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中白雪铺地,有一个背影站在青松下,满身皆是落雪,像是在等什么人。
楚宁觉出那背影有几分熟悉,踟蹰了一会儿喃喃开口,“孟唯清?”
背影转过身,果然是他。
只是嘴角一抹鲜血刺目,赫然就是他临死前咬舌自尽的模样。
楚宁愣了一愣,再回神孟唯清已至面前。
仍旧是那副凄楚不甘的神情,他厉声问她,“天子有错!逝去的无辜人命该如何算?!”
他怒视的面容就扑在眼前,楚宁被骇得连连后退,直接一脚踩空了去。
失重感传来,四周皆是漫天虚无,楚宁便在此间沉沉往下坠去。
倏尔,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他身上的清冽气息实在太过熟悉,楚宁缓缓睁眼。
雾气浓重,沈时寒的眉眼朦胧,晦涩难明,只那声音一如既往的清冽好听。
他问她,“陛下换了一颗心,那么…….这颗心可是欢喜臣的?”
第85章 铁石心肠也妄动了凡心
楚宁于梦中惊醒,外头正下着大雪,天地间一片纷纷扬扬,入目所视皆是白茫茫。
绿绮一边领着宫人伺候她洗漱一边道:“昨儿夜间的雪可太大了,今日奴婢早晨一开殿门地上的雪就足足积了一指多深呢!也不知昨夜沈大人回府时有没有遇上大雪。”
楚宁本还神情恍惚,听见她的话微微一愣,问道:“昨日丞相是何时走的?”
绿绮想了想,道:“大概是戌时三刻,雪下了有一阵子了。”
楚宁点点头,又抬眸去看窗外纷飞的雪花,心下不禁有些怅惘。
昨夜装睡时装得太过认真,竟连外头下雪了也没有察觉。
她又暗暗垂下眸去,心下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虽未察觉到下了雪,可那比雪絮还要轻盈的吻却在她心头徐徐缠绕,怎么也挥之不去。
他昨夜问她,心上可有他?
楚宁认真想了想,应该是有的吧。
这样神仙似的人喜欢自己,便是铁石心肠也能妄动了凡心。
只是,他喜欢错了人。
自己从来就不可能会是他的心上人。
雪越下越大,张知迁便是在如此大的风雪中冒着严寒入殿。
他先向楚宁行了礼,才放下背着的药箱拍了拍肩上微湿的落雪。
今日本不由他当值,一个时辰前却有内侍敲了他的府门,说是陛下圣体不适,宣他入宫。
他拍雪的时候悄悄拿余光瞟了楚宁一眼,她坐在矮榻上与绿绮对弈,一双眸子微微掩着,瞧不出半点情绪。
微抿着的唇倒是白生生的,看着是有几分孱弱。
可等他备好脉枕,楚宁却捻了捻手里乌黑的棋子,转过头来对他道:“绿绮棋艺不精,这一局……还是张大人来陪朕下吧!”
天子都开了口,张知迁哪敢拒绝。
等他一落座,绿绮就悄无声息得带着宫人们垂首退了下去。
周围一下子空荡荡的,安静地只能听见炭火微燃的噼啪声。
明明殿内温暖如春,可不知为何,张知迁平白就生了一身冷汗。
他执起白子,看了看桌上的棋盘,心底的寒意越发深重。
这哪里还有得下,分明已然是个死局。
而且死的,还是陛下手中的黑子。
他抬起的手久久未落下,细细一看,还能看出微微的颤抖。
天子一怒,张知迁虽未亲眼所见,却在市井中早有所闻。
平日里打打闹闹没什么干系,可若是真的惹怒了陛下,张知迁觉得他挂着脑袋的脖颈还是凉飕飕的。
只是他实在不知,自己究竟何处惹恼了他。
眼见吓得差不多了,楚宁才将手中的黑子放回了棋罐,慢悠悠道:“看来张大人的棋艺也不大精,这样好下的一颗子,竟也想了这般久。”
张知迁哪敢辩驳,只顺着她的话连连道“是”。
见楚宁不信,还解释了一番,“臣自幼钻研医术去了,棋艺实在是不精通,扰了陛下的雅兴了。”
楚宁声色沉沉,又开了口,“是吗?张相乃前朝大儒,不想张大人身为其子,竟连棋艺都不甚精通。”
此言一出,张知迁当即心底一沉,脸色也微微僵硬了些。
楚宁一直注意着他,自然将这细微差别落于眼中。
果然,是猜对了。
昨日在孟府,苏奚从案桌上取香递给她时,低声说了两个字。
——张相。
楚宁原本一直郁郁不得解,直到今日清晨她从床榻上惊醒,绿绮无意说了一句话。
她说,“陛下怎么又做噩梦了?竟吓得这一身的冷汗,奴婢吩咐人让太医院的张大人过来看看,给您开几副静心凝神的药吧!”
