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般做派,落在孟恒眼中,便是与承认无异了。
他骇然怒道:“你要做蝇营狗苟,趋炎附势之人,那你便做!我只当自己瞎了眼,识人不明。可是现在,本官要去救陛下!”
他一把甩开他的手,还没来得及走两步,便被李洵一个手刀劈晕了去。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上位的楚宁和江冀,倒也没人注意到这小小角落。
只是,楚宁却注意到了。
这天下,总有一些人,他们不为名不为利,只为自己心中怀揣着的信念而去。
坚定不移,生死不屈。
楚宁低低笑了笑,就着内侍的手艰难站了起来,咬牙拔出左臂上的匕首,又对着江冀冲了过去。
刀光一闪,江冀索性将匕首夺了下来,反手一推,楚宁本就摇晃着的身子轰然倒地。
内侍忙要去扶,却被江冀看过来的冷冷一眼慑住,顿在了原地。
江冀蹲下身去,用冰冷的刀身拍了拍楚宁因失了血色苍白着的脸,缓缓道:“事不过三,再来一次,这把刀可不只是扎进陛下的手臂而已了。”
他说完,也没等楚宁应声,直接吩咐人将她带回未央宫中诊治。
楚宁没有挣扎,任宫人手忙脚乱地将她扶了下去。
鲜血滴滴答答落了一地,空气中都弥漫着淡淡的血腥气。
江冀立在上位,俯看着底下跪着的一众朝臣,扬声道:“诸位今夜便都宿在宫里吧,各府的家眷本官都已派人通知过了,不必忧心。”
话音一落,底下人面色皆是一片煞白。
这哪里是通知了家眷,分明是擒住了家眷在这以此敲打他们。
等所有人都被亲卫带了下去,江冀还站在原地,静静看着地上淋漓的血迹,目色森冷。
他有些辨不分明。
楚宁此举,究竟是请君入瓮还是狐假虎威。
*
楚宁回未央宫不过一刻,御医就着急忙慌地背着药箱赶来了。
绿绮方才看见受伤的楚宁就已狠狠哭过一次了。
衣袖撕开,看见那狰狞的伤口,她瘪了瘪嘴,又要哭出声来。
楚宁疼得呲牙咧嘴,还得眼巴巴转过头来哄她,“小绿绮,别哭啊!这就看着吓人,真的不疼......”
“啊!!”
楚宁惊呼出声,转头看着只顾闷头给她上药的御医,咬牙低声道:“张大人,您下次手脚能轻着点吗?”
张知迁诧然抬起头来,隐在人皮面具后面的脸微微一僵,以同样小的声音回问道:“陛下怎么认出臣来了?”
他左右扫了一眼,宫人不知何时已尽数被楚宁屏退了下去,殿门上隐约可见有人影被烛光照得微微晃动。
是江冀派来看守楚宁的亲兵。
楚宁闻言勾了勾唇角,凑过去轻声道:“上次你说你去了长乐宫的时候朕去查了查太医院当值的记录。”
张知迁更诧异了,“那日臣并没有记录啊!”
“是啊!”楚宁点头,又悄声道:“没有记录的话就只能是太后和镇国侯自己的人了,所以那日才会毫无防备地在你面前露底。既然如此,镇国侯这次要妨着朕,自然也要用自己人了。”
她狡黠一笑,神情很是得意,“所以,朕故意受伤,镇国侯不就派你过来医治朕了么?”
张知迁闻言沉默了很久,直到将伤口包扎完全,才踟蹰着问她,“陛下,真的不是因为武功差打不过而已吗?”
见楚宁冷下脸来,又忙忙解释,“臣不是质疑陛下的能力,只是单纯好奇而已。”
楚宁:“…………”
第92章 谋朝篡位的由头
她真的很想也往张知迁手臂扎上一刀。
只是楚宁此举张知迁也真的很是疑虑,他又凑过去,轻声问了一句,“陛下为何要刺杀江冀?分明知道不会成功的。”
是啊!根本不会成功的。
一个是常年沙场征战的将军,一个是深宫养大的天子,无异于以卵击石而已。
楚宁听了张知迁的话微微一怔,忽而想起那日沈时寒与她说的话。
“西羌一役,镇国侯民心所向。陛下想要动他,怕是天下臣民不会答应。”
她道:“那便寻个由头,师出有名。”
沈时寒问她,“什么由头?”
楚宁抬头看着他,须臾才缓缓道:“谋朝篡位,这个由头沈大人觉得如何?”
沈时寒没看她,垂眸沉吟片刻,方淡淡道:“陛下想设宴引江冀入瓮,然后以谋朝篡位的罪名来处置他?”
