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着,又望着花想容,迟疑道:“容容你……你是不是还念着璟儿呢?”
花想容涨红了脸,急急道:“没有的事情,姑母,侄女如今已是残花败柳,这种身份,怎敢肖想皇上呢?”
太后听了,便正色道:“你也不要过于轻贱了,说到底,未遇着良人,也不是你的错处,哀家觉得你是个好孩子,只要听话,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花想容点点头,眼看到了太后诵经的时候,便命宫人带她下去歇息,太后进了佛堂,立在佛龛前,亲自拈一炷香点了,眼看着火起来,她轻轻抖了抖,将火抖灭了,一缕青烟袅袅而起。
太后慢慢地道:“你说她今日这话里话外,是不是想让哀家帮她?”
候在一旁的贴身宫婢一怔,答道:“奴婢听着,是有那么些意思。”
“也是,”太后端详着那青色烟雾,在天光下若有似无,她道:“否则她早不入宫,晚不入宫,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哀家说要帮她找好人家,她也推辞了,转头却又提起了璟儿的病。”
那宫婢想了想,委婉道:“奴婢觉得,六姑娘是有些心思的。”
“这都无伤大雅,”太后对着菩萨拜了几拜,将香插入香炉中,淡淡道:“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本是世间常态,没什么可指摘的,哀家只是有一点不明白,提到皇上的病的时候,你说她怎么就忽然问起了贵妃呢?”
她转过身来,面露几分思忖,道:“若是她心里有皇上,知道皇上得了离魂症,她也不问问皇上还记不记得她,反而问皇上记不记得贵妃,这是不是有点奇怪?”
宫婢道:“您说得有理,六姑娘是有些奇怪。”
太后越说,越是疑惑:“当初她拿着那玉簪子来,哀家就知道那簪子是璟儿亲手刻的,瞧见过几回,还打趣问璟儿是不是送给意中人的,璟儿说是,后来簪子到了容容手里,哀家便以为璟儿喜欢她,可容容又对哀家说,璟儿面嫩,不好意思叫旁人知道这事,还让哀家也不要去问他。”
她说着,轻轻掸去袖口沾着的香灰,慢慢地道:“璟儿虽不是哀家一手养大的,可对他的脾性还算是了解,他不是面嫩,只是喜欢把事情藏在心里,不爱搅得天下皆知,但你若是问他,他也不会否认。”
说到此处,太后又叹了一口气,道:“哀家当初真应该仔细问一问的。”
……
回了碧梧宫,绿珠便小声抱怨道:“太后娘娘也真是,您才刚刚做皇后,她便让你替皇上纳妃,这不是摆明了为难人么?”
花妩笑了,道:“这是块烫手山芋,她巴不得早早扔给我,上次因着花若如的事情闹得那样难看,还惹得皇上对她起疑心,太后那种精明人,怎么会给自己惹一身骚?”
绿珠欲言又止,最后道:“您真的要给皇上纳妃啊?”
花妩摸着大黄狗的头,黛眉轻挑,笑吟吟道:“也不是不行啊,反正这宫里无聊得很,有的是人削尖了脑袋往里头钻,比如容容,你说是不是呀?”
大黄狗以为是在叫它,立即汪了一声,以示肯定。
绿珠一头雾水,道:“娘娘,绒绒不是已经在宫里头了么?再说了,它只是一条狗。”
花妩轻笑:“狗可比人聪明多了。”
狗子立刻又汪了一声,正在这时,身后传来一个疑惑的声音:“什么比人聪明多了?”
花妩转过头,只见天子立在不远处,慢慢走过来,他今日穿了一件竹青色的燕服,衬得整个人十分斯文儒雅,还有点生嫩,透着些少年意气,像一棵刚刚拔节的笋子,花妩忽然想起来,周璟只比她大了两岁,今年也才二十有二。
她扑哧笑了起来,周璟莫名其妙道:“怎么了?”
花妩笑得眉眼微弯,道:“皇上今儿穿得这一身真好看。”
她总是随口就能说出一些赞美之词,比常人的奉承不一样,周璟每次听了都有些不自在,仿佛心会冷不丁漏跳一拍,他轻咳一声,打量花妩,道:“你……今天也很好看。”
夸得很笨拙,花妩低头看了看自己一身海棠红的衫裙,忽然冒出一句:“红配绿,赛狗唔——”
周璟深知她的脾性,眼疾手快一把捂住了她的嘴,才没让花妩把话说完,对上那双充满狡黠的灵动眼眸,他无奈地斥道:“粗俗。”
花妩拿开了他的手,笑意盈盈,眼尾上挑时若有桃花,她甚为得意地道:“臣妾粗俗,若是皇上喜欢臣妾,那皇上不是也粗俗了吗?”
