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美人误国,不外乎此。
可萧衍心下却是不悔的,尤其是现下看着楚宁逐渐褪去血色,苍白不堪的面色,他心底浮起的,却是说不清道不明的快意。
沈时寒该死!
一切活在她心里的人,都该死!
可楚宁现在的心下却是悔的,如若她今日不来这普音寺,那十三此刻就在他身边。
好歹,不会落得以一敌十二的下场。
她茫茫然抬起头来,巡视了一圈。
这车厢四合,就像是一个巨大的鸟笼,她被囚于这铁笼之中,插翅难飞。
楚宁想,或许唯有闭眼赴死才能得见光明。
第193章 金簪抵喉
她发间簪着一支金簪,是早起时沈时寒亲手为她簪上的。
彼时天色沉沉,日光稀微。
他牵着她坐在妆台前,在她颊边轻轻落下一吻,才从袖中取出一支金簪对她道:“这是我母亲留下来的遗物,让我日后若是有欢喜的人,就将它并在聘礼里,也算是她的一份心意。”
他轻轻一笑,往日清冷疏离的目光里极是温柔,“我本想着大婚那日再为你簪上,可那日凤冠霞帔,倒是将它的光华掩盖了,不如今日就为阿宁簪上。”
金簪缓缓簪入发中,楚宁看着铜镜里的自己,分明心里欢喜得不行,却还要摸着头上的金簪,故意扬眉问他,“你现在就将它给了我,到时我不嫁你,带着它跑了可怎么办?”
“跑什么?”他一把将她搂进话里,语气霸道又强势,“你早已是我的人,还想要跑到哪里去?”
日光灼灼,从天际浇洒而下,满室明媚天光。
当时情动戏语,不想竟一语成谶。
楚宁想,若是真有所谓天道,那这根发簪是不是就是上天帮她抉择好的路?
她拔簪刺向脖间的动作极为决绝,以至于萧衍还没来得及反应,已下意识迅速往她手腕拦去。
锋利的簪头在他手心划出一道长长的口子。
下一刻,那簪尖混着他的血,正正抵在了他的脖颈处。
楚宁的手还在微微颤抖,她知道自己只有这一次机会。不成功,便成仁。
好在,她赌对了。
她握紧了手里的金簪,看着他的眼神发冷,“让马车停下!”
萧衍看着她,默然不语。
她咬牙,簪尖往前送了送,厉声又道:“听到没有?吩咐外面的人,让马车停下来!”
萧衍颈上已隐隐现出一道血痕,可他恍若未觉,仍旧是静静得看着她。
许久,他笑了笑,“姐姐若是舍得,便刺下来吧。左不过生生死死,姐姐都要陪在阿衍身边。”
“姐姐放心,我已吩咐了他们。若我死了,姐姐也要随我而去。到时黄泉路上,有姐姐陪着我,阿衍也不算孤单。”
说这话时,他眉眼里俱是温和笑意,只眼尾一滴泪痣泛着幽暗的光。
楚宁实在气极,这个弟弟算是她自幼便疼进骨子里的,不想长大后竟生成这般油盐不进的偏执可恨模样。
马车还在疾驰,雨水落在车檐上簌簌作响。
楚宁不欲与他多做纠缠,压低了手里的金簪,她扬声对外道:“你们的陛下现在已经被我挟持在手里,若不想他死,便立刻将马车停下!”
话音落,车帘外安安静静,一丝动静也无。
萧衍开口提醒她,“不是与姐姐说了么?他们早已得了我的吩咐。”
他笑,“便是死,我也与姐姐死在一处。”
“谁要和你死在一处?!”
楚宁心头一时无名火顿起,她咬牙,怒不可遏的瞪着他,“你自己死便死了,不要拖我下水!我不要与你一起死,他还在等着我。我们的婚期就定在半月之后,我不要……不要和你这般屈辱得死在这里!!”
楚宁整个人因心绪激愤微微地颤动着,但她很快又安静下来,平平静静得看着他,一字一句道:“萧衍,你找错了人,我从来不是你要找的那个楚宁。”
“你认识的那个楚宁,已在那场宫变的大火中,烈焰焚身而死。”
“她再不会回来了。”
“你再也见不到她了。”
金簪一寸寸往里压,血珠从脖颈里沁了出来,妖冶极致的红,却不敌她现下眸底里的灼灼火色半分。
她抬起眸看着萧衍,冷冷问他,“你不是深爱她吗?她现在已经死了,我送你同她一起去好不好?”
