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声音带着几分哑,眼尾蕴着些许红意。
昨日他在杏林馆中等到了傍晚,平阳王府来人,报了个平安,他才回来。
可是没有见到小医仙,他还是不安心。
玉子铭是医圣,平时都是治病救人,对毒药的研究不多,但是也并非毫无涉猎。
那杏林中漫漫毒雾剧毒无比,大片的杏树都凋零了,小医仙那晚遇到的危险可见一斑。
他担心她。
旁边的玉缙看到玉子铭这副模样,心里一震。
这什么情况?
玉子铭这家伙,虽然表面上温文尔雅的模样,但是玉缙对他再了解不过了,他少年天才,心高气傲得很。
怎么短短半年没见,就变成了个温柔奶狗……
还拜了师父,这么小的女娃,他竟然会拜师?
之前在京城的时候,玉子铭连御医院院首都看不上的……
“抱歉,让你担心了。”
付瑶倒是没想那么多,走进了雅厅之中。
“师父请坐。”
玉子铭给付瑶拿了一个蒲团,放在了小案的对面。
付瑶不客气地坐下。
“师父安好就好,那日我真怕师父出什么意外……”他薄唇微抿,“我去找你的时候,你该告诉我的,至少,我能帮你通风报信。”
付瑶轻笑,没心没肺地说道:“下次一定让你帮忙。”
玉子铭心口一梗。
她还想有下次……
“对了,那日我走之后,杏林会馆的那些人怎么样了?没有闹事吧?”付瑶笑问道。
“没有,我没让他们知道,只说是师父有急事先走了,医术的事日后再说,他们觉得没趣儿,吃了早膳后,就陆陆续续的离开了。”玉子铭说道。
说的不好听些,杏林会馆的那些人,都是一些乌合之众。
若是付瑶出事的消息传出去,恐怕又会横生枝节。
玉子铭根本不打算指望他们。
“我是懒得带他们,医术的事我教给你,你是大师兄嘛,你抽时间讲给他们就好了。”
二十多个人,要是真的开坛授课,相当于办个培训班了。
付瑶可没这个精力。
“我知道师父比较忙,所以整理了一些师父之前讲过的药理药方,到时交给会馆的人传看就是了。”
说着,他将小案上的纸张拿起。
付瑶诧异接过来,上面果然是她之前跟玉子铭讲过的关于肺痨的诊治方法。
所以,他刚才写的,就是这个?
怔愣了一下,付瑶笑道:“你这个大师兄要比我称职多了,幸好先收了你当徒弟。”
玉子铭抿着唇,蕴出一抹弧度。
一旁,玉缙看着玉子铭和付瑶说话,完全把他无视的样子,心里生出一股古怪的感觉。
燕生扯了一把玉缙的袖子,小声道:“二爷,咱们要不先退了?先生要和医仙姑娘讨论医术呢。”
玉缙跟着燕生退出来,把他拉到一边,“小燕生,你说子铭为什么不肯回京城?难道是因为认识了这个小医仙,喜欢上人家舍不得走?”
“不可能,先生对小医仙只有仰慕之情,你别瞎胡说,而且,就算先生没有遇到小医仙,也不会回京城的,这是两码事儿。”燕生哼哼着笃定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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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玉缙:侄儿不听话,让我好尴尬~
第337章 他要做一个品质高洁的君子
“哎,燕生,这回你一定得帮忙劝劝他,大哥是好不容易才把子铭的名帖递上去,如今被郎中令大人选中做皇帝身边的中郎,随行御驾,这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把握住这次机会,以后就能飞黄腾达。”
玉缙揪着燕生苦口婆心地说道。
“好啦,二爷,我会劝先生的,要不你先回客栈去,等先生有了消息,我再通知你?你看先生现在的情况,他不会和你谈这些事的。”燕生说道。
他跟了四五年了,对功名利禄,先生从来都是厌弃不已的。
能飞黄腾达固然是好,但是燕生更希望自家先生能开开心心。
玉缙伸长了脖子往雅厅里看了一眼,见玉子铭和小医仙正认真地说着什么。
他叹了口气,对燕生道:“你可切切记住,一定要把我说的这些话告诉子铭,要是他改了主意,立刻来找我。”
“嗯嗯,我肯定会告诉先生的,二爷先回去吧。”
燕生说着,拉着玉缙便往外推。
玉缙不情不愿地被他推了出去。
屋内。
付瑶将玉子铭写的药理查看了一番,在一些地方做了点补充。
一边写着,一边笑问道:“那位,是你的叔叔?为什么不愿意回去?”
刚才进来的时候,玉缙和燕生的话,她听到了一些。
玉子铭眸子微沉,整理纸张的手僵了一下。
良久,他才平静地道:“我父亲不许我学医,他想让我入官场。”
“入官场,不好吗?”付瑶淡淡问道。
玉子铭十六岁就考中了进士,进士及第又是世家身份,理所应当地该进入官场。
他却抛弃了一切,跑到平阳来,做了一个大夫。
正常人,都不会理解他。
“不好。”他闭上眸子,沉默了良久,清冷道。
脑海里,闪过五年前的那一幕。
那一年,他考中了,不只是进士,还是进士中的第三甲,探花郎。
十六岁的探花郎,当时轰动了整个京城,少年意气,风头无两。
父亲宴请宾客,大宴三天。
可是……
他的眼睫颤了颤,仿佛想到什么痛苦的事情一般,拧起眉宇。
“既然不喜欢,便不去。”
付瑶察觉出玉子铭的异样,轻笑着说道。
玉子铭诧异地抬眸看她。
付瑶笑,“怎么了?”
玉子铭垂眸,抿唇,“所有人都劝我,只有你说,不喜欢便不去。”
付瑶没再说话,把玉子铭写的那些全都看过一遍,查漏补缺之后,便起了身。
“子铭,杏林会馆的事麻烦你了,我这几日还会留在平阳,若有什么事,到仙医馆找我就好。”付瑶说道。
玉子铭点头,将付瑶写的那些药理珍视地抱在怀里,轻轻“嗯”了一声。
他似乎心情不怎么好,付瑶回眸看了他一眼,终还是没再说什么,直接离开了。
看着那不染纤尘的雪白远去,玉子铭心口颤了一下。
大宴三天,父亲带他去见郎中令,在京城最有名的风月场。
父亲说让他好好讨好郎中令,这样才能给他安排天子身边的近职。
玉子铭至今还记得那晚的荒唐,恶心。
十六岁的少年,心性至纯如雪,却要一下子被带入污秽的沟渠。
他吐了,呕尽了酒水,呕出了眼泪,狼狈得逃走了。
他以为的公正廉洁,他以为的严肃敦重,全都崩塌了。
他好像从那一天,才认识了自己的父亲。
玉子铭紧紧攥着手中的笔,抱着怀中的药理。
他不想回去,也不会回去。
只要不回去,他就可以不用看到,那污秽的一切。
他读了十年的圣贤书,立志要做一个品质高洁的君子,却在十六岁那年突然发现,原来他是从最脏最污秽的沟渠里,生长出来的。
“先生……”
燕生送走了付瑶,回了雅厅来。
“二爷说,老爷给您求了中郎之位……”他看玉子铭脸色不好,声音小心翼翼的。
玉子铭仿佛这时才回过了神。
他看了一眼燕生,将怀里的药理整理好,放进一旁的木盒里。
郑重其事地盖上。
起身,“我累了,去休息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