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到如今,楚暄的酒已是彻底醒了。
方才一腔孤勇上了头,现下眼底清明了才后知后觉地后怕起来。
在宫里逞武行凶,往小了说,是不敬天颜。往大了说,便是妄图谋反也不为过。
他深深呼了几口气,忙顺着楚宁的话就下了,“本王的头疼得紧,想是这酒性太烈,上了头。不行!本王得回府歇息会儿……”
他边说边往外走,手触到殿门刚要打开,脑子却陡然清明起来。
不对!
楚宁在外人面前装得清风明月似的,可在他面前,一向是睚眦必较的主儿。
这么多年下来,自己何曾在他手下讨到半点好,哪次不是被狠狠磨下一层皮来方才善罢甘休。
怎么这次,就这般轻飘飘地放过了自己?
楚暄从来没有一刻觉得自己如此的耳清目明,他转过身,若有所思地看向楚宁一直背在身后的手。
刚刚他就觉得奇怪,习武之人反应最是灵敏,屏风落地,正常人该是下意识得双手挡在身前,怎会将一只手负于身后。
除非……是为了掩藏什么东西。
楚暄出手极快,到底是常在兵营中摸爬滚打的人,武功自是楚宁这种身在深宫的花拳绣腿没法比的。
饶是楚宁一直紧紧盯着他,第一时间侧身躲了过去,也架不住他步步紧逼。
楚宁招架不住,气得咬牙切齿,“楚暄!你是疯了不成?!”
她这般气急败坏,落在楚暄眼里倒是坐实了心虚之实。
他没搭理楚宁,仍旧招招紧逼。
没多时,楚宁手里的缚带便被他生生抢去。
楚暄没见过缚带,看不出手里的是个什么玩意儿。
他翻来覆去瞅了半晌,一脸郁郁地看向楚宁道:“就这儿?一个布条罢了,至于你这么宝贝似的藏着掖着吗?本王还以为你是藏了哪个宫女的肚兜不让本王瞧见呢!”
楚暄本是无意之间的一句话,他在兵营里和底下人插科打诨惯了,这样的污糟话信口拈来。
然而话音一落,楚宁眼里却有一丝惊慌一闪而过。
楚暄看到了,脑海里忽然想起方才自个儿胡乱说的那句话——藏了哪个宫女的肚兜。
他再低头一瞧,手里的白布条委实太过奇怪。
他去过几次青楼妓院,里头的姑娘们有时为了迎合个别客人的喜好,会将胸脯缚上,穿上男装,打扮成公子哥儿的模样供人取乐。
这般一想,这手里的白布条可不就是那些姑娘们用来裹胸的缚带。
可是,楚宁藏着缚带干什么?
楚暄想不明白,这宫里也没供人取乐的勾栏姑娘啊!便是宫女,也都得穿着宫装示人,用不上这玩意儿。
他脑子直,想不通的便不想了,干脆直接拎着它问楚宁,“这不是女子用作裹胸的缚带吗?你藏着它干吗?”
他又凑近了些,皱着眉“嘶”了一声,像是想起什么不得了的,“你说,要是江晚月知道你私底下是这副德行,会不会后悔选了你啊?”
当年求娶江晚月的有两位皇子,二皇子楚濉和七皇子楚宁。
第155章 带着秘密下地狱去吧
天子疼爱这个自幼养在深宫的侄女,放手让她自己选,江晚月自然是弃楚濉选择了楚宁。
可这在楚暄心里,却一直是个心结。时日长了,心结不但没解,反而越缠越紧。
楚暄也是越发得看不惯楚宁。
楚宁实在听不下去了,这人越说越没边,再任他说下去还不知道要说出什么污糟不堪的话来。
趁着楚暄不备,她突然出手,想要夺下他手里的缚带,却不妨楚暄早有准备,一个旋身便躲了过去。
殿内幽暗昏聩,方才的火盆被倒落的屏风砸中,彻底熄灭,唯有窗纸透进来几许斑驳的冷光。
美人衣衫滑落,锁骨自肩,一大片晳白的雪肤暴露在这冷光之下。
所谓冰肌雪骨,不外乎此。
楚暄一双眼睛都要看直了去,方才他就着楚宁伸过来的手将她控住,另一手直接去扒她的衣裳。
楚宁一直注意着他动作,忙忙后退想要躲开。
可到底是没他动作快,楚暄手已探至她肩膀,用力一扯,衣襟散开,露出小半边肩头。
晦暗中白的似一抹明月,轻薄通透。
可是这抹月色消失得太快,楚宁站稳身子,慌忙将衣衫拢好,再回过头看他的时候面上都带着森冷戾气。
“楚暄!你究竟想要干什么?”
“没想干什么。”楚暄回过神来,甚至随意笑了笑,又对楚宁道:“你躲什么呀?咱们都是男人,还是亲兄弟,便是脱了衣裳看到了又怎样?难不成,还能看掉你一块肉去?”
楚宁怒视着他,没吭声。
论没皮没脸,她着实斗不过楚暄。现下只能想法先将他支走,其他的事日后再算。
于是她稳了稳心神,再抬眸已敛去眉眼间的怒意,平平静静看向楚暄道:“本宫方才落了水,头疼得紧,没空跟你瞎折腾。你方才不是说想见父皇一面吗?这事本宫记下了,一会儿父皇若是醒了本宫帮你传个话,至于见与不见就只能看父皇了。”
楚暄进宫一趟本就是为着这事,按理说楚宁应下他便该走了,哪知他听了这话却没动。
“别呀!”
