婢女双手把信呈给绿枝,也笑了笑:“是呢,将龙塔的事情殿下从来都是放在心尖上,看来今日真的很忙。”
说罢行了一礼,退回外院去了。
绿枝拿着信去书房。
书房之中高窗亮烛,鹤知知坐在桌边,正在装忙。
她把一本海边的地图册拿在手里擦了又擦,好像上面有什么碍眼的污痕。
又把另一堆摆放得整整齐齐的卷轴重新规整一番,仿佛只有这样才足够顺眼。
看见绿枝进来,鹤知知立刻正襟危坐,对着一本史志抄抄写写,装作仔细研读上面的精妙字句。
绿枝手脚最是轻柔,见殿下忙碌,便轻轻把信封留在桌角,悄无声息地离开。
鹤知知抄书的动作渐渐慢了下来。
忍不住,目光时不时就瞟到桌角的信封上去。
看一眼,便赶紧摇摇头,警告自己,强行收回眼神,继续埋头抄写。
但写着写着,眼睛像是有自主意识,脑袋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已经又看了过去。
鹤知知捏起拳头敲自己的脑门。
可是她真的很想知道睢昼在信里写了什么啊。
说不定是骂她的呢?
她要是能被骂两句,或许能舒坦些。
鹤知知终于缓缓伸手,摸向那信封。
快要碰到的时候,又悬空停住
鹤知知深深吸进一口气,屏在胸口,半天没有吐出来。
还是先做完事情再看吧!
不然她真的怕自己看完之后,受刺激太大,脑袋里又开始炸爆竹。
如此来回煎熬忍耐十数次,鹤知知总算在入夜时,把书桌上囤积的事务处理完了。
又洗漱停当,鹤知知再也没了逃避的借口,只得用尽全力拿起那薄薄的信封。
在拆开之前,鹤知知又犹豫了一回。
尽管房里没有其他人,鹤知知还是躺到了床上去,放下床帐,背向朝外,才偷偷地打开。
她并不是优柔寡断的性子,长这么大,做什么事情的时候都几乎没有迟疑过。
但这回不过是要拿出里面的信纸,都叫她的手不自觉地发抖。
但最终还是拿了出来,看见了信纸的全貌。
里面却没有别的字句,只是一封请帖。
鹤知知今天已看过一模一样的另一封,就是谷映雨送来的那一封。
大约是谷映雨为了防止她收不到信,所以做了两手准备。
鹤知知提在喉咙的那口气慢慢落下,却又带着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失望。
她松手把信封扔到一旁,望着床帐发呆。
她都已经对他做了那等罪恶滔天之事,难道他就不想哭一哭,闹一闹,哪怕写几十卷竹简来痛骂她,也是她罪有应得。
但他怎么就不声不响呢……
鹤知知卷到了被子里面,想着想着,都快要睡着了。
突然一个念头,激灵一下蹿进了她的脑海。
谷映雨的请帖由睢昼发来。
那是不是意味着,明天她和谷映雨见面的时候,睢昼也会来!
鹤知知倏地攥紧被沿,双眼在黑暗中瞪如铜铃。
她倏地坐起身,朝门外喊了一声。
绿枝很快走进来,隔着床帘道:“殿下?”
一只手从帘子里伸出来,拽住绿枝的手腕,一下子把她拉着倒进床榻内。
绿枝捂着吓得乱跳的胸口,仰头对上公主一脸的严肃。
“……殿下,发生什么事了吗。”
鹤知知贴着她的耳边小声道:“绿枝,我记得你说过,小时候你是你小姨带大的。”
绿枝点点头。
她不像公主身边其他的人,她出身很差,要不是姨夫后来在官场上有了际遇,她也没机会被送进宫来给公主当侍女。
鹤知知又启了几次唇,才终于出声道:“我还听说,你对男女间的事,比较了解。”
绿枝懵然道:“男女间?”
