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反过味来,父皇所谓的最识大体,不过就是说她好欺负罢了,懂得退让的冤大头。
没有母妃庇护,她没有讨价还价的资本,更何况,她那时真真以为自己是在为国而战的,欣然接受了重任。
终究是她傻罢。
心中苦笑,她看他惺惺作态,“让我尝尝,老五一片孝心可不能白白辜负,”齐王咬了一口酥酪,口齿生香,他扬了扬手,“不错不错,让魏国的镇国公也来尝尝我们齐国公主的手艺。”
果然,现在就迫不及待地想要将他们牵扯在一起了吧?作为最高统治者,怎么可能不知道有内眷的时候需得回避外臣?
他这一招,意思已经很明了了,她在他心中不是五公主,而是待嫁异国的镇国公夫人。
御前内侍正要宣裴文箫进殿,却被姜如倾制止了,她双眸莹然,缓缓按下齐王的手,姣嗔道:“父皇,我们都多久没独聚了,而且这酥酪是我特意为您准备的,给魏国的臣子吃,还以为我们期望上赶着巴结魏国呢。”
她摇了摇齐王的手臂,难得撒娇道,“女儿想和您说点贴己话,不会耽误父皇太多时间的。”
齐王想了想也是,那镇国公迟早都是他的女婿,他早在半个月前,收到齐国使者发来的私密素笺说是魏国要求派齐国的公主和亲,嫁给镇国公,可换来休兵停火,边邑城都的太平。
各朝代和亲,哪个不是将公主许配给君王?从未听闻过嫁给一个爵位加身的权臣。这是对齐国的蔑视,他本就因为此事火大,想着给这未来姑爷一个下马威也是有必要的,让他看看老丈人也不是好欺负的。
他顿了顿:“也好。”
齐王看着自己的小五,在不知不觉中已出落得如此仪态大方,不由得略带歉然道:“倾儿,父皇这些年忙于政务,好久没去凤渺宫看你了,可曾怪过父皇?”
姜如倾摇了摇头:“父皇,倾儿知您日理万机,定是抽不开身的,但倾儿知道您心里定是挂念着我的,倾儿长大了,也知道父皇许多的不易,以前是我不好,只顾及到自己的伤痛,却未曾想到母妃离开对您的打击。往后,倾儿想您了就来看您。”
她双眸泫泪,低眉垂眼,拿巾帕挡着唇,掩了掩往上翻涌的呕吐之感,怎么她以前对裴文箫撒娇如此手到擒来,对自己的父皇软语了几句就这么想吐呢?
不过这招对齐王来说还是很好用的。
他满目皆是对姜如倾可见的心疼,轻拍着她的手道:“想不到我的倾儿已变得如此懂事了,你母妃还在的话,定是欣慰不已。父皇疏忽你了,那凤渺宫太偏远了,朕看翠漪宫还空着,你搬去那住吧,这样离朕还近些。”
所以如果她今日不来,父皇还不定哪天能记得起他还有这么一个女儿。不过那翠漪宫不就是在三公主和七公主之间?这还有好日子过?
姜如倾轻摇了摇头道了句不用,浅笑了笑,唇角微扬,小小的梨涡显了出来,格外灵动。
她抽出了自己的纤指,双手加额,跪拜在地:“父皇,倾儿自知在兄弟姐妹中并不出众,所以从小到大从未向父皇求过什么,怕给父皇添了麻烦。今日所来,想为自己求取一事,望父皇成全。”
齐王看着小五娇小跪伏在地,想到她母妃病故离开时,她也不过八岁,也是这般小小的一团,趴伏在容妃的灵柩边,却不曾开口向他央求过。
也许是那神情太像她的母亲,万物在眼中皆是冷若冰霜,包括对他,所以他不敢再去看她,怕想起她的母妃,这样一算,竟有七年,他未曾听闻过小五的消息。
小五能主动来求他,必是遇到了什么自己解决不了的麻烦,忙扶起她:“倾儿有何事尽管说,父皇肯定替你办到。”
阳光照进窗棂,轻柔地落在姜如倾的侧颜上,浓密的羽睫下落下一片阴影,蒙上了层浅浅的金色,眼神淡然且冷漠,长睫轻颤,薄唇微启,再次跪地:“倾儿去岁已过及笄之礼,再不筹谋,恐会遭人非议,便斗胆想请父皇赐婚。”
齐王心里“咯噔”一下,他所想到的麻烦无非就是有下人见凤渺宫不得宠,使绊子之类的事,饶是再繁琐些,也就是几个公主斗嘴了这类小家子事,倒没想到是这样一桩。
他镇了镇心神,垂首看她:“哦,倾儿是看上哪家的公子了?”
