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用木棍搅合着那一滩漆黑浓稠的药汤, 再三确认, 满脸的怀疑和不信任。
若不是这方子是婉婉拿的,郁司宁真的以为自己被什么坏人给盯上了, 想要谋害她性命。
婉婉看着那滩药汁也蒙了,这和仙人给她用的药, 也不一样啊。
于是便问向请来的郎中:“先生,您是按着这个方子熬的吗?会不会是熬糊了?”
她说到最后, 自己都说服不了自己。
郎中肯定道:“姑娘放心, 我一味一味对照着熬的, 错不了, 而且我从医数十年, 这样的方子每年都要熬上了几回,虽用药略有差别,但正对这位姑娘的症状,差不了呢。”
得到了郎中的肯定,婉婉便也不能再说什么了,想着仙人是神仙,神仙是不会害人的。
“那就……试试吧。”
郁司宁耳朵发炎的越来越严重,用了好多办法都没有效果,想着死马当活马医,心一横便也同意了。
丁怀柔心细,担任了为郁司宁涂药的重任。
那黑漆漆,还散发着浓浓药味的液体,就这样被丁怀柔小心翼翼的涂在了郁司宁的耳朵上。
三个姑娘坐在铜镜前,看着镜子里的耳垂,汤汁并不能完全沾在上面,有些还顺着郁司宁的脖颈,滑进了衣襟,落下一条黑黑印记。
郁司宁说:“这下完了,更不能见人了。”
她已经有好一阵子没去跟心上人见面了。
而丁怀柔的重点却是在日常起居上,“你涂了这个可要怎么睡觉,要不就坐着睡吧。”
丁怀柔不说,郁司宁还没想到这处,定怀柔一说,如此更是愁眉苦脸。
婉婉始终没说话,因为是她拿了方子,请了郎中,熬了药汁把这黑漆漆的不明物体,涂在了司宁的耳朵上……
好在仙人虽抠门不肯舍药,但给的方子着实是有效的,司宁涂第一回 时便有明显好转,再连涂两回,便彻底消肿,可以出去见人了。
可雍州王起兵造反,圣上派翊王去雍州平乱。
郁司宁这边清洗耳朵上的药汁,那边翊王携军军队已经出了上京城了,等她彻底梳妆打扮好,少女一身绯色红衣,策马追出城外之时,却只隐隐看到了军队的尾巴。
而前天夜里,仙人也和婉婉说,他要离开一阵子,恐要数月后再来。
他带了一沓厚厚的字帖,上面写满了铿锵有力的字迹,由易到难,他不在的这段时间,叫婉婉好好练习,不可偷懒懈怠。
婉婉乖巧应下,并承诺,等仙人回来,她的字一定会突飞猛进,可别忘了答应她的螃蟹呢。
高湛说不会去那么久,顶多三个月,他回来会给她带其它小玩意,不过螃蟹依旧做数。
就这样,时间一转便进了七月,上京城也迎来了数十年难得一遇的酷暑。
天热的仿佛是下了火一般,到了正午时分,长街上便是连人影都见不到。
所有人都倦倦提不起精神,就连树上的鸟儿也热的不愿唱歌,只想睡觉。
婉婉倚在榻上,没精打采的半垂着眼皮,偶尔胡乱的拨两下矮几上的算盘,证明她还没睡。
她面前放了一摞厚厚的账本,可她现在却没有心情看,只等着夜里凉快些再看。
她被热的胸口闷闷的,整个人昏昏欲睡。
因是在房间里,便只搭了件薄薄纱衣,内里穿了件抹胸小裙,薄如蝉翼的柔纱质地,将少女凹凸的身材展现得淋漓尽致。
漆黑如瀑的墨发高高挽起,露出女子曲线优美的纤白脖颈,她已经穿得少得不能再少了,可这降了火的天气,还是叫她的额角,鼻头和下巴上冒了一层细细汗珠。
那样子就放若是凝脂美玉上挂了露珠,晶莹剔透,美到了极致。
婉婉手腕撑着头,眼看就快睡着,结果窗外传来阵阵说话声,打破了婉婉飘离思绪。
抬头望过去,竟是枫荷引着人抬了个不知是什么的漆黑大木盒子。
那木盒子有半个人高,粗度似一座小缸,虽是木头所作,但内里似乎装着什么很沉的物件,所以四个人搬起来还很是费力。
“小心点,这可是稀罕物,可别碰坏了。”
瞧着枫荷紧张模样,婉婉不禁提起了兴趣,见那物件落在了自己身边,她问枫荷:“这是什么?”
