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简直是满心委屈没处诉,还得认命得憋屈道:“卑职现在就回去领板子。”
他刚准备退下,又被沈时寒叫了回来。
他淡淡道:“板子明日再领,现在先去护陛下回宫。”
十三闻言瞪大了双眼,不可置信地看了看夜幕里早已消失的马车,又不可置信地看了看面色清冷的沈时寒。
终是彻底认了命,咬牙追了上去。
*
绿绮整个人都快吓傻了,直到楚宁坐进车里还惊魂未定。
她拉着楚宁的手,慌乱道:“陛下怎么去了这么久?可是出了什么事?怎么会是沈大人送陛下回来呢?”
她一连三问,楚宁脑子都要被她问大了。
她默了一默,安抚地拍了拍她仍在颤抖的手,温声道:“无事,就是路上碰巧遇见了沈大人而已。”
绿绮才不信她的话,这大晚上的,说遇见就能遇见的?何况……
绿绮忿忿道:“陛下就知道诓奴婢,您的手到现在还抖着呢,又这么冷,肯定是吓得不轻。究竟是出了什么事儿了?”
楚宁经她一提醒,才低下头愣愣去看自己的手。
原来,不是绿绮的手在抖。
抖的,分明是自己的手。
楚宁刚刚安定下来的心又倏然提起,沈时寒心思深沉,说的话不可尽信。
只是,若是他已然知晓自己的身份,又为何不揭穿了去呢?
惶惶不安之时,车身一沉,车帘外传来十三气喘吁吁的声音,“陛下,臣送陛下回宫。”
这真是想什么便来什么。
楚宁心下一喜,忙忙隔着车帘问他,“十三大人是何时到的巷中?”
她没问沈时寒,反正两人同来同往,肯定是一起的,问的太明显了反而打草惊蛇。
十三一愣,想了想方才道:“回陛下,就那歹人想要偷袭陛下之时。”
十三没有撒谎,他的确是刚到便看到那歹人想要伸手抓住陛下,身为堂堂从三品北衙禁军统领,保护陛下乃是职责所在。
所以,他想也未想,便直接出了手。
但这话落进楚宁耳里就完全不同了,她拍了拍尚还惊惧万分的胸脯,长长呼出一口气。
还好还好,总算是躲过了这一遭。
第105章 沈狐狸有几条尾巴
翌日早朝,镇国侯江冀于大理寺监牢自缢身亡的消息就由大理寺少卿呈了上来。
他战战兢兢地匍匐跪在地上,怎么也想不明白。
不过区区一夜,这人怎么就在牢狱里不明不白地死了呢?
他询问昨夜当值的衙吏,他们皆道:“昨夜那人是持了寺卿大人的令牌过来。”
大理寺规矩,见令牌如见人。
他能够体谅,他只是觉得那两人蠢,大理寺卿一位尚还空悬,那令牌现在还在吏部安安稳稳地放着。
又怎会有人持了大理寺卿的牌子过来?
这般一想,他又心道,这两人不止是蠢,眼睛还瞎!
但这是朝廷要事,他不敢耽搁,只吩咐人将那两人看好,忙忙就带着血书和那根上吊的粗麻绳进宫面圣。
楚宁从内侍手中接过血书,上头的血已经干涸了,想必昨夜她走后不久他便写下了。
一字一句,言犹涕血,只道自己一时糊涂,犯下大错。希望陛下看在他往日守护江山,劳苦功高的份上,放过他侯府上下。
所有罪责他一力承担,一死以谢君恩。
那根他自缢的粗麻绳还静静躺在内侍手里,上面亦有斑驳血迹,想是上吊时无意蹭上的。
他选了她为他铺好的路,一切都在她意料之中进行,半点也没有偏移。
可楚宁只觉心下苍苍凉凉的,昨夜青柳巷中,她问沈时寒。
“沈大人,手上沾染了亲人的血,是不是这一世都将在茫茫无措中度过,再也寻不到归途?”
