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宅院里头, 什么藏污纳垢的龌龊事没有,怕给人瞧了去,便在府内精巧地布置下各类的阵法。或是遮掩隐蔽气息,或是阻碍人的窥探。
若非游磊自己一路将他们领进游府客居, 恰好离这荒院子直线距离不过百来步, 属一个法阵,方给师尊察觉到了不对。否则那么大个游府,法阵叠合, 还真不好找呢。
时绒掏出铲子开始吭哧吭哧地挖土,一面喃喃道:“原来汪右淳打的是这个主意, 一箭双雕, 好毒的计策!”
汪右淳需得要在夺舍之前, 将炼制而成的魂牌脱手, 不能带在身上。
若送到青云学府,恐怕会有被沧明镜一眼察觉的风险, 送都送不进来。而游氏这么大个宅院, 法阵无数, 正好能帮他隐藏一段时间。
就算日后被人发觉,也是游氏院子里多出一生魂魂牌这样的邪祟之物。
游氏被冠上夺舍的帽子, 辩解不得, 如何在朝城立足?
到了那时, 若汪右淳夺舍成功, 明殊不知女儿已死, 以为她还在云隐仙府好好待着,便根本想不到这魂魄会是自己女儿这头上。
夺舍失败,明殊知女儿失魂而死,加上与游氏早有旧怨,听闻此事定然心生疑虑。
明殊就算再同那个私生女没感情,也会趁着墙倒众人推,和游氏不死不休。
无论如何,汪右淳对游氏的仇都可报了。
只是没想到造化弄人,游氏被青云学府制裁,终于不在猖狂,夹起尾巴做人,处处谨慎小心。
这么一魂牌大喇喇地埋在他家院子里,竟然整整十年都未能给人翻出来。
……
时绒从土里挖出个不起眼的木牌。
上头寥寥勾勒了数笔,就着月光瞧着,隐约透出丝丝缕缕的血色来。
时绒拿帕子将木牌擦干净了,才递给自家微洁癖的师尊,站在土坑里头仰望着他:“您瞧瞧,可是这个?”
白亦唔了一声,说是。
时绒闻言嘿嘿笑了两声,将铲子收起,双手在土坑边缘一撑,轻松从里头翻了出来。
白亦:“……”
她这挖坑和翻坑的姿态都利索得很,收放自如,有点儿举重若轻的轻盈从容之感。
飒是挺飒的,就是不像个姑娘家。
白亦想了一路,她这混小子的样式,不像开了窍。
若真有心上人,他俩朝夕相处的,必然瞒不住。
要么,是心动而不自知。无心之言,方泄露了一丝自己也未能看透的真心。
要么,是那人已经不在眼前。或是故去,或是已经不在一个位面。
后者的可能性明显更大些。
绒崽不愿提及此事,多半是觉没了可能,在心口烙上了一块疤,不欲人知,自然埋得深。
想到这,白亦心底说不上是泛酸还是心疼。
默默拉过她沾了泥的手,垂头仔细替她擦了擦。
时绒不知刚才还心事沉沉,魂不守舍的师尊怎么突然又好了。
但总归还是高兴的,笑嘻嘻道:“这便找着了,也太顺了吧!想办什么事都是超简单模式,这就是准天道亲闺女的待遇吗?”
“什么闺女不闺女的?你可别胡说气我了。”
白亦幽幽瞪她一眼,有心上人不同他说也就罢了,还到处认爹!
时绒无辜地眨了眨眼:“?”
白亦瞧她沾了泥的爪子重新变得白净起来,才撒开她的手,仔细着问,“你方才握着魂牌,可有别的异样?”
“异样?”
时绒闲不住,刚站了会儿又去拍拍裙子上的灰尘,轻松道,“没有啊。”
白亦微微皱起眉,沉吟着道:“原身的魂魄若尚且还有一丝意识,便该会与自己的躯壳有丝缕的感应。此番状态,想要转世也难了。”
魂魄处于混沌的状态,就算转世成人,也会成为痴儿,至少历经几世才能慢慢恢复,寻回一丝清明。
时绒拍着裙子的手一顿:“啊?那怎么办?”