周璟:……
他发现自己从来就辩不过花妩,她仿佛永远有那么多歪理,能堵得人哑口无言。
花妩忽然想起了什么,拉着他的袖子道:“皇上,臣妾现在就是皇后了吗?”
周璟道:“是,不过册封大礼还要等礼部那边筹备,挑个黄道吉日。”
花妩倒不是太在意这个,她兴致勃勃地道:“那你的整个后宫现在都归臣妾管了,对不对?”
周璟转头看着她眼中透出的雀跃意味,语气纵容道:“嗯,都归你管。”
花妩道:“可皇上的后宫只有臣妾一个人啊。”
周璟一面往前走,一面随口道:“那你就管着自己。”
花妩跟上他的脚步,道:“那怎么行?今天有人告诉臣妾,说皇上的后宫太空了,臣妾想着,是不是该给皇上纳几个妃子?皇上有喜欢的女人吗?”
周璟登时停下步子,黑着脸低头看她,语气透着点儿咬牙切齿的意味:“你才刚做了皇后,就学会替朕充纳后宫了?”
花妩伸出手指算了算,有些无辜:“太后娘娘说,还有雨露均沾,早诞皇嗣。”
第53章
看着天子的背影消失在殿门口,绿珠有些担忧地道:“主子,皇上他……不会是生气了吧?”
“他生什么气?”花妩拣一枚杏子吃了,酸甜可口,她微微眯起眼,慢悠悠地道:“替他纳妾,这可是旁人求都求不来的好事,他还不高兴。”
绿珠欲言又止:“可……可若是真有女人,分走了皇上的宠爱,那您……”
花妩讶异,道:“宠爱原来是可以分走的吗?那要这份宠爱做什么?”
绿珠一时间竟哑口无言,花妩继续笑着道:“若不是独一无二的,我也不要,平白脏了自己的手。”
……
乾清宫。
殿内寂静无声,宫人们走路都放轻了步子,屏住呼吸,生怕惊动了正在伏案批奏折的帝王,刘福满接过了内侍沏好的茶,亲自呈到御案上。
周璟随手端过去,才喝了一口,就被烫到了,他嘶地倒抽一口冷气,吓得刘福满脸都变了色,急忙命人取凉水来。
“不必了。”周璟把茶盏放下,顺带连朱笔也搁下了,刘福满心道不好,皇上这是连折子都没心思批了啊。
正在他诚惶诚恐,满脑子想着如何补救的时候,忽听周璟问道:“你说她今日这是什么意思?”
“啊?”刘福满一愣,心思飞快地活络起来,小心翼翼地试探道:“皇上问的是……皇后娘娘吗?”
“不是她还能有谁?”周璟语气有点冷,又有些许负气,道:“新官上任三把火,她第一把就想烧到朕头上来了,朕听说人有官瘾,她做个皇后也有官瘾不成?”
刘福满人精一个,顿时听明白了皇上话里的不满,谨慎道:“奴才觉得,这应当不是皇后娘娘的本意,兴许后面有太后娘娘的意思呢。”
听了这话,周璟才冷静些许,没再说话,刘福满再接再厉道:“自古以来,后宫的女人谁不想独得专宠?皇后娘娘自然也不例外啊,奴才觉着,她今日也就是试探试探皇上,毕竟有太后娘娘在,她也怕落了口舌。”
周璟按了按眉心,声音有些无奈:“朕早与母后说过了,皇嗣之事不必着急,朕还有几十年可活,又不是明日就要驾崩了。”
这话刘福满没敢接,只是小心提议道:“不若皇上跟太后娘娘说清楚些,如此皇后那边也好交代,往后她自然就不会再提此事了。”
周璟思索片刻,觉得有道理,便命人摆驾慈宁宫。
太后得知他来,亲自出来相迎,母子二人寒暄过后,周璟开门见山道明来意:“儿臣知道母后忧心皇嗣一事,故而今日前来与母后商量。”
太后一听,就知道自己今天敲打花妩那番话起了效用,还以为她说动周璟,令其终于醒悟了,于是十分高兴地道:“皇嗣确实是大事,皇上愿意重视真是再好不过了。”
“母后说得有理,”周璟说着,话锋忽然一转:“朕常遥想起父皇在世时,案牍劳形,勤勉于政,方得天下太平,河清海晏,朕登基之后,自觉资质平凡愚钝,不如父皇远矣,于是未敢有一日轻忽大意,兢兢业业,倘若因后宫而惰于政事,儿臣实在愧对父皇在天之灵。”
太后面上的笑意渐渐凝固,周璟语气歉然道:“儿臣如今的心思都在政事上,实在无暇分心于后宫,也要辜负母后一番拳拳心意了。”
太后有些着急,但还是按捺住,颔首道:“此事确实不能操之过急,可这天下事哪有忙完的时候呢?皇上还是要为自己多多考虑。”
周璟道:“儿臣心里明白,不过后宫如今不是还有皇后么?皇后若有孕,才是最好的。”
言尽于此,再说别的,就徒惹嫌弃了,太后只能按下话头,勉强笑着打趣道:“你如今立了皇后,往后这些事情,也用不着哀家来操心了,自有她管理。”
周璟却认真道:“此事皇后也与朕提起过,朕今日险些与她起了争执,她实在有些不懂事,不能体谅朕。”
太后:……
她有些讪讪,几乎疑心周璟这话是故意说给她听的了,于是轻咳一声,道:“既然如此,一切看皇上自己的意思,哀家再没有半句话了。”
周璟来这一趟,等的就是这句话,他又坐了坐,这才起身告辞,离开了慈宁宫。
等人一走,太后就问贴身宫婢道:“容容呢?哀家不是让你去叫她了么?”
