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觉得,她明明说自己是金陵来的却说了一口官话奇怪吗?”
芸娘愣了下,这才回想到刚从进门起,这姑娘就说得一直是官话,现如今官话是普及了,可除了京城,各个地区还是说得方言居多,就连今晚在席面上,那几位夫人话音里也带着些方言,一听就能听出来哪个是本地哪个是外来的。
“那乐人口口声声说自己从金陵来的,可这一口官话却是异常地道,甚至连京城里的风俗人情,大户人家里的规矩也是了解的,你觉得她是什么人?”
“你是说……”
芸娘猛地抬头,看向顾言,顾言手指敲了两下桌面,
“指使的她的人跟伏击你的人是同一拨人。”
芸娘心里升起些危机感,看来这人就在她附近,可那人在暗她在明,还总是快她一步,正在思索间,冰凉的指尖轻点在面上,轻轻抚平她皱起的眉间,她抬眼看向对面的人,
“这有什么愁的,都是上不得台面的谋划罢了。”
“可……”
芸娘话还没说出口,只见那人灯下凤眼微扬,像是勾人心一般话音轻轻地道,
“明日夜里这延绥城有灯会,要不要去逛一逛。”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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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翻墙头
春末夏初, 陕北气候温差大,正午的时候太阳还很毒辣,到了傍晚, 太阳一落山,凉飕飕的风就扑面而来, 芸娘扯了扯身上胡装的立领, 两只手扒住墙头, 扭头对底下道:
“再往高些。”
底下的人一声不吭, 但显然听到这话,托着她的手臂力道大了些。
云娘借力, 双手一撑,身子就跨坐在墙头上, 这墙里墙外恰好有两棵树,树叶严密把人挡住,她拍了拍手, 低头望着墙底下的人,伸出了胳膊道:
“来,手给我, 换我拉你。”
顾言穿着身靛蓝常服,手负在身后,仰头望着她, 慢悠悠道:
“其实,还有别的法子也能不惹人注意出去。”
芸娘四下扫了眼,催促道:
“费那些劲儿做什么, 翻墙路近还少麻烦, 你动作快点, 趁着没人赶紧上来。”
顾言张了张嘴, 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可顿了下,把那话又咽了回去。
他认命地撩起下摆,脚借力在旁边的树上一蹬,抓住墙头上人的手,只觉得那手上力气十足,几乎没费什么力气,长腿一跨,身姿轻盈地跃上了墙头。
墙外头是条背道,没什么人经过,墙里面能透过层层叠叠的树叶看见附近的两个院子,两人蹲在墙头,风一吹能听见树叶沙沙作响,远处吆喝叫卖声和近处院子里的走动说话声交错在一起,在这墙头听得一清二楚。
芸娘抻着脖子望着远处,只见夜色下已经有了灯光点点,街道上衣衫褴褛的人们的饥寒交加,与这深宅大院里的侯服玉食,仅隔着一堵墙,却像活在两个地方。
“顾言,你说这里都这么穷了,怎么还办灯会啊。”
顾言看了她一眼,“再过几日该割麦子了,每年这个时候这边都会有灯会,祈祷丰年。”
“可今年不是遇上了蝗灾……”
他目光落在了远处的热闹人群上,淡淡道:
“人走到哪都一样,日子越糟糕才越要信些什么,即使知道改变不了什么,但说不准就有奇迹呢。”
芸娘叹了口气,转身正要跃下墙头,顾言忽然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芸娘疑惑地回头,只见顾言向她使了个眼色,她顺着他目光一瞥,只见一个眼熟的身影如耗子般从院中闪了过去。
芸娘睁大了眼睛,低声惊呼道:
“是她!……”
顾言把食指抵在唇间,面色不动声色,芸娘却是不再吭气,全神贯注地盯着那个窈窕人影,正是昨天晚上的那个乐人。
总督府里华灯初上,那乐人从他们住的院子里走出去,绕了几道,一路上小心翼翼地避开往来的人,时刻关注着四周,直到走到花园一处隐蔽的角落里,还往里走了些,站在角落里左顾右盼似在等什么人。
这个行迹也许能瞒过府里的人,可被蹲在墙头的两人看得一清二楚。
她这么鬼鬼祟祟是要干什么?芸娘心下疑惑。
很快她就有了答案,一道人影探头探脑地从走廊的一端钻出,粗布短打的家丁打扮,手中灯笼摇晃,停在那乐人面前。
只见两人交头接耳地简短交谈几句,见到有人远远走过,两人便戛然而止,一前一后朝两个相反方向走去。
看着那男人从后门跟随旁的家丁出了门,芸娘急忙拉住顾言的手就要往墙下跳,
“走,可不能让这人跑了,这人肯定跟那幕后主使有关。”
可下墙不比上墙容易,芸娘比量着这墙的高度和自己的身量,似乎错那么些,硬跳下去估计得摔个脸扑地,身旁顾言看了她一眼,摁住她的肩头,
“你等我下。”
说完,顾言向下一跃,果然是腿长,他没费什力地的就稳住了身子,顾言站在墙根回头看向芸娘,张开双臂望向她,
“跳。”
芸娘眼睛弯成了月牙,没再犹豫,纵身一跃,一头扎入他怀中,直扑了个满怀,鼻尖都是他身上冷香味,混合着微微凉意的夜风,让人觉得异常安心。
“我沉不沉?”芸娘没起头闷声问他,顾言搂着她的腰,看了她一眼,揶揄道:
“是得少吃点,下回都接不住了。”
芸娘红了脸也没抬头,一扭过头走在前面,顾言一挑眉,眼角带了些笑意,慢悠悠地跟在后面。
两人走在延绥城里的街道上,夜里平常萧索的街边挨家挨户挂满了灯笼,这些灯笼一看就是当地百姓自己做的,做工简陋,形态各异,可这时看着却有些不一样的感觉,这些灯笼承载着当地百姓对丰收的期盼,微弱却点亮了这座战乱和贫穷中的边陲小城。
芸娘和顾言沿路边赏着花灯,边不紧不慢地跟在那人身后。
那人先是探头探脑地拐进了一家药铺,没过多久又出来,手里多了些东西,芸娘皱起眉头,想进那药铺进去问,却被顾言一把拉住,只见他也不知朝哪招了招手,只见黑夜中窜出几个人影就进了药铺,芸娘怔了下,四下张望了下,
“这些人从哪窜出来的?我怎么一点都没发现还有人跟着。”
顾言瞥了她一眼,“这是国公府的近卫,寻常人自然发现不了。”
“那他们刚才就在?”
