赟不会这么天真,甚至谢家也不会这么天真,他们必定是有后手,只是如今他们还藏着手中的棋子,在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
谢太后从前在宫中一人独大,她可以做的事情太多了,她知道许多事情,可以轻易地告诉宫外的裴赟还有谢家。
想到这里,裴彦忽然有些后悔,他应当早一些把谢太后手中的权力收回来,之前他还是太看轻了她。
他用从前的目光看待她,甚至觉得她勉强能算是一个好人。
但……好人在关乎自身利益面前也是会动手要人命的。
他忽然在想自己身边的这些人。
有先帝留给他的老臣,他们忠于这个朝廷,或许并不会完完全全忠于他,如若他真的做了他们认为对梁朝不利的事情,他们一定会站到他的对面。
还有当年跟随在他身边的那些小臣,便如向稼他们,他们自从他还是齐王的时候就跟着他,可年轻资历浅,虽然对他完完全全都是忠心,但现在并不在能左右朝政的关键位置之上,他们至少还得要好几年才能成为朝廷的中流砥柱。
然后便是那些皇亲国戚宗室权贵,他们的态度永远是暧昧的,他们永远见风使舵,永远都不会有一个确切的表态。
突然之间他想起了云岚,其实在他身边,似乎就只有云岚是最真心对他的,不管他是当年的齐王还是现在的皇帝,她对他的感情从来都没有变过。
尽管他把她留在身边只是因为崔滟的缘故,但现在他却似乎不再那么想了——如若有一个人多年来对自己真情不二,他又怎么不会被打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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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放下了手中的奏疏,拿起几案上的杯子喝了口水,招手叫来了宝言:“去昭华殿问问,昨天是出了什么事情,娘子昨天一看便是有心事。”
宝言忙应下来,道:“奴婢这就过去。”
“悄悄的,不要惊动了娘子。”裴彦叮嘱,“娘子心细,不要叫她知道。”
宝言请示地看向了裴彦:“那奴婢就悄悄问问昨天伺候娘子的那些宫人,然后回来禀告陛下。”
“行,去吧!”裴彦笑了一声,“再把碧波池旁边的观景阁给收拾出来,娘子要是在昭华殿无事做了,让教坊排歌舞给娘子看。”顿了顿,他自己忽然又想起来什么似的顿了顿,然后才道,“这事情你去与卫娘子说一声吧,毕竟如今宫务还是经她的手。”
宝言再次应下来,见裴彦再没有吩咐了,才安静地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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