宫婢答道:“奴婢方才派人去了,想是一会子就该到了。”
太后点点头,不多时,一个宫人引着花想容来了,她盈盈福身,太后连忙招手道:“怎么来得这样迟,方才皇上还在,哀家还想着让你见一见呢。”
花想容垂首,语气柔顺道:“侄女今日身子不大爽利,故而来迟,辜负了姑母的好意,真是该死。”
太后嗔怪道:“不是什么大事,总是有机会的,哀家记得你从前还小的时候,总爱跟在璟儿身后,璟哥哥长璟哥哥短,如今大了,情分也还在的。”
花想容柔柔笑了:“是,姑母说得对。”
眼看午膳时候到了,太后留花想容用过膳,这才让她离去,等人走了,才招来方才去传话的宫人问道:“你去的时候,是照哀家的意思说的?”
那宫人连忙答道:“是,奴才对六姑娘说,太后娘娘请她去一趟,又假装不经意说一句,皇上也来了。”
太后仔细问道:“她听了如何反应?”
宫人想了想,道:“六姑娘问奴才,皇上是一个人来的,还是皇后娘娘一起,奴才答了,她原是想来的,但是不知道怎么,临出门耽搁了半天,颇有些磨蹭,才跟着奴才出门了。”
闻言,太后与一旁的贴身宫婢对视了一眼,片刻后,她摆了摆手,道:“哀家知道了,你下去吧,再叫个人,看着她一些,这里毕竟是后宫,不要闹出什么事来。”
经过花若如的事情,她实在有些怕了,哪怕花想容表现得再听话,她也不能不防。
太后对贴身宫婢道:“显然她方才是想来的,却又在害怕什么,故而拖着,等皇上走了才赶到。”
贴身宫婢猜测道:“难道她是怕皇上?”
太后的眼神有些意味深长:“皇上不是喜欢她么?她怕皇上做什么?哪怕皇上如今忘记她了,也不会无端为难一个素未谋面的人,何况她还是花家的小姐,当初花妩都不怕,如今她却怕了?”
她说着,轻轻一叹:“若说人心真是奇怪,一旦对某个人起了疑虑,那真是处处蹊跷,疑邻偷斧,不外如是,真希望哀家所思所想都是错的啊!”
……
因着花妩受封为后,如今便不能再住在碧梧宫了,要准备搬去坤宁宫,所有人这会儿都忙得热火朝天,绿珠指挥了一下午,更是忙得一口水都喝不上,一些旧的物件该留的留,该搬的搬,还有一些不方便留,又没必要搬的,通通都扔了。
除此之外,还有库房也要打理,有个宫婢捧了一个破旧的雕花匣子来,问绿珠道:“姐姐,这个还要不要?”
绿珠打眼一看,那匣子眼熟得很,上面的漆都磕碰掉了,打开一看,一股子陈旧的墨香扑面而来,里面是一叠厚厚的信笺,她连忙道:“这个要留着,可不能扔,好好儿收着。”
那宫婢应了一声,忙捧着匣子又下去了。
绿珠出了殿门,才走到廊下,就看见花圃里蹲了一个人,竟然是花妩,她拿了花锄正在刨土,狗子在她身边晃来晃去,被驱赶了几次也依然锲而不舍。
绿珠叫道:“娘娘,您在做什么呢?”
花妩道:“这里还有一坛梅花酒。”
绿珠哭笑不得地道:“这种事情让奴婢来做就行了,您怎么能亲自动手呢?”
花妩却道:“当日是我亲自埋下去的,自然由我亲自挖出来,做人要善始善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