芸娘想到刚才自己爬墙头,岂不是被这些人众目睽睽之下看了全程,怪不得顾言刚刚劝自己换条路走。
“嗯,没事。”顾言带着淡淡笑意道;“他们也得跟着咱们翻墙。”
近卫去打探,两人继续跟着那人前进,直到那人左拐右拐到了个酒肆外,这酒肆开的地方倒不起眼,迎来送往的人却是多,还能看见不少当兵的也出入其中,那人前脚走了进去,两人在后边也紧跟了进去。
一进酒肆,就见大堂里有胡女在跳舞,这地儿地处边境儿,有些通商的胡人在这里倒不稀奇,那人闷头上到二楼角落里一处酒阁子里,两人便顺势跟了上去,钻进他隔壁的阁子间,这阁子间每一间都是单独的,芸娘趴在墙上听了半天,回头看向顾言,
“没动静,也没说话声,好像就他一人。”
“不急,再等一等。”顾言倚在栏杆处,透过竹帘盯着楼里唯一的进出口,慢悠悠地说。
突然,门响了起来,芸娘急忙坐直了身子,那酒肆里的小厮推门进来送上些酒,酒送完了也不急着走,只在两人身上一打量。
他见顾言虽一身常服,但面容俊美,气势不凡,在这延绥除了当兵的和普通百姓,那便是有头有脸的当官的,这些官老爷手里个个都有私兵不敢轻易招惹,而他身侧的芸娘穿着男子胡装,酒肆里光暗,只觉得眼大皮肤白,两人举止又不避嫌,应是这位大人的弟弟之类的人物。
他转身对身后人说些什么,紧接着几个人影出现在身后,小厮侧过身子,笑着说道:
“两位可要唱曲助兴,您看最近新来了好些胡姬。”
听到这话,反正隔壁也没动静,芸娘顺势打量起这人身后的胡姬来,除了刚才楼下见过的几个美女外,这胡姬里竟然还有男的,金发碧眼,高鼻深目,她还从没见过呢。
芸娘好奇的目光看向他们,问向一旁站着的小厮,
“这些男胡姬也会唱曲儿吗?”
小厮笑了笑,招呼那几个男的进来,一字排开。
“会,还会跳舞呢,小爷您看看有看上眼的么,只管说就是了。”
这好啊,她还从来没听过男胡姬跳舞唱曲儿呢,等她开了眼界,回头回到京城了,跟江秋月不就可有的说了。
芸娘正兴致勃勃地挨个准备仔细打量这些人,就听身旁声音冷冷道:
“出去。”
芸娘一扬起眉,回看向身后人,可身后人面色淡淡的,只扫过那几个男胡姬,面如寒霜,话音里带着股不容抗拒的意味:
“没听清么,出去。”
那小厮心里打了个颤儿,在这酒肆里伺候客人,最讲究的就是个眼力见儿。
眼下那位矜贵的客人虽说面上看不出来喜怒,但这眼神里可是寒气阵阵,怕是再说下去,真就惹了事,他急忙敛起神色,招了招手,那几个男胡姬便匆匆从酒阁子里退了出去,小厮堆着笑躬身道:
“冒犯客了,这就下去。”
待到酒阁子里又只剩下两人,芸娘只觉得这眼界还没开,就被顾言生生又给关上了。
她气鼓鼓地往桌子前一坐,倚着栏杆,看着眼前人,一扭头,
“真是越长越霸道了,就准你找乐人喝茶听曲儿,都不准我看两眼那男胡姬吗?”
谁知顾言只是把酒盏一放,舒展些身子,脸色微霁,理所当然地道:
“看他做什么,他长得还没我好看,看他还不如看我。”
这话虽然是实话,可芸娘还是咽不下这口气,她起身站在他面前,叉腰道:
“那我问你,你会唱曲儿吗?会跳舞吗?”
顾言抬眼轻轻一笑,芸娘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拉在怀里,酒肆里扬起些异域风情的曲调声,有些绮丽的钻进耳朵里,
“身子骨太硬了,舞是跳不成了,曲儿倒是会唱几个,你想听什么?长生殿还是游园惊梦?”
芸娘把手抵在他胸前,只觉得这人说话总有些风流味,脸色通红,有些怀念之前那个青涩内敛的少年模样,
“你说以前我捡到你的时候,你连换衣服都害羞呢。”
谁知道现在成了这副模样。
顾言挑了挑眉,“那是年龄小,面皮薄,不经事儿,说来我倒有几分后悔……”
芸娘抬眼,“后悔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