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南重新上前来,声音沉了下去:“娘娘,现在赶回宫,这位娘子还能让太医诊治。”
崔妧娘已经闭上了眼睛,呼吸微弱。
云岚站起来与戴南一起把她扶上马去,声音很轻:“走吧,回宫去了。”
戴南于是扶着云岚也上了马,一行人便沿着来路返回。
云岚回头去看谢瓯,谢瓯只被人粗暴地拽起来丢在了马背上,不知是死是活。
她看着前面带着崔妧娘正在赶路的那匹马,想起来那年她背着自己生母离宫时候的情形。
那时也是兵荒马乱,她背着崔婉娘顺着人流前行,谁也不知从身后会有那么一支流矢射来,正中了崔婉娘的后心。
等到她发现时候,崔婉娘已经奄奄一息。
可那时候崔婉娘却是在笑的,她觉得自己的一声从此解脱。
她对她道:“太好了,终于到了解脱的时候,无论对你还是对我,终于不必相看两厌。”然后接着又道,“从此你便自由了,不必被任何人摆弄,不必受任何人的拘束,不必去做自己不想做的事情。”她说,“你从此便是这世上最自由的人,天下之大,你可以跟着你喜欢的人一起,从此也不必再听我的咒骂和怨恨。”
而眼前的崔妧娘……
她看到她回头看她,眼中是眷恋和不舍,还有浑浊的眼泪。
她打马快走了几步赶上了她,伸手去拉她已经冰冷的粗糙的手。
“岚岚,要好好照顾自己。”崔妧娘声音气若游丝,但语气却还是坚定的,“没有我在你身边更好,不会有拖累……没有人能拖累了你。”
云岚只觉眼眶一酸,泪水滚落下来。
“我也有个女儿,和你一般大……”崔妧娘声音渐渐越变越小,“我看到你就像看到她……我终于可以去见她了……”
云岚努力地睁大眼睛,不让眼泪往下掉,她忽然觉得崔妧娘于她而言,或者真的是一场关于母亲的梦。
梦总是甜美,但梦总是会醒,梦总是假的。
“岚岚,人生无常,便依着自己的心意过活。”崔妧娘最后看向了她,“不要被外物规矩束缚,随心便好。”
她闭上眼睛,沉重地扑倒在了马背上。
云岚抿紧了嘴唇,她想把崔妧娘拉起来,可一切都沉重得让她几乎无法使出力气。
第92章
夜空中金灿灿的烟花让人无法忽视。
裴彦抬头看了眼方向,心头一喜:这是找到云岚了。
他看了一眼前方乱作一团在黑夜中几乎辨不清敌我的人马,进鹤城以来一直压在心头的那块大石头终于放下了。
鹤城中的兵马布阵比他预料中更复杂一些,但他们来的时机却是正好——裴赟和谢简正好要带着人走,而崔素又恰好是要去拦他们,如此便让城中原本最严密的地方有了疏漏。
但尽管有了疏漏,可还是能看出来,这鹤城之中的部兵严谨。
如若不是因为这次是突袭,又抓住了好时机,恐怕是会有一场鏖战。
命身后人迅速跟着他一起上前去支援卫融,他迅速地思索了一番他登基到如今还不到一年的时间中遇到的所有事情,再想起先帝在时许多未尽之事,一时间倒是有些庆幸自己当初便没有封裴赟和裴骏这两个,否则今时今日鹤城恐怕是更难掌控的局面。
很快前院被整个拿下包围起来,前院中人丢下武器投降。
卫融骑着马带着人把前院所有地方都搜寻了一遍,然后回到了他身边,道:“陛下,这边只有崔素身边跟随的人,但未见崔素本人,也没见到其他人。”
裴彦并没有下马,他扫了一眼这前院,又想了想方才烟花的位置,然后才开口:“方才戴南的信号,应是把娘子找到了。”
卫融面色露出喜色来——他刚才根本没注意到天上的信号,这会儿听到这句话,简直让他大松了一口气:“那真的太好了!”顿了顿,他又道,“陛下,这边就让臣来收尾,陛下先回去码头与娘子会合吧?”不等裴彦说话,他又道,“陛下,这边剩下的人臣都能应付!臣练兵这么久,总该让陛下看看臣练兵的成果了!”
听着最后这句话,裴彦面上原本犹豫神色才略松快了一些,他点了头,道:“如此便让你在这边收尾。”
“请陛下放心!”卫融声音沉着,“臣一定会与诸位将军一起,把鹤城完完全全地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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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边一轮弯月露出了羞涩的柔和的面容。
裴彦骑着马踏着月色朝着鹤城外的码头而去。
他有一些紧张,还有一些激动。
云岚于他的意义,在她离开皇宫之后,他终于完完全全想得明白。
她便就是他生命之中不可分开的那一个人。
他喜欢上的就是完完全全的她本人。
并非是某人的替身,也并非是他心甘情愿臆想出来的样子。
她所有的一切,都是他喜欢的。
哪怕她会心狠丢下了他离宫,哪怕他感到心酸被抛弃,可却不会有怨,似乎便是应了那句因为有爱所以无怨也无悔。
他甚至也不会计较她喜欢的究竟是他还是裴隽。
无论她是如何,他对她的心都不会有任何一分一毫的改变。
从前的一切都已经过去,而将来还有很长。
他总有一天会用自己的真心换得来自云岚的一分回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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渐渐行近码头旁,远远的便看到了火把人头攒动。
裴彦感觉自己的心似乎跳得比方才更快了一些,他催促着马儿跑起来。
越来越近,他已经看到了云岚的身影——他眼里便也就只剩下了她一个人。
他从马背上跳下来,顾不上皇帝的身份威仪,快跑了两步,忍不住喊了云岚的名字:“岚岚!”