“就是。”鹤知知只庆幸自己没让人留烛火,否则现在一定会暴露她烧得通红的脸和脖子,“怎么样,才算真的成婚?男女成婚之后,要做什么?怎么才能算,嗯,真的成了夫妻呢。”
绿枝眨了几回眼,用手背捂住嘴忍住笑意。
原来殿下是好奇这个。
要说这个的话,金露殿中,殿下大概也只能跟她聊了,其他人哪里来的经验呢。
未出阁的女子都不会被传授这方面的知识,哪怕是贵为公主也不例外。
绿枝却是意外,以前穷得家徒四壁,小姨和姨夫成婚后也只能带着她住在同一间屋子里,入夜之后屋里静悄悄的,总会听到姨夫问一句孩子还有没有醒着。
有那么几回,绿枝没有回答,小姨和姨夫大约以为她睡着了,便在被窝里动起来。绿枝一开始惊讶懵懂,后来渐渐也明白了是怎么回事,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那事儿的详细过程,全都明白了。
绿枝也咳了两声,也附到公主耳边,同她小声描述起来。
鹤知知眼睛瞪得越来越大。
翌日鹤知知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来,眼底还是有一圈淡淡的乌青。
没办法,她昨晚几乎一整夜睡不着觉,直到清晨天微微有了光亮时,才眯了过去。
这样算起来,哪怕是天光大亮时才起身,也不过才睡着一两个时辰而已。
原本应该要困倦得紧,但只要一想到“睢昼”两个字,心中就一阵急跳,心脏砰咚砰咚的,再无困倦之意,反而有些莫名其妙的精神高昂。
好在谷映雨与她约的本就是午饭时分,此时起来也并不怕迟。
鹤知知让瞳瞳替她梳妆,把眼下青黑遮住,带着瞳瞳去了盛华楼。
盛华楼是东肆有名的膳楼,最擅长做西北的羊肉,刚走到门口便能闻到一阵烤羊肉独有的浓香,混着辛辣香料气息扑面而来。
鹤知知提步走入,顺着店小二的指引进了二楼的天字房,谷映雨正坐在里面等她。
鹤知知站在门口,朝四处打量了一圈。
谷映雨端起酒杯朝她远远敬了敬:“公主放心,在下没带一兵一刃。”
也没带睢昼。
鹤知知找了一圈没找到国师的身影,心又缓缓落回胸腔里,大方地走到桌边落座。
“谷少侠说笑了。上回在清平乡,是我失礼了。”
难道她猜错了,睢昼今日没有来。
谷映雨扯扯唇:“不敢当,都是误会罢了。殿下既然是国师的朋友,在下定然要以礼相待的。”
鹤知知咽了咽口水,没接这话。
如今她与睢昼,怕只能算是仇人了。
但为了和谷映雨合作,她就先厚着面皮,再充作一回国师的朋友吧。
“映雨冒昧请殿下过来,也不知道这儿的吃食殿下是否习惯。”
正说着,门边吱呀轻响,端着餐盘的侍女鱼贯而入,将一叠叠食物摆放在桌上。
烤得浓香的羊肉片,剁碎浓煮的羊肉丸子,个个皮薄肉丰的羊肉饺子,翻着浓白的羊肉萝卜锅子,还有一个酸辣羊杂冷泡锅。
其余是一应小菜,翠绿清爽,衬得这一桌肉看起来也没那么油腻。
鹤知知点点头笑道:“谷少侠不愧是大贾之家,招待客人如此豪爽。多谢谷少侠美意,这些辛辣之物很合我的口味。”
等侍女都退了出去,鹤知知才对谷映雨道:“谷少侠特意选了此处,想必是能说话的地方。”
谷映雨一抬眉,道:“自然,殿下想说什么,尽可畅所欲言,不必恭维,哪怕当场翻脸,说这里的菜品实则极难吃,也不用担心被掌柜以外的人听见。”
鹤知知这回略有些惊讶:“原来这里也是谷少侠的产业。”
原先为何并没听说过大泗城还有个谷家。
“先慈故去前不久,才刚刚购下这些酒楼。”谷映雨摩挲着杯口,眼神暗沉,“原本我们一家人,是打算搬到都城来生活的。”
鹤知知抿了抿唇,留出片刻沉默的时间给他,停顿了一会儿才道:“我可否问一句,谷少侠是为何回心转意?”
“殿下命人捉拿谭经武时,我还没有离开清平乡。”谷映雨坦然道,“当我看见殿下挖出三十箱金砖时,我便知道,是我错怪了殿下。”
“原本我以为,谭经武是朝廷的官,朝廷哪怕嘴上说要狠狠处置,最后也不过是轻拿轻放,所以并不愿意信任殿下。”
“但殿下有勇有谋,和我查到了一处去,我终归是要同殿下走到一条道上的。”
鹤知知思索了一会儿,明白过来。
“那日睢……国师大人能准确在山林中找到我,大约也有谷少侠的功劳。”
谷映雨摆手道:“功劳不敢当,只是心知国师会来,便提前等在必经之路上,替国师引了路而已。”
鹤知知弯唇笑笑,举起酒杯对谷映雨敬道:“多谢。”
谷映雨但笑不语,等到鹤知知疑惑地放下酒杯,才解释道:“殿下杯里的是清水。国师嘱咐过了,殿下噬辣,不善饮酒。”
鹤知知趴在桌上猛咳了一阵。
谷映雨吓了一跳,连忙站起身想要查看:“殿下,您还好吧?”
难道公主殿下连寻常的水也是不能喝的。