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手搭在小几上,腕下垫着脉枕,烛光映着他的手腕,上面扎着几根细细闪闪的银针。
“小公主,你确定你这招管用?”
坐在花辰对面为他施针的人,正是黎皇后所出三公主,高濛。
此刻她没时间回答他的话,正皱着眉头,聚精会神的努力的翻着医书。
烛光映在她的脸上,可她实在太认真,头影遮住了书的光亮,看起来委实有些艰难。
“书上说,媚药之毒,扎这个,这个,这个,还有这个。”
高濛一连点了花辰四五个手指,最后还是没弄明白,到底要扎哪根。
“干脆十个手指一并都扎了算了!”她有些负气,“不行把脚趾也扎了,总归是不会扎错的。”
花辰一听整个人都懵了,不禁深深怀疑,“你到底会不会医?”
高濛腰杆一挺,死不承认道:“会啊!怎么不会!你不信我?”
花辰身子一瘫,绝望的放弃挣扎。
他忽得想起什么,问她:“你该不会是翊王派来,故意弄死我的吧?”
“我皇兄?”高濛眨了眨眼睛,卷翘的睫毛似一把浓密的小扇,“你和我皇兄——有仇?”
她几乎是一瞬,连犹豫都未曾犹豫,就从翻看如何怎解媚药之毒转而去查看人体穴位。
一边看嘴里一边还嘀咕着:“不是这个,也不是这个,这个也不是,到底是哪个?”
花辰有点后悔,他怎么就出门不看黄历,遇到了这么个不靠谱的公主?不靠谱也就算了,他还就叫她三言两语的,就给忽悠来了,还真以为她能医。
“诶,你在找什么?”
他瞧着她嘴里嘟囔半天“不是”,有点不耐烦。
高濛连头都没功夫抬,仔细寻找,随口应付道:“在找死穴呢。”
花辰觉得有点不对,“你找死穴干什么?”
她就是再专研医术,忙着学习,也要先把病人治好了之后再学吧,这是最基本的医德。
小公主这才抬头,水润的眼睛看向他,不紧不慢道:“杀你啊,你不是说你是我皇兄仇人,我不杀你反治好你,再由你杀我皇兄,那我还不如直接杀了你。”
小公主调理清晰的让花辰毛骨悚然。
“谁是他仇人了?谁要杀他了,我就是那么一说,玩笑,开玩笑你懂不懂?”
花辰恨不得扇自己两巴掌,他怎么就忘了这小祖宗是高湛嫡亲的亲妹妹,一个爹一个妈的,护短得很,开不得玩笑!
“哦!料你也伤不着我皇兄,只有被我皇兄伤的份。”
小公主眼睛澄亮,心思也通透,她径自又翻回了寻解媚药那页,花辰见状,深深的松了口气。
他是在高湛把人带走后发现自己也中了春,药,但他所中之药与婉婉所中并不是一种,可见不是一人所为。
而他体内的药性也并没有婉婉的烈,按理来说有药可解,但他败就败在选错大夫,所托非人。
这位小公主打着她神医圣手的幌子,坐在这翻医书都翻大半个时辰了,他原本是可以用轻功离开皇宫,去宫外寻医的,结果被她这么一耽误,别说轻功了,药性已经漫延至全身,他现在还能很沉稳冷静的与她沟通,就已经觉得很是幸运了。
“你别动,我要给你施针了!”
小公主医书一扣,眼神一瞬变得认真凝重起来。
当皇帝一众人赶到水鸳阁时,花辰的药已被高濛解了,两人衣着工整,对面而坐。
花辰吹着他被扎成筛子的十根手指,三公主则在低头认真的收拾着她的小药箱。
黎皇后见到女儿,第一时间走过去,见到两人似并没什么,才放下心,温声问女儿道:“濛儿你怎么会在这?”
她看了眼一旁吹手指的梁州世子,心下差不多也了然了。
高濛终于整理完她的小药箱,盖上盖子,笑呵呵道:“母后,我半路碰到中媚药的世子,就顺便救了他。”
花辰颤抖着还在渗血的十根手指头,腹诽,那是顺手吗?明明是见到中毒的他,两眼发光的走不动道,追着他口口声声跟保证,自己医术高超能够起死回生,非拉着他解药。
要不是他一念之差,他现在早就舒舒服服在医馆里,由经验丰富的老医师为他救治,何故在这遭了半天罪,十个手指被戳破,由她来练手?
黎皇后听到媚药二字,心口一颤,脸色立马就不好的。
“世子他……!”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且还粘了那种药,黎皇后第一反应就是他有没有对她的女儿动手动脚,就是什么都没发生,这事传出去,公主的名声也不好了。
她回头看向皇帝,是极少能见到的求助眼神。
皇帝想了想,“今日之事有关公主名节,任何人若传出去半个字,格杀勿论。”
后面垂首应是,可三公主却炸了毛。
不让传,那怎么行!