他一顿,又摇头,“此计太过凶险,先不提江冀是否中计,光是太后那谨小慎微的性子,都不会让他轻易妄动。”
“不会。”楚宁道:“都城距皇陵足有上百里,镇国侯回朝当日朕再设宴,他根本没办法告知太后。反而是我们,可以先一步去皇陵控制住别院。”
她抬眸看他,眼中眸光流转,“江冀此人,刚愎自用。没有太后在旁劝诫,我设下这鸿门宴,他哪怕明知山有虎,也会仗着自己兵马大权在手,行这一遭。”
沈时寒平平静静地看着她,又问,“那之后呢?若是太后知晓,她为陛下生母,大梁自古以孝道治天下。若是她执意要保江冀,陛下又能如何?不过放虎归山而已。”
……......
楚宁没回答沈时寒的话,也没回答张知迁的话。
她看了看被他包扎得严严实实的手臂,白色的棉布上依稀可见殷红的血渐渐渗了出来,像是雪地里开了一朵血色的花。
她眼眸暗了暗,如果谋朝篡位的砝码还不够重,那便再加一个。
——谋害天子之罪!
到时候,便端看天下悠悠众口之下。
太后是选亲生的天子,还是任劳任怨听她差遣数十年的镇国侯了。
张知迁不能久留,见她不语,也没再细问,收拾好了药箱便退了出去。
殿门阖上,楚宁转头看了看眼睛哭得肿成个泡儿似的绿绮,无奈道:“小绿绮,你再这么哭下去,朕还以为朕已经死了呢!”
“呸呸呸!”绿绮忙忙来捂她的嘴,又絮絮道:“陛下长命百岁,万寿无疆,才不要讲这样不吉利的话。”
真真是个小可爱,玩笑话也听进心里去。
楚宁不禁有些失笑,再看着她的眼里暖如春风和煦,“我家绿绮真是好,就是不知日后会嫁给哪家的小郎君。”
绿绮听出她话里的打趣,恼得瞪了她一眼,这才拿起帕子拭眼泪。
正这时,外面突然传来争执声。
是江晚月听闻晚宴一事眼巴巴赶了过来,却被江冀的亲兵挡在了殿门外。
江晚月怒道:“放肆!本宫乃是中宫皇后,你们敢拦本宫?有几颗脑袋挂在脖子上?”
亲兵顾着她是镇国侯嫡女,不敢多言,只道:“卑职奉镇国侯令守在此处,除侯爷以外任何人不得入内。”
江晚月闻言更怒了,“你既奉镇国侯之令,当知本宫便是镇国侯之女。还不快打开!是不是要本宫去镇国侯面前治你们的罪?!”
亲兵垂首道:“还请娘娘回宫,莫要难为卑职。”
江晚月气极,扬手便想挥下,却被楚宁出声制止,“晚月。”
她的身影映在殿门上,影影绰绰的看不分明,只那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柔。
江晚月的泪当即落了下来,她看着楚宁的身影问道:“陛下,臣妾听说您受伤了,是伤在哪儿了?严不严重啊?”
楚宁听出她话里的哽咽,不由出声安抚道:“朕没事,不过一点小伤而已,不碍事的。”
第93章 兄妹情深数十载
她这么说江晚月心里更难受了,她知晓那伤是她父亲镇国侯亲手扎的。
听说匕首刺进只剩了个刀柄露在外面,光是这般想想便知是疼极了的。
可她却什么也做不了,一边是自己的生身父亲,一边是自己的夫君。
她夹在其中,满心愁苦都无处解,只觉得痛苦难言。
楚宁亦是知晓她的为难,又温声道:“真的不碍事。现下天色已晚,你先回宫歇息吧,明日一早朕就过去看你。”
江晚月没动,月光将她的影子映在台阶上,逐渐拉长。
许久,她喃喃开口,“对不起……”
楚宁心下一窒,心里的酸涩渐渐弥漫上来,堵得她心口都生生的疼。
对不起什么呢?
明日过后,自己便是她的杀父仇人,是她吞声饮恨都不得解的人。
又过了许久,她看着江晚月依旧朦胧的身影,低声道:“没关系,晚月……”
*
楚宁这一日睡得格外沉,许是孟唯清知道了她现下所为之事,竟出乎意料地没有再入她梦中。
是以一夜无梦,直至天明。
江冀倒是没有苛待她,宫人内侍还是一应俱全,就连天子的冕服也如常送了过来。
只是楚宁却没穿,难得不用上朝,还穿那死沉死沉的玩意儿干嘛。
等收拾齐整了,楚宁才慢悠悠打开殿门,在侍卫的引领下去了奉天殿。
朝中众臣便是在此处凑合着过了一夜,饥寒与惶惶不安相交,落在楚宁眼里,俱是疲惫不堪的脸。
他们起身,向楚宁行了礼,又依惯常朝列站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