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衍见她安静了下来,自己的心绪也慢慢平复了不少。
他撩起衣摆坐在床榻边,手上竟还拿着那盒胭脂。
慢慢打开盖子,他伸手进去挑了一点在指间。昏黄烛光下,那抹胭脂异常红烈。
楚宁警惕地看着他,撑着身子的手渐渐往后挪。
萧衍的偏执其实在幼年便得以窥见,看见她待别人温柔和煦些便会吃醋生气。
从前只当他小孩心性,再加上上次他来大梁时掩藏的极好,楚宁还当他已然改变。
现在看来,不止未变,还越发严重了。
萧衍没看她,盯着指间那抹红霞似的胭脂,神色恍惚道:“楚宁,我五岁便入梁国为质,所有人都欺我年纪小,想着法子来辱我。我还记得有一次,我被宫人骗去了冷宫,那里很荒凉,一个人也没有,有的只是从耳边呼呼而过的风声。我蹲在那里哭了整整两个时辰,是你千辛万苦寻了过来,抱着我说,阿衍别哭,哥哥来了。”
“后来,你惩治了那些宫人,牵着我的手在树下发誓。只要你在,你便不会让任何人再欺我分毫。”
萧衍转过头来看她,红红的眼里已盈满了泪,他问她,“哥哥,阿衍全部都还记得,你怎么就忘了呢?”
他紧紧盯着她的眼睛,声调里满满都是委屈,“我在景国等了你好多好多年,你怎么……就能忘了呢?”
楚宁低着头,不敢面对他的目光,心里的酸楚一阵一阵地往上漫,几乎要将她淹没了。
她能怎么说呢?
告诉他我不是忘了,只是换了一种方法来护着你?
萧衍是会相信的,然后呢,举景国之力与沈时寒抗衡?
横尸百万,血流千里……
楚宁不愿,所以她只能垂着眸,低低说了声“阿衍,对不起。”
第56章 山高水长,恩断义绝
对不起………
萧衍眼眸一黯,指间的胭脂已经干涸,他又挑了一点,慢慢往楚宁的唇上抹去。
这一次,楚宁没有躲,任他一点一点将胭脂涂抹均匀。
大红的胭脂衬得她清淡的眉眼生动了不少,朦胧烛光中愈发的妩媚好看。
萧衍手下一顿,许久后才看着她微微笑道:“姐姐生得真是好看,阿衍几乎都要看痴了去。”
一句话,说得楚宁的心沉沉地往下坠。
她已然知晓,萧衍对于自己的心意。
只是,这样的心意,对于此刻的她来说,危险万分。
楚宁心下正慌乱着,外面突然有杂乱的脚步声响起,隐隐听见绿绮扬声唤她的声音。
紧接着,窗外有人轻轻扣响,“殿下,沈时寒来了,我们得赶紧离开。”
沈时寒来了!
楚宁忐忑不安的心终于安定下来,她抬头看向面前的萧衍,眼里的防备仍在。
萧衍收回手,慢条斯理地捻了捻指间残存的胭脂,才看着她低低一笑道:“姐姐,我们来日方长。”
说完,他再不留恋,推窗一跃而出。
与此同时,房门被人猛烈推开。
楚宁愣愣抬头顺着声响看过去,沈时寒已经大步跨了进来。
她甚至都没来得及看清他的神情,就被他一把拉起,跌入他温暖坚实的胸膛里。
沈时寒一手紧紧将楚宁环于怀中,一手解下身后的墨色披风将她一裹,宽大的兜帽遮下,楚宁的脸便罩了个严实。
一切做完,他才环顾四周,寒声吩咐身后的十三,“给我追!”
十三应声,带着人立马追了出去。
房间重归寂静,只有微弱的烛光照着怀里的楚宁微微颤抖的身子。
沈时寒感知到了她的害怕,冷峻的面色不由缓和了下来,说话的声音也温和了不少,“陛下莫怕,臣带您回宫。”
许久,兜帽中轻轻“嗯”了一声,沈时寒这才搂着她往外走。
门口站着绿绮和几个侍卫,还有听见动静赶过来的太后。
她扶着容锦递过来的手面无表情地立在廊檐下,冷冷地看着这一切的发生。
经过太后身边时,楚宁停住了脚步。
她的面容罩在兜帽中,看不真切,只是传出来的声音在这浓重的夜里分外清晰。
“母后,这是儿臣最后一次这样叫您。从此以后,山高水长,恩断义绝!”