白亦淡淡:“我会将魂牌带在身边,养上一段时间,看能不能助她慢慢恢复一些意识,之后再放她转世。”
小姑娘身世凄苦,瞧着可怜。
不管怎么说,绒崽占了她的身躯,是欠了她一份恩情的,这份因果需得偿还。
时绒不懂这个,自是师尊说什么就是什么,点头应好:“辛苦师尊了。”
“既然要把魂牌留下来……我知你心思,会想给这小姑娘讨个说法。”
白亦难得严肃,切切嘱咐道:“但未免节外生枝,魂牌的事万万不能泄露了出去,万一被人误会……夺舍之事可非同小可。”
要提也会等到原身转世离开,魂牌不在,明殊捏不住证据的时候。
时绒在心里补充了这一句,嘻嘻哈哈:“师尊放心,我不是那等头铁莽撞的人~”
白亦:“……”
行,你说是就是吧。
“不过你方才说得也有道理。”
白亦拿着魂牌,心神不宁,变得话多起来,“咱们一步步推进如此之顺,基本论证了你日后会是气运之子之一的猜想。只是这个小姑娘的魂魄一日不转世,你身上的炮灰命格便一日不得解,咱们自可拿这一点再试试。”
“魂牌归于混沌而重新滋养出意识,一则需要机缘,二则需要少说百年的时间。若天道真的铁了心地要选你,自会给这孩子一点机缘,让她快些好起来,这对她而言也是一场造化。若反之,魂牌没有动静,那也无妨,咱们留在身边多养一养,总归会有好处。”
这确实是个对三方都有益的测试法,时绒更不必担心师尊会为她卜卦而折损了寿元。
白亦忧愁道:“最好的结果,是天道能够就此放过你……”
大厦将倾,白亦自不会独善其身,愿意顶上。
但天道要抓壮丁,不能放着那么多养尊处优的老妖怪不管,非逮着他家十六七岁的崽子下手吧?这叫他如何舍得?
咸鱼时绒当即拍着胸脯表态:“师尊别担心,我往后一定低调行事,再不和他们卷了。”
……
三日之后,演武场上。
轰然一声闷响。
龙濉一拳将时绒锤飞了数十米。
时绒接连撞到了场外几棵树才停下来,倒地之后半晌没个动静。
“时绒!!!”
这一变故惊呆了在场所有人,纷纷收剑朝倒地的时绒跑去。
就连张痕也变了脸色,迅速上前查看情况,扶起时绒:“怎么样?没事吧?”
“……没,哇!!!”
时绒哇地吐出一大口鲜血来,靠在树桩边上,艰难地喘息着:“没事,没事的先生,我还能练!”
张痕:“……”
龙濉吓傻了。
局促地收着两手,被四面八方谴责的目光盯得手足无措,冷汗直流:“我、我以为她能躲过去的……”
张痕给时绒喂了一颗丹药,助她疗伤。
冷着一张脸:“练什么练?你是人族,不比龙族抗揍,龙濉这一下恐伤到了你的内脏,需要静心调养几日才行。”
“若是静养,岂不会落下课程……”
时绒坚强地摇摇头,“我、我同龙濉对战已经逐渐吃力了,若再休息两日,岂不会被他远远甩开?”
那小脸煞白,受伤还要坚持上场的模样看得张痕懊恼不已。
他从前看时绒总是一副未尽全力的懒散模样,为了逼一逼她,才将她分到龙濉一组。
殊不知演武场上失了分寸,闹出伤势来再正常不过。
时绒这样一个低境界、低防御的人族,在应对高境界、高攻高防的龙族之时,只一个轻微的失误,都是致命的!
时绒表面闲散,显得吊儿郎当,是她性子本就如此,未尝可见她就是未尽全力的呀!
人受了这么重的伤,还害怕被龙濉甩开了去,不就是她在意名次,最好的佐证么?
若无上进心,她一个三灵根,是如何站在青云榜一位置的?
张痕痛心疾首地意识到,他或许从没有真正了解过他的学生。
时绒受伤,分明是他的失误!
板起脸:“不必再说了,你今日就先回去休息。”
“可是……”
时绒沉沉地一叹气:“唉……”
……
张痕探了下时绒的气息,要叫两个人送她去济世殿,给丹修看一看。
正好一身着青云侍服饰之人走过来,淡淡道:“我送吧。”
闭着眼装疼的时绒听到这熟悉的一声,抬了下眸。
师尊从前只是偶尔心情好了,或者忽逢雨天,才会特地跑来沁园接她。
如今便是每日必接送,有时候来得早了,还会等在演武场旁边溜达溜达,不知是在做什么。
挤到时绒身边的宴安拿手肘戳她,故意小声打趣,缓和气氛:“家里看得可真紧呀~”
时绒笑笑没吭声。
在白亦伸手过来的时候,大喇喇地抱住了他的脖子。
虚弱道:“我站不稳,劳烦你搂我搂紧一些……”
白亦耳根一热,默默抱紧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