魂牵梦萦的那个人回了头,却是泪水涟涟的样子。
不等他看清楚眼前是个什么情形,云岚转身便一头扑到了他怀里,哽噎地哭出声了。
裴彦又是惊讶,又有些无措。
他把云岚抱在怀里,轻轻抚了抚她的后背:“怎么了?”
怀里的人呜咽了着没有说话。
裴彦舍不得多问,便看向了一旁的戴南:“是出了什么事情?”
戴南有些为难地往旁边让了一步,叫裴彦看到了方才被人挡住的临时围起来的担架,还有上面已经彻底没了呼吸的崔妧娘。
“是娘娘的姨母。”戴南脸上神色并不好看,让谢瓯找到机会射了那一箭便就是他和他手下的疏忽大意,以为直接把谢瓯拉下马就足够了,他对谢瓯还是太看轻了一些,“娘娘的姨母替娘娘挡了一箭,是臣没有保护好娘娘。”
裴彦眉头紧皱,一时间却又不好说什么,便只又拍了拍云岚的后背,问戴南:“动手那人抓住了?”
“是平侯谢瓯。”戴南指了指另一边双手被反剪背后,浑身是血也不知生死的谢瓯,“臣当时一时心急对平侯动了手……请陛下恕臣情急之罪。”
“朕不怪你。”裴彦只看了谢瓯一眼,然后收回了目光再看向了戴南,“既然遇到了他,可有看到裴赟?”
“不曾见到三皇子。”戴南说道,“臣遇到娘娘时候,是平侯正在逼迫娘娘跟着他走,那时便没有看到三皇子的踪影,臣推测,他们应当是兵分两路了。”
“你现在继续带着兵马顺着你原定的路线往前去探,裴赟胆子小,应当不会离谢瓯太远。”裴彦飞快思索了一番如此说道,“你现在过去,应当能正好遇到他,事不宜迟,你现在就去。”
戴南应了下来,没有片刻犹豫,便带着人重新顺着运河往北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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码头上只剩下了裴彦的亲卫们。
裴彦小心地抱着云岚,从怀里掏出帕子来给她擦了擦眼泪,轻声道:“不哭,有我陪着你。”
云岚抬眼看他,眼泪婆娑:“裴彦,我好像留不住对我好的人。”
“可我还在,我对你好,我在你身边。”裴彦亲了亲她的额角,“我可以对天发誓,我陪着你,我永远都会对你最好。”
云岚红着眼眶看他,却似乎是不信的:“没有永远,不可能会有永远。”
“有生之年,便就是我所说的永远。”裴彦认真地说,“岚岚,我亲自到鹤城来找你,便就是要对你说这些——或者你觉得荒谬不可信,但句句都是我的肺腑之言。”
云岚低了头,她却没有从他怀里挣脱出来。
“我对你的喜欢与爱,不是因为别人,不是因为什么崔滟,就只是因为你是你。”裴彦笑着说,“我知道你是怎样的人,我很明白我喜欢的就是你本人。不管你表现出来的是娇蛮,是聪敏,是牙尖嘴利,是计研心算,又或者是城府深沉,每一个样子我都喜欢。”
“最后几个听起来不像什么好话。”云岚吸了吸鼻子嘟哝了一句。
“可无论怎样,都是我喜欢的样子。”裴彦说道,“就算你骗我,我也喜欢你。”
云岚没有接话,环抱他的手臂却紧了一紧。
裴彦亲了亲她的头发,轻轻叹了一声:“只是……再别以身涉险了,朕都没有睡好,一闭眼睛就想到你会身陷险境,坐立难安。灰奴想你念你,连小鱼小虾都不吃了,整只猫都瘦了。”
“不可能……”云岚小声哼了一下,“它那么肥一只,才几天它就能瘦吗……”
“不信你回宫去看。”裴彦轻轻笑了一声,把她眼角的泪痕擦干了,然后慢慢揽着她往前走,“你在鹤城这几天过得如何,有没有人欺负你?”
“没有。”云岚声音又低落了下去,“我才知道我母亲还有个双生妹妹,难怪崔家会那么笃定地说我母亲还活着……要不是当年我亲手葬了我生母,都要被他们骗了。”
“是替你挡箭的姨母吗?”裴彦慢慢地带着云岚走到了崔妧娘身边,“她家里还有什么人?到时候我让人把他们都接到京中来,替她照顾家里儿女。”
云岚看向已经没有任何呼吸的崔妧娘,沉默了一会儿,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她只说有一个女儿和我一般年纪,但已经没了。”
“我让人去查。”裴彦说道,“等查出来了,就告诉你。”
云岚点了点头,她看着崔妧娘,不可遏制地会想起自己的生母崔婉娘。
或者是宿命,她们是双生姐妹,就连去世的原因都是一样。
“她对我很好。”云岚喃喃说,“我看到她就在想,如果我娘是这样就好了……”
裴彦心疼地把云岚再次抱在怀里,道:“过去都已经过去了,不必再去想。”
“我明白。”云岚点了点头,“她也对我这么说。”
“你看天上的月亮。”裴彦轻快地抬头看了看夜空,“下弦月,快天亮了。”
云岚于是也抬眼看向天空,却没有说话。
“我们算和好了吗?”裴彦笑着问,“下次吵架能不要偷偷摸摸跑走了吗?”
云岚收回目光看向了他,想了一会儿才开口:“那下次再说吧……”
“真的还会有下次的?”裴彦夸张地睁大了眼睛,“岚岚,你怎么可以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