枫荷一溜小跑的过来,乐嘻嘻道:“姑娘可是个好东西,是冰鉴呢!”
她说着,便开大那木盒子顶部的盖子,一阵氤氲冷气扑面而来,因为外面和内里的温度差度较大,那冷气便成白烟状喷涌而出。
一瞬凉气扑面,整个屋子的温度都因此降低了几分,人也都精神舒爽了好多。
再定神,便是一盘子冰镇梅子送到了她面前。
婉婉不禁疑惑,“这冰鉴从哪来?”
她父亲虽是当朝太傅,但这玩意是皇室专属,君臣之别便区别于此,等级森严,不可逾越,除非是圣上赏赐,才敢享此殊荣。
枫荷从管家手里接来冰鉴时也只是囫囵听了一耳朵,“好像是翊王殿下送来的。”
翊王?
婉婉瞧着面前还冒着凉气,酸甜可口的梅子,舌根一酸,忍不住吞了吞口水。
依旧淡定问道:“翊王怎么会往这送冰鉴呢?”
这时衣妈妈从外面走进来,彻底解答了婉婉疑惑。
“说是今年夏季燥热,恐两只小兽耐不住酷暑,所以翊王府派人送来了冰鉴,是给外面两只小兽镇果子,解暑用的。”
瞧着外面两只悠闲的小家伙,婉婉觉得夸张得同时,有那么一瞬还觉得,自己活的竟还不如一只兽……
“可既是给大丽和大菊的,怎得又搬到了我这?”
且还给她镇了梅子?
难不成是父亲心疼她不耐热,所以将翊王给小兽的冰鉴,以公徇私的搬给她用?
这要是被正在雍州平乱的翊王知道了,可还了得?
婉婉瞧着那酸甜可口的梅子,一时竟不敢下口,只怕这一口吃上去,父亲会被翊王治罪。
衣妈妈说:“翊王府送来了两个冰鉴,每一个都小缸般大,能装好多果子,两只小兽不宜多吃凉物,所以用一个便够了,剩余下来的一个,老爷才安排给姑娘用的。”
虽然婉婉是捡剩的那个,可暑伏天里,能够吃上一口只有皇室中人才能吃得的冰镇果子,当真是提神舒爽,灵魂都得到了升华。
如此也就没那么计较了。
几颗冰镇梅子下肚,婉婉望着窗外,与她一同啃果子的两只小兽深感欣慰,她忽然觉得自己这数月的精心照顾没白费,两只小兽都知道报答她的养育之恩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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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初二,雍州传来捷报,翊王率领的军队彻底剿灭了雍州王,百万将士顷刻间溃不成军,雍州王父子被生擒,不日将班师回朝,押送回京。
皇帝得此消息龙颜大悦,下旨犒赏三军,并加封功勋将领。
安国公作为一等世袭大将军,其子又是骁勇小将军,这一家子的官职都封到了顶儿,偏郁小将军还没成婚,郁老将军前年亡妻,至今还是个老光棍,亡妻也在早年就已是诰命加身。
皇帝高兴之余,在封赏上略有些犯难,这也没啥可封的了啊。
一旁的内侍小心提醒,“安国公还有一女呢。”
皇帝这才恍然,龙笔一挥,便册封安国公之女郁司宁为安宁乡郡,食邑三百户。
年纪轻轻便有册封加身,上京城中贵女众多,可不是个个都能被皇帝亲封为乡郡,譬如他们文官家的女儿便是一辈子都不敢想。
婉婉和丁怀柔得知这个消息后,都很是替司宁高兴,这是何等的荣耀。
可郁司宁却愁眉苦脸,因为她不想做什么乡郡,她想做女将军。
婉婉就知道这册封没册封到她的心坎上,于是安慰她,“你今日是乡郡,明日焉知就不是将军了?有册封就总比没有的好,至少能在圣上面前混个脸熟。”
丁怀柔在一旁浅笑不语,她知道婉婉是在胡诌呢,女子被封为乡郡已是无上荣耀,又怎么可能会被册封将军呢。
可郁司宁就真的就信了婉婉的忽悠了,原本暗淡无光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婉婉你说的是真的?”