“你放心,黄泉路上你一定寻不到她。”
“因为她已魂飞魄散,彻底消散于这人世间。”
说到最后,她苦涩一笑。
颊边悄然滚落一滴泪,滴在萧衍手背,和着他脖颈淌下的血混在一处,皆是滚烫的。
“那姐姐便动手吧。”他看着她,目光冷冷,全然不信她的荒唐说辞,“既然姐姐不是那个护阿衍长大的人,又何必顾惜我的性命?”
他扬起脖颈,露出被金簪刺入之处,“刺下去啊!姐姐还在顾惜什么呢?杀了我你便有机会逃离了。”
他又笑,“姐姐动作可要快些,耽搁了这些时辰,想必马车早已出了都城,若是离了梁国境内,姐姐便是想回也回不来了。”
第194章 萧衍的苦肉计
他在逼她,亦在试她。
若是此前的楚宁,此刻该毫不犹豫得刺下去。
说到底,她和萧衍都是一样的人,爱之则重之,可一旦关乎自己,便会决绝舍弃。
书中所记,虽是虚妄,却未必不是他们真实写照。
手中的金簪并未往前再入半分,她不是那个从地狱攀爬而出的楚宁,她来自于现代,接受过自由平等,生命至上的教育。
她没办法亲手杀人。
更何况,这还是她曾倾心相护的弟弟。
此前说的话,也不过是诈他罢了。
萧衍察觉到了她的犹豫不决,他目色怔怔,好似是明白了什么。
其实不是没有过怀疑,毕竟朝夕相处过数年。相见的第一眼,他就觉出她的不对来。
便是数年未见,性子又何以改变至此?倒像是截然换了个人一样。
可是之后他因重伤在太医院躺了几日,再见到她,她却又好似变回了从前的兄长。
她对自己说——当年之事,换作他人,也会尽力相救。
呵……换作他人。
萧衍心下暗嗤,原来自己惦记了这么多年,在她心中却不过是个可以随意替换的存在。
当时怨恨的种子便已埋下,及至数日之后,她又来寻他,对他道——当年所有起始,包括初见,都是她悉心设好的圈套。
那一刻,怒火和无法遏制的怨恨一瞬间破土而出,在他心中长成破天大树,遮云蔽日,将所有隐藏在深处的阴戾全都掀了出来。
时至今日,那份阴戾非但没有消下,反而随着时日的增长越发汹涌。
他忽然垂眸一笑,而后不顾脖颈处抵着的金簪,径直冲上前来抓住楚宁的肩膀。
他动作得突然,楚宁吓了一跳,手里的金簪尚未来得及完全退开。
锋利的簪尖自他脖颈旁深深划过,翻出一道鲜血淋漓的口子,触目惊心。
可萧衍却恍若未觉,他用力攥着她的肩头,厉声问道:“你不是她,那她去了哪里?”
他手劲极大,楚宁被他按着,动也动不了。愣了一瞬,她却也笑了,“不是告诉你了吗?她死了,死在宫城的那场大火里。那场大火烧了整整一夜,你想,她又如何能活的过来?”
萧衍看着她,眼里有癫狂的迷乱。
他不相信她已经死了。
她若是死了,那他这些年来汲汲为营是为了什么?
她若是死了,那自己心中难以消解的爱恨欲念,要找谁来宣泄?
她不能死!
她该往后余生都陪在自己左右,以弥补那些年来对自己的亏欠。
心头不可遏制的烈火越烧越盛,他目色一片森然,幽深至极。
他问楚宁,“她死了,那你又是谁?”
“我?”楚宁有些怔忪,她愣了愣,对他道:“我不过是个无足轻重的局外人罢了。”
她在楚宁的过往里随她经历一遭,却什么也改变不了,可不就是个局外之人。
可萧衍却不信,“你知道她那么多的过往,又怎会是无足轻重的局外人?”
更甚至,她连自己与楚宁的那些不为外人道的恩恩怨怨都明了。
想到此,萧衍忽然一愣。
怎么可能,便是死了,那些事她也会带进地狱里去,又怎么会对一个外人说起?
何况,这个外人还与她生得别无二致。
这世上,真的会有两个无关血缘的人生的如此相像吗?
萧衍不相信,他要自己亲自验证一番。
楚宁的手里还握着金簪,到了此刻,她也仍在提防着他。
这点,倒是与从前的楚宁很是相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