太后没有回她的话,面容一如既往的平静,就连月光下搭着容锦的手都没有一丝颤抖。
楚宁彻底死心,决绝离去。
直至上了回宫的马车,楚宁都没将兜帽取下,她整个人缩在角落里,身影孤寂得像是迷了归途的小兽,茫然无措得紧。
这一夜,她没了母亲和弟弟。
从此,这一路茫茫归途,只剩她只身一人踉踉跄跄往前行去……
沈时寒看着,本就深重的眉头愈发拧紧,下颌亦是紧紧绷着。
十三探头进来时瞧见的便是这么一幅场景,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迟疑着开口,“陛下,大人,那……那个贼人动作太快,给逃了。”
沈时寒冷冷的目光顿时扫了过来,十三咬咬牙,硬着头皮道:“卑职待会儿回了府就去领板子。”
车帘落下,缩在角落里的楚宁终于开了口,只是声音有些微微喑哑。
“沈大人怎么对谁都是这么凶?”
她抬起头,唇上的胭脂已被她悄无声息地擦掉,兜帽下的面容一如既往的清淡如月。
只是眼眶微微泛红,想是刚刚躲在暗处私下里偷偷哭了一场。
沈时寒目光沉沉,从她抿着的略有些苍白的唇上掠过,淡淡道:“对陛下不凶即可。”
楚宁默了一默,半晌后才喃喃出声,“对朕也是很凶啊……”
第57章 当众包庇丞相的陛下
说着,她像是想起了什么,又道:“沈大人今日可是食言了,不是说好了会一直一直护着朕吗?”
不说还好,一说沈时寒的面色就冷了下来,“臣倒是想护着,便是生了百十只手也抓不住陛下一心想要出逃的心。太后为何突如其来想来皇陵,陛下就不知道用脑子好好想想吗?竟也眼巴巴跟了过来。看来是上次慈云寺的事陛下还没吸取到教训!”
楚宁哪里听他讲过这许多话,还尽是噼里啪啦训她的,不免心下也有几分委屈,辩解道:“朕如何不知,可太后远赴皇陵,朕若不亲送,明日监察院递上来的折子就能将朕参死!再说了……”
她偷偷瞥了沈时寒一眼,接着道:“朕为了以防万一,将宫城里的禁军都带上了。若不是霍离叛变,堵了山道,朕现在都在宫里待着了……”
说到最后,竟还成了沈时寒的不是。
他抬眸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竟然出乎意料得没有辩解。
楚宁抬手摘下兜帽,撩起车窗的帘子往外看了一眼。
周遭静谧无声,清冷的月色打在青灰的城墙和紧闭的朱红城门上,竟已到了都城。
楚宁诧异回头,问沈时寒,“那巨石阻了必经之路,沈大人是如何搬走的?”
沈时寒淡淡道:“炸了。”
“炸了?”楚宁更诧异了,“你哪里来的火药?”
沈时寒倒是面色平静,又冷冷道:“兵部。”
楚宁闻言悻悻收回了手,脸上也不禁带了几分歉疚。
兵部侍郎李洵是镇国侯江冀的爪牙,火药又管制得极为严格,往常便是审批都得层层下达几日,想取得谈何容易。
沈时寒想立刻从兵部取出,只有一个办法——强抢。
这下,怕是明日被监察院参死的就成了他了。
这般一想,楚宁的心愈发愧疚了。
她认真的想了想,最后还是眉眼弯弯地凑到沈时寒面前,目光诚挚道:“这一次,真是辛苦沈大人了。”
“不辛苦。”
沈时寒轻飘飘地看了她一眼,又漫不经心道:“陛下方才不还在怪臣御下不严吗?”
真是个小气包子。
楚宁心下腹诽,面上却连连摇头道:“没有没有,沈大人听岔了。”
到了宫门口,楚宁扶着绿绮的手下车前,还不忘回头冲着沈时寒狡黠一笑。
“沈大人放心,明日早朝朕会护着你的!”
楚宁的话第二日就不作数了。
她看着面前跪着一排呼天喊地的兵部官员面露难色,目光再往右移,旁边还跪着一脸严肃的监察御史孟恒。
真是难为死李洵了,先前和孟恒闹得鸡飞狗跳的,也不知私底下用了什么招数,转眼两人就和好如初了,还一同跪在这里弹劾沈时寒。
楚宁再偷偷偏过目光看向左侧立着的沈时寒,他倒是平平静静,好像他们弹劾的并不是他似的。
昨夜的豪言壮语还犹在耳边,楚宁一脸为难,眉头都要拧成了结。
李洵半点都不带体谅她的,还在鬼哭狼嚎,“陛下!丞相大人实在太欺负我们兵部了,昨夜领着人直接就往里面冲啊!想要阻拦的官员都被他底下的人给打了!你看!”
他抓着旁边一位抖抖索索的官员,直接当众便扒开了他的衣襟。
胸前赫然一个脚印淤青映在上头,瞧着是有几分吓人。
李洵面色激愤道:“这可是丞相大人亲自动的手!总不能说臣冤枉他了吧?!”
这……当众殴打同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