婉婉也不知道呢,她只是不想让司宁闷闷不乐的。
想了想于是道:“你看你还有三百户食邑呢,这三百户农户从此以后可都要靠你吃饭了,你要罩着他们不受欺负,这样他们明年才能有富足的粮食上缴赋税,所以你这身份也等同于手下有几百号人的小将军呢,可千万不要让圣上失望啊。”
丁怀柔听到最后,实在忍不住笑出了声。
她见过安慰人的,可没见过这么胡诌着安慰人的,关键胡诌得似乎还挺有道理。
郁司宁忽然被婉婉说得茅塞顿开,是啊,她还有三百户人家要罩着呢,这三百户人家年年给她供给赋税,她怎么也该教他们几套拳法,强身健体不说,最关键的还是要有能力打恶霸,最好再培养出来几个好苗子去参军,到时候她离女将军就更近了。
郁司宁被婉婉说得整个人精神头十足,衣妈妈端着茶点过来,叫姑娘们喝点茶润润喉。
今日是七月七,乞巧节,牛郎织女在天上相会的日子,夜里长街上会十分热闹,斗巧祈福,花灯游行。
丁怀柔早就准备好了她最拿手的小玩意,准备拿去斗巧大会上与一众女子一决高下。
她手巧,编出来的小玩意栩栩如生,每年各种新奇的物件都能把得头筹,得巧儿。
而婉婉和郁司宁便很是自觉的默默退出斗巧行列,婉婉的一双“巧”手,除了拨算盘和数一沓沓银票子飞快外,平时这双手就跟沉睡了似的,怎么叫都叫不醒。
而做出的小玩意,你说它丑,有鼻子有眼的,还谈不上丑,你若说它好看,放到一众作品中,当真是平白给别人做了陪衬。
这种不上不下的手艺,婉婉觉得她还是把精力花在沿街小吃上更划算些。
而至于郁司宁,她每年都会发出一问,“今年斗巧大会,有比骑马射箭的吗?”
天刚刚染了一抹暮色,太阳还未完全降落,映得晚霞染红了半边天。
长街上已经有了热闹景象,沿街小贩的叫卖声,各个府上的马车,还有临街百姓家,满地乱跑的小娃娃。
婉婉和司宁,柔姐姐三个,只沿着街道逛了一小会,天就大暗了。
街上各家商贩都点了灯,有的酒楼门前更是从楼上坠下一大串灯笼,整齐排列,气势恢宏的,映得整个长街亮如白昼,一派喜气洋洋。
丁怀柔说:“听说今年斗巧加了一个新项目,理帐,婉婉你不去试试?”
婉婉刚往嘴里塞了一块梅子干,酸甜入口,下意识的蹙了蹙眉角,摇摇头说:“不去。”
她刚刚听卖梅子干的老板说,前面新开了一家西域羊肉串,老板是地地道道的西域人,那口味正宗的,得到了上京城百姓一致好评。
婉婉是个吃货,面子上的荣誉哪有实打实吃到嘴里还得划算。
这样千载难逢的机会,她怎么能不去尝一尝正宗的西域烤羊肉串呢?
那边斗巧大会马上就开始了,丁怀柔见婉婉不去也不再劝,只叫她一会多点几串,给她留点,她斗完巧就来。
婉婉让柔姐姐放心去,有她在,得巧吃肉,一个都少不了。
这时郁司宁打探了一圈那西域肉串的具体位置后,跑回来说:“婉婉,我们往东城去,店在那边。”
顺着人流,婉婉和司宁没一会就走到了,这家店不愧是地地道道西域人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