沈时寒顿住脚步,转身来牵她的手。
楚宁的手很凉,他的手更凉。然而捂在一起,却也能从这凛冽寒风里平白生出几分暖意来。
他抬眸看向她,片刻后,缓缓道:“臣会为陛下指路,那茫茫归途,臣与陛下一起走。”
他一贯爱说这样不清不明,模棱两可的话,从前楚宁皆是不信。
可这一刻,她看着他看过来的如水目光,他眼里藏着湖光山色,藏着巍巍天下,也映着她的眸。
楚宁心间一跳,慌忙收回手。
又觉得有些突兀,忙从披风中取了令牌出来,又轻轻搁在沈时寒手中。
她双眸低垂,轻声道:“沈大人,谢谢你。这一路波云诡谲,满是荆棘。若不是你,朕都不知该如何撑下来。”
沈时寒收起令牌,又来牵她的手。两手相握,他将她的轻轻包在手心。
融融暖意透过她的手掌渗了进去,驱散了这一身的寒意。
楚宁微微有些怔忪,她没抬头,自然也没瞧见他微微弯起的眉眼。
他勾了勾唇,语气仍旧是淡淡的,“陛下知道便好,也不枉臣费心一场。”
楚宁:“………”
她不知道这只狐狸究竟有几条尾巴,但她想,应该每条尾巴都是傲娇地高高翘起着的。
而现在,楚宁又习惯性地往沈时寒那儿看了一眼。
他长身玉立,狐狸收起了高傲的尾巴,也仍旧是人群中最最清冷傲绝的存在。
楚宁怔了怔,而后回过神来,看着底下跪着的大理寺少卿,问道:“镇国侯的尸身可安置好了?”
大理寺少卿恭敬道:“回陛下,镇国侯的尸身已从狱中抬出,现在正放置在堂屋中,等待刑部调派仵作前来验尸。”
“不必了。”楚宁道:“朕与镇国侯相识十数载,认得他的字迹。这血书却是他本人所写无疑。既是自缢,也就不必再验。”
好歹,算是为他保留了个全尸。
只望来世,他一生顺遂,再也不要遇见长平侯府里的那个姑娘。
大理寺少卿应声退回朝列。
他想着息事宁人,但总有人想寻个真相。
几位朝臣一同出列,最前头的那个手持芴板道:“陛下,镇国侯虽死,但其罪本就当诛。现下镇国侯府上下一百余口被关押于大理寺中,还请陛下从重处罚,以证天下视听。”
封建王朝,一人出事,举家遭难,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楚宁也知,可她不忍。
昨日江晚月哭着质问她——“陛下要用阿瞒的命去赔给他吗?”
她虽当时未答,心下却是摇头。
自然不是,死去的人已经死了,可活着的无辜人要继续生活下去。
楚宁默了一默,话锋一转,问底下众朝臣:“不知众位爱卿可还记得三年前前左都御史孟意一案?”
话音落,朝堂一时寂静无声。
第106章 镇国侯自缢身亡
谁能不记?那场灭门案到现在想来仍是唏嘘。
孟意满府六十五口,连带着那个不足五岁的玄孙,亦死于那场巍然浩劫里。
只是当时他们亦如履薄冰,尚且不能自保,也只能眼睁睁看天子行差踏错,事后再长叹一声可惜罢了。
楚宁将他们凄然的神色皆纳入眼里,又接着道:“当年孟大人的小孙子,好像还不足五岁,听闻本是年节后便要去学堂进学的。”
这一语,众人面色怆然,更为唏嘘。
其实究其根本,孟意实在不算无辜。强闯宫门,带头闹事,闹得还是之后继位的天子。
其心可谅,其举确是莽撞。
要知历史皆是由胜利者书写,他茫茫然中站错了队。天子登基后,又如何能饶了他。
只是可怜稚子无辜,平白送了命。
虽然一月前,天子下令,恢复孟意清名,亦为孟府上下设匾立碑,重新迁坟安葬。
但性命没了,空有虚名又能如何,不过亡羊补牢罢了。
楚宁眼眸亦黯淡下来,又道:“孟大人之事,实为朕一生之痛。他的孙儿不足五岁,镇国侯的孙儿亦是不足一岁。算下来,他再长大一些,便可以唤朕皇叔父了。”
她看了看底下垂首不语的朝臣,语调渐渐低沉下去,“三年前,朕已然错了。现在,朕不想再错下去。诸位爱卿,可否体谅朕的这番顾念亲情之心?”
无人敢应答,朝堂仍是寂静无声。
她一顿,又接着道:“又或是……看在那不足一岁的稚儿面上,此事就此作罢了吧!”
永元三年冬,大雪。
镇国侯江冀宫变,事败,于狱中自缢身亡。
天子顾念亲情,下圣令,着镇国侯府上下一百余口贬为庶民,永世不得再入都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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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冀的死讯,是楚宁亲自来的长乐宫,亲自告知的太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