“你们,你们,别听我父皇的,出了这门槛见人就要说,本公主医术高明,妙手回春,将误食媚药的梁州世子从濒临之际拉回来,险象环生,成功救治!成功救治,听到没有!”
高濛掐腰命令,她好不容易治对了一次,怎么能就这么被雪藏了?
黎皇后捂着女儿的嘴,叫她不要再说了,越说越不像话。
一个未出阁的女孩子,怎么救?什么都没发生,任谁能相信?
她喝令道:“今日之事若传出去半个字,本宫就治你们所有人的罪!”
帝后都发话了,三公主就是喊破了喉咙,也没有人敢听啊。
这时皇帝抬起眼皮,看向花辰,“世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花辰药性解除,浑身轻松,他躬身行了一礼,一五一十的说了他发现自己中媚药,遇到公主,被公主救治的全过程。
皇帝面上瞧不出情绪,倒是始终端庄的皇后,涉及女儿,总是会乱了心神,没了往日从容。
皇帝轻咳了声,看向花辰,道:“朕召了那么多女眷入宫为世子相看,世子一个都没看中,不成想竟看上了朕的女儿。”
皇帝深深吸了一口气,似乎极不情愿又没有办法道:“罢了,既然你看上了朕的三女儿,朕便下旨,给你们赐婚。”
花辰一瞬蒙了:“陛下,臣……臣没看上公主啊!”
此话一出,挎着药箱的三公主不愿意了。
她掐腰质问:“你以为你是谁啊,还没看上本公主?本公主哪不好,由你看不上?”
高濛气呼呼道:“本公主刚刚救了你的命,是你的救命恩人,你要懂得知恩图报知不知道?”
花辰颤抖着双手,欲哭无泪。
就在他再无法为自己辩解,以为自己就要做这受气驸马之时,三公主却一转看向皇上,圆润的脸一变,委屈哭诉。
“父皇,你是喝醉,神志不清了吗?他都多大岁数了,都快能做我父亲了,您让女儿嫁给这么一个老男人,您是不爱女儿了吗!”
高濛说着一头扎进皇帝怀里痛哭流涕,哭得龙袍上本是腾云的升龙,哭成了入海的降龙。
湿了一片。
老男人?花辰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不可置信道,年纪大是大了点,可也没到能当爹的份吧?
但这话他自是没说。
黎皇后见女儿如此决绝,自然心疼,她道:“陛下,濛儿才十三,和世子整整差了十三岁呢!”
高濛只知道梁州世子是大龄剩男,却不知道具体年龄,听到竟整整差了十三岁,更是惊得满脸的不可置信,呆了一息,转瞬“哇”的一声,哭得更难过了。
她哭的可怜,更是发起狠话来,“父皇,濛儿就是一辈子不嫁,就是出嫁做姑子,就是做老姑娘,就是死,我也不嫁给他!”
她泪眼汪汪的指着花辰,满心满眼都是嫌弃,她甚至在想,自己刚才怎么就起了仁善之心,救了这么个麻烦。
想做她的驸马,做梦!
这么彻底的被嫌弃,花辰一脸无辜,他招谁惹谁了?
为不让小公主自毁一生,他道:“臣谢圣上美意,但臣与公主的确不合适,公主正值芳龄,臣却已近而立,年纪悬殊,不敢耽误公主花样年华,毁她一生。”
高濛抹了抹眼泪,“算你有自知之明,亏我没白救你!”
如此,皇帝就是再有心赐婚,也只能暂时搁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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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萧园。
祁沨守在门口,屋里传来阵阵不可言说的声响。
周管家拎着灯笼过来,算了算,不可置信道:“都得有两个时辰了吧?”
厨房的沸水滚得,添了一波又一波,周管家等得着急,这才过来看看。
祁沨看了看天色,认真纠正道:“两个半时辰。”
周管家啧啧感叹:“年轻就是好啊!”
这时屋里的声音渐消了,祁沨和管家相识一眼,都默契的不再说话。
婉婉一瞬瘫软在仙人宽厚的胸膛里。
仙人说话还是很算话的,说不再叫她隐忍,便再未曾让她忍耐。
只是仙人的探索不止在唇齿间。
她不知什么时候,仙人已经从耳房把她抱进了卧房。
她只觉得眼前一会漆黑,一会明亮,微睁开眼,看见的都是仙人俊逸容颜,而有时仙人的模样也会变得模糊不清,因为她的神志全不在哪儿。
仙人说,若她耐不住,就要与他说。
可她似乎什么都不用说,只需抓着仙人的衣襟,躲在他的怀里。
他似乎什么都懂,什么都知道。
药性的抽离,一瞬带走了婉婉身上所有的力气。
愉,悦过后的浅静,伴随着还未能平复的微喘。
高湛将那个湿嗒嗒的小姑娘放到床榻上,她似一只魇足的小兽,阖着眼,乖巧的全没了方才的迷迭。
可她的手还是紧紧抓着他的衣襟,不肯松开。
“乖,我去叫水。”
他松了她的小手,可婉婉的另一只手又攀附上来,不肯让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