他漫不经心地弯下身子,勾手拾起方才他们打斗中落于地上的缚带,慢慢向楚宁走来,“太子殿下还没告诉本王呢!这个东西殿下是用来干什么使的?是别人的………”
他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又缓缓道:“还是殿下你自己的呢?”
楚宁紧紧盯着他,脚下不由自主地往后退,嘴上仍强撑着道:“本宫不知道你在胡言乱语地说些什么。”
楚暄看破不说破,他常年浸淫酒色,刚刚虽是一闪而过,可他看得分明,那肩头轻薄娇软,分明就是个姑娘家。
他又往前走了几步,“是不是胡言乱语,你脱了衣裳给本王瞧瞧不就知道了。”
“还是……你根本就不敢脱?”
说得这般明显,楚宁如何不知他已发现了端倪,然而这事却是抵死都不能认的。
楚暄与她敌对已久,若是知晓了她的身份,必定要敲锣打鼓得天下皆知。
楚宁心底一片冰凉,她已步入死局,四下皆是铜墙铁壁,便是撞得头破血流也无法挣脱出去。
楚暄已走至楚宁眼前,他像一个成竹在胸的猎人,充满玩味地细细打量着自己的猎物,看她在这无解的网里垂死挣扎。
他想,这大梁国的储君竟是个女儿身。这事,可真是好玩极了!他已经迫不及待想看所有人得知这个真相时目瞪口呆的脸色了。
可他又转念一想,不行!
楚宁和自己针锋相对这么些年,岂能就这么饶过了她?
他要将她所有的骄傲与尊严狠狠践踏在脚下,叫她往后光是想起自己心里都是无法遏制的恐惧。
于是,在楚宁背脊抵上冰凉的墙壁时,他俯身靠了过来,满口的酒气在楚宁耳边喷薄散开。
他缓缓开口,“楚宁,你已经无路可逃了。”
楚宁知道,她顿了顿,抬眸看着他,“你要如何才能放过我?”
她说这话时眼底有清润的水光隐现,看上去神色分外脆弱。
楚暄哪看过自来高高在上的楚宁这副模样,他又笑了笑,也不与她绕弯子,“想要本王放过你?可以!”
他后退一步,目光赤裸裸地打量着她,勾唇一笑道:“脱。你今日当着本王的面脱光了身上的衣裳,本王就放过你。”
楚宁不可置信地抬头看过去,心上像是骤然被人撕开了一道口子,剧烈的,呼啸作响,带来一阵阵钻心刺骨的疼痛。
眼前笑得面目狰狞的楚暄与此前院子里江冀温柔的脸交合重叠。
胸腑里滔天的恨一下子涌了上来,拥堵在心口郁不能出的气顶着她的喉咙,让她止不住得生生作呕。
楚宁觉得恶心,特别恶心。
她抬起头,冷冷看着楚暄,一字一句地开口提醒他,“楚暄,我是你亲妹妹。”
“所以呢?楚宁。”他又装模作样“啊”了一声,接着笑道:“不对,该改口叫楚浠了。本王的好妹妹,清远公主——楚浠。你告诉本王,你是怎么活过来的?怎么以女子之身坐上这储君之位的?本王很是好奇呢!”
楚宁看着他,没有说话,紧咬着的唇瓣几乎要渗出血来。
楚暄看出她眼底悲凉成海的绝望,于是又道:“不说也没关系,那便脱吧!”
他双手抱胸,好整以暇地看着楚宁,“你不是想求本王放过你吗?只要你今日脱了,本王保证,一个字都不会泄露出去。楚浠,你可要好好考虑考虑,外头可就候着宫人呢!只需本王一张嘴,你是个女子的事不出半刻就能传到未央宫里去。”
“父皇是疼你,可再疼,你做这种冒天下大不韪的事,父皇还能保得住你吗?”
“哦,对了,还有皇后和西南大将军呢!狸猫换太子这么大的事,想必也有他们的功劳吧?”
“楚宁,所有人的命可都系在你一人手里呢!”
是啊!所有人的命都在她一人手里,她可以不顾忌自己的命,却不得不顾忌他们的命。
楚宁慢慢抬起手,慢慢摸上腰间的玉带。
下一瞬,她摸出自己藏在腰间的匕首,趁着楚暄毫不设防的一刻,对着他的腹部狠狠扎了下去。
你既然知道这么多的秘密,便带着它们一起下地狱吧!
第156章 血洗过的宫殿是炼狱
这是楚宁第一次动手杀人,杀的还是自己血脉相连的亲人。
她用力拔出匕首,温热的血迸溅到她的脸上,恍惚间,她听见了刀刃从皮肉划过的声音。
楚暄失了气力,颓然倒下,睁得大大的眼里满是不甘。
视野蒙上一片模糊的血色,楚宁握着匕首愣在原地,双手止不住的微微颤抖。
她杀人了。
这是活生生的人,不是猎场里供人生杀予夺的猎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