张大人……
张相……
楚宁脑中盘桓已久的困局终于得解。
于是,她吩咐人请了张知迁过来,当面问他,“张大人,那颗能决胜负的棋子在哪里呢?”
或者说……
那个你们一直精心护着,以待日后将她取而代之的幼帝在哪里呢?
第86章 菩萨与天上仙
今日十二,按例不用早朝。
正好逢上大雪,中书省当值的官员不由心下有些庆幸。
若是这样的天气赶去上朝,就奉天殿那个冷飕飕的空旷大殿,都能将人送去大半条命。
有品级的官员都缩在自个儿的官房里烘着炭火,没品级的守门小吏就可怜了,只能笼着袖口,在原地来回跺脚,再互相唠唠嗑以解寒气。
一个道:“欸……你觉不觉着今日早晨丞相大人上值时有些不对劲?”
“有什么不对劲。”
另一个往手中哈了口气,不以为然道:“每日不都那副模样么?跟个天上的仙人一样,冷冷清清的。不过说实话这张脸生得真是好看,连我姨婆家六岁的女娃娃都知道。你说传说中的菩萨是不是就长这样?”
那个闻言一嘁,“菩萨?菩萨会笑吗?”
另一人一听就笑了,“你这话说的,菩萨不会笑,丞相大人就会笑了吗?”
欸?不对劲!
他止了笑,神神叨叨地凑了过去,问道:“你的意思是,今儿沈大人来上值的时候笑了?”
“恩!”那小吏扬着下巴,满脸都是得意,“我看得真真的,就从马车里下来的时候,抬头看了一眼天上落下的雪,突然就笑了。你别说,笑起来真跟个菩萨似的。”
他摇了摇头,又分外笃定道:“不对,菩萨都不见得有丞相这般好看。”
“这真是稀奇了。”
另外一个小吏探出头去望了望天,诧异道:“这雪也不是头次下啊,怎么平常就不见他笑呢?”
……...
两人插科打诨的功夫,一辆马车徐徐停在了中书省府门前。
车身上有宫城印记,等闲不是常人。
两人忙止了话,躬身迎了上去。
车帘撩起,楚宁扶着十三的手走了下来。
今日天寒,她裹得分外严实,常服外还罩了件绒氅,一头墨色青丝用玉冠束起,余下的发垂于身后,抬眸看过来的面容清淡如月。
亦是皎皎天上仙。
两人见了呼吸都差点停止,回过神来当即跪了下去,恭敬道:“卑职参见陛下。”
楚宁摆了摆手让他们起来,然后径直入了御史台。
中书省隶属皇城,官署极大,光是办公用的政事堂七绕八绕的就得走不少路程。
早有手脚快的小吏打老远瞧见就匆匆忙忙去禀告了沈时寒。
是以楚宁没走多久就看到他长身玉立,潇潇然从漫天风雪中来。
沈时寒素来不爱穿官服,更何况今日不上早朝,也不过穿了件茶白色的长衫,立在这一天一地的风雪中。
行动间茶白衣摆微微扬起,化作水墨山色,皆是流水画意般的好看。
官署里其他的几个官员听见动静也走了出来,见是楚宁,一时间呼啦啦跪了一地。
风雪有些大,楚宁索性停了脚步,立在廊檐下等着。
待到沈时寒走到面前,又从十三手里接过撑着的伞挡在她头上,她才仰起头看着他眼含戏谑道:“沈大人怎么不跪呢?”
沈时寒扫了眼底下跪着的官员,又幽幽看了她一眼,才不紧不慢地道:“陛下心疼臣,臣自然是不用跪的。”
楚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