大殿内一时阒静,侍女太监皆在角落里眼观鼻鼻观心,和泥塑般,不带有任何情绪,但姜如倾知道,出了这个门,在这殿内发生的每一个细节都会传入每个人的耳里。
毕竟在这百无聊赖的深宫中,没有什么比流言走得更快了。
她抬眸,眸底闪着璀璨碎光,不紧不慢地从袖袍处拿出画像卷帙,缓缓展开,提携在手侧,语气中带着凛然道:“工部员外郎的长子,冯涔。”
朗声徐徐,铿锵有力,一字一句都在大殿内回荡。
姜如倾用余光瞅了瞅站在最角落里垂首的侍女,见她的神色动了动,看来是听到了。
她稍放下心,想必角角落落的人都已经知道了这个消息,她敢笃定,明晨她这一出赐婚必会是三宫六院早宴上的可口点心。
如何被耳鬓厮磨地编排,她都不在意,越多人知道,就越有利于她不被嫁入魏国。
大殿外再次传来通报——
“魏国镇国公求见。”
作者有话说:
公爷已经要拔刀进殿了hhh
工具人冯涔:关于我教兄弟追妻,嫂子却要嫁给我,我还不知情一事,我想说.......你们两口子的事,牵扯上我干嘛!
第5章 、情投
明心殿内檀香梵氲,宫婢内侍屏息敛气,无人敢喘息,但都竖着耳朵听这难得的好戏。
齐王双眸垂敛,抬了抬手。
内侍得令,双手垂于胸前,退了出去,他照顾君王起居多年,自是明了圣心,这是让镇国公再等等。
姜如倾见侍从往金绸软帘后头去了,眸心微闪,父皇没有着急召见裴文箫,看来是在思量赐婚一事,这就好办了。
她腰背挺直,脖颈修长,像遗世的天鹅,仪态舒展,那挂于耳尖的耳坠闪着细碎光晕。
齐王眉心紧蹙,闪过一丝熟悉,看向这张肖像她母妃的脸,静默半晌,冷冷问道:“你身居深宫,应当从未接触过冯家公子,怎么就忽然想嫁给此人了?”
冯涔此人他倒是有所耳闻,闻名遐迩的京中才子,他曾有意招揽,但奈何此人的志向不在朝堂,多次邀约都被告知寻觅仙山去了,也就不了了之。
不过工部员外郎只是区区五品,倾儿虽是多年不受宠,但好歹也算个皇家公主,嫁给这样的人家,是属于下嫁了。
他似笑非笑,一双鹰眼勾着道:“莫不是小五近日听了什么风言风语?”
语气是绵里藏针的试探。
小五在谷源回来的这个节骨眼提出赐婚,他不得不怀疑,他最忽略的五公主和前朝有着勾结,提前得知了消息。
齐王从未见过魏国镇国公,但也多次听闻,此人行军打仗偏好斩首,一剑斩于麾下,悍勇万分,心狠手辣,令敌军闻风丧胆。
这样好勇斗狠的人想必定是五大三粗的彪形大汉,他早已想好,三公主定不能送去,否则以她的小身板肯定受不住,七公主也不行,她是舒贵妃的命根子,万全之下,让五公主姜如倾前往是最为妥当。
可她偏偏在这个时候来提选夫一事。
如果不是前朝有人通风报信,一个向来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公主怎会突然间有如此大的主意?
姜如倾看着父皇的眼神里满是对她的考究和猜测,心生悲凉,他怀疑她了,这父女情分真是浅薄至极。
她心中暗暗发笑,上一世她可是为了他的“倾儿,给父皇十年,定接你风光回齐”的一句话,绞尽脑汁百般讨好裴文箫。
可他对她的信任却轻如薄蝉。
她很是庆幸自己提早思量了未来的亲事,否则以她父皇今日的做派,接见完裴文箫后,她恐怕又得和镇国公府挂上钩了。
姜如倾眸光微闪,纤长的睫毛扑腾,脸色熨烫的发红,佯装不懂齐王所说的话中意,樱桃小唇喃喃轻掀:“父皇,您忘记去岁及笄时,您送给倾儿的赏赐中有一副山水画?”
齐王怎会记得,封赏的及笄礼都是内侍准备的,他听她继续往下说。
“我见这画实在可心,闲得无事就让芳沁去打听打听这山水图出自哪个名家之手。”见她纤手指了指冯涔的画像卷帙,娇羞道,“未想这画家竟如此俊朗,这才貌,寻常女子很难不一见倾心吧?”
齐王细看了看她的神情,青春年少之时最是藏不住事,小五确实是像足了跌入情网的小女子状,不像有假,看来是他想多了。
姜如倾眨了眨眼,如扑闪的蝴蝶,很是灵动,继续说道:“父皇当初不就见了母亲的画像就爱上了么?”
齐王倒没想到姜如倾还会将他搬出来拿乔,老脸不禁一热,想当初他的确是在微服私访时,在一处画馆偶瞥见她母妃的容颜,就记在心上了。
虽说这事人尽皆知,但搬到大庭广众下来说,他的龙颜略有不悦:“放肆!这能相提并论么?你和那冯家公子都未见过,也不知他人品何许,就上赶着嚷嚷要嫁给他,婚姻大事如此草率,这传出去还像不像话!”
但同时也放下了心,少女情动什么糊涂话都敢往外说,看来的确就是小姑娘家的儿女长情了,齐王彻底打消姜如倾结党营私的念头。
毕竟做了这么多年的皇帝,君威的震慑还是令人不寒而栗的。
“父皇息怒,是倾儿失言了。”
姜如倾的额鬓已有细汗沁出,她的大脑迅速运转着,推敲着齐王所说的话,这似乎对她提议要嫁人并没有多大的反感,父皇之所以这么气恼,是觉得她态度太轻浮,没见过冯涔就说要嫁给他。
既然如此,那就让彼此见面不就得了?
窗外阳光温柔,她定了定心神,抬着温柔的眉眼,道:她觑了眼齐王的面色似有缓和,往下说道,“倾儿有一计,能知这冯涔是否为良人。”
齐王冷眼看着她,道:“说来听听。”
一切都在按照计划进行。
姜如倾笑道:“司礼监这两日必会筹备宫宴欢迎魏国镇国公,那借此宴会上邀请冯涔,让倾儿和他见上一面,如果冯公子对女儿无意,倾儿就当自己一厢情愿,绝不趋附。”
此话说得坦坦荡荡,面色一派天真烂漫。
但若真是五公主死乞白赖地要嫁给冯涔,这和亲怎么办?他环顾四周,有些后悔当时没遣退这些下人,倘若他现在拒绝了倾儿的赐婚请求,恐怕明日就会有落下齐国的君王刻薄,失了母妃的公主没人疼的话柄。
此事明天必会落得沸沸扬扬。
齐王有些伤脑筋,语调微沉:“你倒是有主意得很,此事先容朕考虑考虑,退下吧。”
姜如倾撑着地缓缓起身,褔了礼:“多谢父皇成全,女儿就不多做叨扰了。”
考虑就是有希望,她已然十分了解父皇所顾虑什么,不就是没找好去魏国和亲的接盘人么?
如果说她在进殿前,还对此事怀有一丝愧疚的话,那现在她完全释然了。
如果他父皇真舍不得公主出嫁,大可以从宫女中找到适合的人选,懂规矩还守规矩,那魏国也无人知晓齐国公主模样,随便找个缘由封个公主称号嫁过去也不会被发现,镇国公夫人的锦衣玉食和宫中伺候人的生活相比,想必还是润意得多,不愁没人选。
但上一世,她却被毫不犹豫地推了出去,她有些开始怀疑那十年之约会不会也是个谎言,只是给了她一个好听的借口。
她一生都未任性过,但前世的低小做伏还是将自己也赔了进去。
在掀帘帐前,她又回转身,指了指自己的耳坠,浅浅一笑:“对了父皇,倾儿忘了问您,这耳坠倾儿戴着好看吗?”
这是她的最后一步棋。
耳坠是母妃的生前遗物,儿时,她总爱坐在母亲的腿上,用手指轻晃,看它在阳光下泛着光晕,糅杂进母妃温柔的目光中。
母妃去了之后,她将那耳坠私藏了,戴着它就像母亲未曾离开一般安心。
齐王定定地看得出神,眉头紧缩,姜如倾在看到他眼神闪过一丝震鄂后,心满意足地退了出去,她知道父皇想到了,这样他就算看在母妃的面子上,也会帮她促成此事。
她身心愉悦地出了大殿,明媚的双眸盈盈掩笑,眉目如画传情,令人恍惚世间竟有如此绝色。
但落在那人眼中,却是刺眼异常。
姜如倾还未来得及收回目光,就瞅见了敛眉冷眼的那张脸,她的心咯噔一下,他心情不佳。
姜如倾垂首低眉,贴着墙徐步从他面前走过,正当要松口气时,却感觉手腕被那人扣住抬起。
她微微仰了仰脸,嘴角的笑意还未平息,就看到那双黑得发亮的眸子正死死地盯着她,烈火璨曜:“姜如倾,你说你要嫁给谁?”
她倒不意外他能听到,她在殿内如此高声也是要说给他听的,作为习武之人在外殿自是耳听无余。
姜如倾扭了扭手腕,使了点劲,却发现越挣扎被扣得越紧,皓腕吃痛,她忍不住皱眉低吟,裴文箫才松了松,但依然没有要放她走的意思。
那人复问,语气寒冰,瞳眸渐邃:“姜如倾,你还会上赶子找男人?”
这才像他,这才是他,那个刻薄毒舌的镇国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